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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临晋城被国民军铁桶般围了七个多月,国民军每天借炮火掩护轮番攻城,麻老九凭借临晋城高墙厚、弹药充足顽强抵抗,每天都有尸体从战场上抬下,临晋城内的土匪个个惶惶不可终日,只是慑于麻老九淫威,不敢造次。其间还是发生过几起个别土匪出城投降事件,麻老九于是下令把临晋所有城门全部用砖石封死,并炸毁城壕及护城河上的吊桥,只有一些作战用的坑道壕沟可以钻出城外,临晋城彻底成了一座孤城、死城。杨雄飞出任国民军总指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临晋城,这消息令麻老九十分恼火。麻镇武明白,和前两位国民军攻城总指挥相比,杨雄飞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优势,对临晋城内情况十分熟悉,这才是他真正的对手。麻老九暗中加强了临晋城的戒备,但表面上仍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给手下打气说:“临晋城城墙高四丈,宽三丈,我们的粮草可以用三年,更何况要不了多久,吴佩孚吴大帅就会打垮国民军,到那时,全体将士都是守卫临晋城的有功之人,所有军官官升一级,所有弟兄每人五十块大洋,买地置产盖房子,娶媳妇,玩女人,推牌九,随便找相好逛窑子。不过可能等不到吴大帅来解围,国民军就和我们讲和了,到时候弟兄们照样升官发财。”就这样,尽管临晋城整天枪炮不断,那麻老九整天都是酒照喝,秦腔戏照看,照样每天听先生讲书,一副泰然处之的神情。

    严裕龙和杨雄飞去华阴看过马山虎和水云回到临晋的当天晚上,国民军在城北发动了猛攻,一时枪炮齐鸣,巨大的爆炸声震得大地都在抖动,临晋城内乱成一团,乘着夜色掩护和临晋城中的混乱,严裕龙在一队国民军士兵的掩护下来到东城墙根,抛出带着倒钩的攀缘索勾住女墙,然后纵身一跃上了城墙。

    严裕龙进入城内。虽然是夜晚,在昏暗的月光下,城内的一切仍然让严裕龙触目惊心。那麻老九为防备有人越城逃跑,于是下令城内凡距城墙三十米以内建筑全部予以强行拆除,这样城墙周围就形成一个开阔地,站在城墙上,任何接近城墙者都会尽收眼底。那些被拆房子的砖石及木料,都被麻老九用来加固工事。而严裕龙原来在城内开设的店铺已被拆除,店里的伙计自然不知去向,在他家原来店铺的周围堆满了被拆除建筑的砖石瓦砾,不远处似乎躺着两个人,也可能是两具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尸臭味。

    严裕龙来到一个小巷道,越墙进入一座小院,院主人可能听到了动静,手持一把大砍刀走出屋子,被严裕龙上前一手捂住嘴巴拖进屋内。灯光下,那家人看见一个汉子闯进屋内,一个个吓得浑身稀软,全家人跪在地上向严裕龙求饶。严裕龙说:“实话告诉你,我是国民军的探子,这次进城,是要搞清城内麻老九的城防情况,我不会伤害你们,只想在你家呆上一晚上,天亮就走。”那家人赶忙给严裕龙让座,同时吹灭了屋中的灯。黑暗中,那个男的说:“我们也恨麻老九,可是我们真的帮不上好汉的忙,那狗日的麻阎王为防止国民军的探子入城,把城中每十户作为一甲,每条巷子作为一保,保设保长,甲设甲长,连保连坐,若有一人藏匿国民军探子,一甲人受罚,若有两人通国民军,一保人受罚,轻者罚款吊打或关进大牢,重者杀头。城中若发现有陌生人必须立刻报告,否则以通国民军论处。昨天车马街一个人到牲口市去串门,牲口市的人发现来了陌生人,因惧怕连坐,立刻报告麻老九手下,麻老九手下听后不问青红皂白,把车马街的人拉出去就砍了。因此城内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好汉如果现在出现在城中,立刻就会有人向麻老九手下报告,所以好汉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留你,否则,我一家老小的命就没了。好汉就算是武功高强,依目前临晋城中的情况根本呆不下去,还是趁着天还没亮赶紧出城吧。”

    严裕龙装出一副大怒的样子骂道:“你这狗头,只怕那麻老九杀了你的头,就不惧怕我国民军要了你的命,我就要住在你们家,你现在就可以去给麻老九告我,我若死了,国民军岂能饶了你这狗头。”那老汉说:“好汉既然要留,我老汉自然不敢撵,不过为了我一家妻儿老小的性命,好汉藏好千万不敢出去。另外,还有一点请好汉原谅,我一家早已断了粮了,每天只能领到少得可怜的一点食物,勉强撑着不至于饿死,实在拿不出食物给好汉吃。”严裕龙这才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心中后悔进城时考虑不周,只带钱却忘记带些食物。但听到老汉愿意留他在家中,这才和颜悦色地对老汉说:“谢谢大哥,等攻破了临晋城,我一定好好谢你。”然后把几块大洋放在桌子上,听老汉讲了临晋城内的情况。

