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28、侄子
    此话一出, 众臣皆惊。

    就连历来沉默、就跟个透明人似的安王,也蓦地抬头,错愕地看向燕正源。

    在此起彼伏的“什么”“怎会如此”“三殿下何来的孩子”声中, 燕正源神色从容, 细细说起“去年夏时, 有人找到末将位于北疆的府上。”

    陆明煜自上而下看他, 眉尖微微拢起。

    他虽然早就知道此时,可当下, 他的错愕不比任何人少。

    不。比起错愕,陆明煜心中的“茫然”还要更多一点。燕家为何忽然说起此事是从燕云戈那里知道他已经知晓此事, 如今想告诉他燕家井无反意吗

    可燕家心里若是没鬼,当初为什么不把三弟之子的事情报上

    短暂的惊诧后,陆明煜迅速冷静。

    他做出才知道这件事的样子, 和燕家相互心知肚明地演戏“哦还有这等事。”

    燕正源答“正是。那是一对老夫妇, 护着一个年轻妇人, 而年轻妇人又带着一个不过一岁多些的孩子。按照他们的说法,老夫妇是一对渔民,而年轻妇人是他们的女儿。

    “三年前, 他家的女郎曾遇到一位贵人,由此有了身孕。待到孩子出生, 那位贵人迟迟不去找寻, 女郎一家便拿着贵人给的信物, 一路北上, 找到燕府。”

    听完这段,臣子们的神色又有变化。

    不用说,燕正源这会儿提到的“贵人”只能是三皇子。三年前,时间也对上了。可三皇子当时南下, 可是要去治水的。如今再听,他治水之余,还颇有闲情逸致,去与民间女郎谈情说爱

    便是陆明煜,也未想到就燕正源能讲得这么直白。

    他眉尖跳了一下。九阶之下,燕正源已经忽略掉不同人的神色,继续道“此事关乎皇嗣,太过重大,末将一家不敢擅做决断。便将人先安置在府上,再派人往南,调查这家人的来历。如今总算有了结果,各样人证、物证都能对上。那孩子果真是三殿下之子。”

    说到这里,燕正源话音中有了几分哽咽。

    他蓦地直视陆明煜,道“如今云戈已经去接那孩子了。想来五月之时,小殿下便能入长安。还望陛下给小殿下做一回主,让这孩子入三殿下名下”

    随着他这句话,一众武将像是事先演练好的一样,同时朝陆明煜拱手,道“还望陛下为小殿下做主,让小殿下入三殿下名下”

    十数人一同讲话,一时之间,声如雷霆,隆隆砸在众人耳中。

    按说臣下直视天子是僭越,但此刻,陆明煜没有降罪于燕正源。

    相反,他与燕正源对视,细细分辨着年迈将军面上的每一丝神色。

    燕正源脸上唯有坚定,没有一丝踟蹰。

    他笃定陆明煜不会、不能拒绝。

    那可是他三弟唯一的儿子,他敢冒着背上“不悌”之名的风险,拒绝燕家合情合理的要求

    再说了,就像陆明煜此前想过的那样。不到三岁的孩子,自然是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把这么一个小孩儿接回京城,放在眼皮子底下,对陆明煜来说该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他完全没必要摇头。

    就这样,与燕家此前所想一致,天子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说“竟有这等事。燕将军说已经查过那孩子的来历,朕自是信的。不过,所谓人证、物证”

    燕正源说“也已经在来长安的路上。”

    “好,”陆明煜的神色淡下一些,“那朕就等他们进长安。倘若真是三弟的孩子,自然要上玉牒。”

    有他这句话,武将们又道“谢陛下隆恩”

    陆明煜听着,眼皮颤了颤,心想一定还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

    面上则还是从前神色,说“起吧。”一顿,看出朝臣们再无其他事,朝李如意的方向看了一眼。

    李如意会意,高声道“退朝”

    随着这句话,天子先走,诸臣后出。

    一直到回了福宁殿、批了半个时辰折子,开始喝今日的山楂汤,陆明煜的心情依然无法平静。

    他反复思索着燕家所作所为。燕云戈离开长安,便宜侄子即将归来燕家是想要他麻痹大意吗用一句“当时正在调查”就想让陆明煜不追求他们长达数月的瞒而不报别的不说,要真是这样,燕云戈大可以把话和他说清楚,何必那么吞吞吐吐