    本来临晋城内就人数众多,加之开战之初,因害怕乱兵烧杀淫掠,那些在城中置了房产的有钱人于是套了马车,带着太太、公子、儿媳妇及小姐躲进城中,不想却被国民军围在了城中。城中的粮食严重不足,为了生存,人们四处寻找一切可以食用的东西,城内园林中的野菜、野草、草根、树叶、树皮、药铺里的中药之类全部被人们用来充饥。为了活命,所有可以吃的动物如飞鸟、老鼠、蛇都被人们挖出食用,甚至腰上的皮带、皮鞋等都成为人们抢食的对象。在饥饿条件下,人们对食物的渴求以及对死亡的恐惧,把人灵魂深处的人性剥蚀得无踪无影,进而表现出的是更多的兽性,什么礼义廉耻、尊严,全部抛到了脑后。为了获得食物,昔日里那些道貌岸然、趾高气扬的富人们和那些穷人一样挖草根,捉老鼠,常常为抢一口饭被打得鼻青脸肿。更可悲的是女人,连那些昔日穿金戴银,打扮得光艳照人的富家小姐及媳妇,还有城里唯一一所女子师范学校里的女学生们,由于饥饿难忍,晚上跑到前线陪士兵睡觉换口饭吃。每天早晨从大街小巷抬出很多因冻、饿而死的尸体,有的尸体大腿、屁股上的肉都被削去,情景让人惨不忍睹,临晋城岌岌可危。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严裕龙本来想趁着街上人多出去寻找城中的熟人,可是一出门,这才发现的确像那老汉说的那样,整个街道空空荡荡,只要一有陌生人出现,很快就会被人认出,于是又回到老汉家,只是肚子饿得实在难受,这样一直熬到下午,老汉总算给他端来了一碗也不知什么面做的黒糊糊。严裕龙接过碗两口就喝了下去,只是还没吃出味道,那一碗黑糊糊就已见了底,连碗底也舔了个精光。看着严裕龙吃饭的样子,那老汉说:“好汉肯定没吃饱,可我老汉实在拿不出食物了。”严裕龙说:“谢谢大哥,想不到狗日的麻老九把老百姓害成了这个样子,就凭这一点,我也要搞清楚临晋城内麻老九土匪的布防情况,帮国民军早日攻破临晋城,解救出城内百姓。”

    严裕龙明白,依目前临晋城内的情形,单凭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搞到城防图,甚至不可能平安地走出临晋城,一定要找一个熟悉城防情况的人帮助,此时他想到了王寅文。他不相信王寅文会看不出麻镇武土匪即将灭亡的局势,更不相信王寅文会死心塌地地陪麻镇武一块送死。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海中很快形成,尽管他对这个计划能否成功并无把握,而且明白一旦失败自己必死无疑,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严裕龙于是叫来老汉问道:“大哥,请问麻镇武的军师王寅文是否还住在城隍庙旁边的王家大院?”老汉说:“是的,他还住在那。”严裕龙说:“知道了。”

    黄昏时分,严裕龙出了老汉家直奔城隍庙方向而去,在街头碰见几名麻老九土匪在盘问行人,严裕龙于是跃上一片屋顶。土匪发现了严裕龙,一边追赶一边射击,严裕龙急中生智,随手发出几只利镖打中了一个土匪,然后把自己随身带的一袋大洋抛向空中。土匪们纷纷停止追赶争抢着地上的大洋,严裕龙乘机穿过一排排街铺的屋顶,来到城隍庙东边一座高大气派的两进两出的四合院的屋顶。那院子门前有一棵两人才能抱住的百年老槐,树冠很大。严裕龙坐在屋顶上,整个人被树枝遮挡得严严实实。枪声惊动了整个临晋城,麻老九土匪于是一条巷道一条巷道,挨家挨户地搜查,一时间砸门声、叫骂声、哭喊声四起,偶尔还会传来一两声枪响,这样一直折腾了半夜,临晋城这才恢复了平静。

    土匪们在临晋城搜捕严裕龙时,严裕龙却在房顶上睡起了大觉。等他再醒来的时候,早已是夜幕降临,月明星稀。借着月光,严裕龙把这个四合院仔细看了一番。由于是四合院,四面盖得严严实实,可能是为防止土匪盗贼,主人又在四面屋檐上拉了一张用铁丝做的大网,当地人称为满天网,这样,整个大院被罩得严严实实,别说是人,连个鸟也飞不进去。严裕龙因为一连两天几乎没有吃一点东西,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再不吃东西人就要被饿垮了,于是准备进入院子寻些东西吃。