    既然这样,燕云戈出长安的行为,就显得很耐人寻味了。

    想到这里,陆明煜抽出一张白纸,开始默写各方军队的分布。

    早前父皇把燕党所有将领召回京城,再将过去的燕家军打散。仅留三分之一继续守卫边城,余下三分之一则分散到了西南、东面沿海等地界,防的就是燕家拥兵自重。

    天长日久,昔日战无不胜的燕家军会变成农夫,变成猎人,变成其他人手下的寻常兵卒。

    这是软刀子杀人,所有人都知道,可燕家无法抗旨,只能遵从。

    如今过去三年多,不到四年。“分化”的时间远远不够,不说仍然留在北疆的士卒,恐怕被分散出的那些人里也有至少五成仍听燕家号令。

    如果真的走到最糟糕的一步,要如何应对

    从郭信的性子来看,“乱臣贼子”的罪名根本不被燕家军放在眼中。他们私下里恐怕早把“狗皇帝”一类话当做寻常,就连燕云戈

    陆明煜腹中又有抽痛。

    他没再叫太医,而是左手捂住小腹,右手继续握笔往下书写。

    年轻天子的面色愈发苍白,唯有唇间多了被咬出的血色。

    他第一次觉得,也许自己还要感谢父皇。

    先帝忌惮徐皇后,在掌权之后,一步一步逼退了徐家。对燕家的处置,也不遑多让。

    长安十万禁军,都只听从天子号令。再有,西南有一批专门负责剿匪的军队,燕家军被打散的人多半进了那里。这群人或许没有长安禁军那样忠心,但同样可堪一用。不过毕竟天高路远,倘若真的到了启动他们的时候,长安恐怕已经危在旦夕。

    陆明煜握笔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一半是因为痛,一半是想到长安“危在旦夕”的一刻。

    倘若燕家要他过继三弟之子到自己名下,甚至立做太子,陆明煜想,自己也是可以接受的。

    总归他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为天下计,少些战乱总是好事。

    但如果燕家所谋更多、更大呢

    陆明煜盯着眼前纸页,看了半晌,终于将其揉成一团。

    再过须臾,火苗将纸团吞噬。陆明煜默想好,我等着燕云戈。

    等到他回长安、把三弟之子带到我面前的一刻。

    到时候,燕家要做什么,都能清晰了。

    这一等,果真就等到五月。

    等待过程中,陈修等人在查贩卖私盐之事上出了争执。

    陈修认为,既然买家在赭城,那从赭城查起便最方便不过。

    孙青则说,既然镖师已经被抓,买家一定早就得了消息离开。如今去赭城,只能扑个空。依照他的经验,倒不如回镖师们出发的地方,从下单人的来路查起。同时依据私盐本身,去查盐矿所在。

    讲得头头是道。

    这两人哪个都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上官杰被闹得头大,干脆报到陆明煜面前。陆明煜一样头疼,吩咐“那就双管齐下,一拨人去赭城,一拨人往南去。”

    听了这个结果,孙青眉尖跳了一下,陈修同样抿了抿唇。

    陆明煜看着他们的神色,眼睛微微眯起,说“爱卿可是不同意朕的话”

    孙青立刻道“陛下恕罪。”

    陈修也道“微臣万万不敢有如此念头”

    不得不跟着请罪的上官杰“陛下恕罪。”

    三人从福宁殿离去了。出了门,仍有一些对话传入陆明煜耳中。

    陆明煜听着,心想,文人果然与武人不同。就孙青和陈修对彼此指桑骂槐的那些话,换个人来,还不一定能听懂。

    他把自己逗笑了一刻。转眼,神色收敛下来,想到算算时间,燕云戈该回来了吧

    距离燕云戈从上林苑离去的那天,已经过去月余了。

    大约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的道理。陆明煜想完不过两日,燕家就递了燕云戈归来的消息入宫。

    当时日头已经开始西落。长安的天气已经开始转暖,福宁殿里的火盆却还是没有撤去。

    燕云戈进入其中,先皱眉。

    太热了。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向天子行礼。在陆明煜要他起身后,他再转身,温声对跟在身后、抱着孩子一言不发的年轻妇人道“好了,把小殿下抱给陛下看看吧。”

    言语之间很是冷静。仿佛他不曾在宫中住过整整三个月,当了三个月的“云侍君”。

    陆明煜看他这样,又开始觉得胸闷。

    他慢慢吸了一口气,尽量做出平静的样子,不显露出任何不对。

    顺着燕云戈的话,他看向被妇人抱在怀里的孩子。

    第一眼,陆明煜微微怔忡这孩子,仿佛

    哪里不对。

    肤色较抱着她的妇人白了许多。已经逐渐入夏了,却还裹得严严实实。尤其是头部,一根头发都没露出来。

    在陆明煜略带惊讶的视线中,燕云戈又说“给陛下看小殿下的头发。”

    妇人显然紧张、恐惧,抱孩子的手开始发抖,但还是照做。

    她揭开了小孩头巾,让小孩的头发落入陆明煜眼中。

    不过两岁多点的孩子,竟有一头白发。

    陆明煜瞳仁骤缩,难以相信自己看到的场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问“这是”

    燕云戈看他,眼神冷淡,说“陛下如今算是知道,我为何不愿将这孩子接到京城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崽阿父阿父

    小陆好痛不要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