    严裕龙下到屋檐边,探头向下望了望,院子中虽然有灯光,但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严裕龙于是从腿上拔出短刀,费了很大劲才把满天网和屋檐连接的地方撬开一个洞,一个倒挂金钟探下身子看屋内情况,只见堂屋挂着的一盏汽灯把四周照得一片雪白,一桌丰盛的酒席在汽灯下显得格外耀眼,馋得严裕龙直流口水,况且从下午到这阵没吃一点东西,这肚中正打鼓呢。严裕龙于是轻轻从屋顶跳了下来。几盏大红灯笼把院子照得通亮,只是偌大一个院子似乎没有几个人,只有左堂屋左边厢房中一个老妇人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堂屋的右厢房,中间用一个雕花屏风隔开,屏风外面是一个气派的梳妆台,那面大镜子绚丽夺目。梳妆台的两边分别挂着两幅刺绣,一副是富贵牡丹,娇艳动人;另一幅是湖心蜻蜓点荷花,形象若真。梳妆台的对面,是一对青花瓷花瓶。炕沿以上至屋顶的墙角上用红木做的精美雕花边框隔断,雕花隔断下垂有轻柔的红色帐幔,里面若隐若现躺着一个妇人。严裕龙明白了,这一定是女主人的闺房,堂屋中那桌丰盛的酒菜是女人给她还没回家的男人准备的,从酒菜奢华的程度看,严裕龙确信自己找对了地方。

    也许是艺高人胆大,也许是因为从昨天到现在整整两天一夜只吃了一碗粥,饥饿的滋味的确太难受了,而且如果再不吃东西真的就要被饿倒了,更何况那桌丰盛的酒席此刻又是那样诱人,一向谨慎的严裕龙来到上房的酒席前坐了下来,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不一会儿,一桌丰盛的饭菜所剩无几,肚子是没有那么饿了,可此时严裕龙的眼睛却盯住了桌子上的那瓶酒,于是忍不住倒了一杯,一股浓香顷刻间弥漫屋中,沁人心脾。严裕龙心想,反正把人家的菜已经吃了,再喝一口酒暖暖身子也没有什么,于是忍不住就喝了一杯酒,然后再吃了几口菜。按说一杯酒对严裕龙来说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却感到头重脚轻,浑身软酥酥的,昏昏欲睡,不知不觉中竟趴在桌子上打起了呼噜。

    住在闺房中的妇人听到了严裕龙的呼噜声,以为是左厢房的老妇人睡觉打呼噜,于是喊道:“吴妈,不敢睡得太死,先生回来还要吃饭哩。”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睡在闺房中的妇人和左厢房中的吴妈都起身准备开门,却同时看到了雪亮的汽灯下一个男人不但把那桌丰盛的酒菜吃了个精光,而且还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不用问就知道是个江洋大盗。两个妇人顿时吓得两条腿发软,那个叫吴妈的老妇人一边示意年轻妇人不要吱声,一边悄悄过去开了院门,只见一个头戴礼帽、身着中山装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带枪的随从。吴妈小声说:“先生,家里来了个土匪,吃了夫人给先生备的酒席,这阵趴在堂屋里睡着了。”头戴礼帽的男人显然不相信吴妈的话,说道:“哪有这么大胆的土匪,敢闯进我的家中,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于是示意那几个带枪的随从,随吴妈悄悄进了堂屋。这个戴礼帽的男人,正是麻老九的军师王寅文,闺房那个年轻妇人,是王寅文的媳妇麦苗。

    王寅文随吴妈来到堂屋,果然见桌子上趴着一个汉子,当他看到桌子上的酒瓶时,王寅文明白了,心想:“你小子哪知道这酒的酒力,不醉那才叫怪呢。”原来这王寅文多年来给麻老九出谋划策,晚上有失眠的毛病,于是专门让华山玉泉院的老道在多年珍藏的极品西凤酒中加了用秘方配制的催眠药泡制而成,喝起来不光甘醇爽口,而且每天晚上只要喝上一小杯就能很快入眠。如今面对国民军强大的攻势,王寅文有一种穷途末路的感觉,失眠的毛病更重了,于是每天晚上都要喝上一到两杯,只是令王寅文不解的是,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土匪,为何有如此大的胆子。

    王寅文上前低头仔细地打量趴在桌子上的人,这一看着实让王寅文大吃一惊,眼前这个夜闯他家的土匪,竟然是在他心目中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严裕龙。可是严裕龙是如何闯入防备森严的临晋城,又是如何进了自己的家?王寅文想了半天终于明白了,尽管自己以前就觉得严裕龙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现在看来,他还是一个藏而不露的武林高手,而且是今晚闯入城中刺探情报的国民军探子,更巧的是严裕龙竟恰恰闯进了自己家中,而且吃醉了酒睡着了,想到这王寅文不由一阵狂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国民军的探子严裕龙竟以如此方式落到我王寅文手中,看来一切属于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