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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坦诚
    这是在装不熟

    崔元眸色微挑,压下心中的汹涌思绪,见蒙毅躬身答是,崔元亦跟着起身叩拜道“王上谬赞,崔元不才,实担不得俊贤之称。”

    秦王本是容色冷峻,仿佛藏了座永不融退的冰山,可听闻崔元声息的瞬间,面上的肃然之色竟瞬时淡了几分,虽有旒珠遮掩,还是不难让人瞧出些愉悦温醇之意。

    倒像是春日初融的冰河,透着不合时宜的冷傲与温和。

    崔元本还在思索对方到底是何用意,谁知秦王却已沉声开口道“蒙卿常言崔君剑术非凡,上次祓禊时更是轻松拔得骑射头筹,如此才俊,不若纳入禁卫之中时时护卫于孤”

    纳入禁卫

    崔元不禁愕然抬眸,要知道秦时的禁卫军份量极重,算是皇权的重要组成部分。若是他没记错,李信如今亦当此职,秦王将他置于这般位置,定是有他的后续打量。

    如此想着,崔元恰与秦王投来的视线相对。

    崔元眸中尽是一派澄明纯粹,仿佛是文是武,何官何职,对他来说都只是朝饮暮炊般的寻常小事。他从不在意,也从不求取,这样的人合该来自烟霞之外,让人猜不透也看不穿。

    秦王眸底微黯,视线越过崔元,进而落在淡定吃瓜的李信身上“李卿于禁卫中磨砺已久,勇猛有信、累积功果,今日逢孤加冠之喜,便擢李卿为卫尉之职。”

    李信猛然一顿,咽到中途的枣核成功卡在喉中“承蒙王上厚爱信定当竭力以赴”

    众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李信身上,崔元得以神隐后,先是抬眼望了望嫪毐与赵姬神色,见嫪毐眉峰紧蹙,俨然一副大难临头之态,崔元心中了然。众人皆知,当前的卫尉本乃嫪毐羽翼,如今秦王大权新握,便已有大刀阔斧之兆,如此爽利之风,嫪毐又当如何心静

    怕是对方心中早已起草好百种逃命策略抑或是借机谋反

    见秦王瞬息之间提拔两位心腹,诸位公卿大臣本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站队开口,反是吕不韦率先圆滑恭贺道“王上双喜临门,实在可贺。为表微意,吾自齐地千里请得齐人衡,使其为王上与诸位公卿鼓瑟同乐,不知王上可愿一听”

    齐人衡崔元闻声再次环顾席上,他倒想瞧瞧对方到底有多出类拔萃。

    许是看出他迫切之色,秦王难得眉色上挑,“不知齐人衡现在何处”

    吕不韦淡笑不语,只抬手示意秦王共同移步殿外。见秦王起身离席,诸人更是随之鱼贯而出。门外已是浑如墨色,但见月影星辉下、漫漫灯河里,隐约现出一道皎若清风的身影。对方随性而坐,简单拨弄着手中细弦,渐渐和着节拍鼓瑟而歌。

    很奇怪,明明从未听过齐瑟演奏,此时此刻的崔元,却没由来心弦一紧。

    借着朦胧光影,崔元只能瞧清对方那修长玉色的十指,映在冷光潋滟的齐瑟上,好看到近乎迷人的地步。周围人亦是屏息不语,就这般阖眸聆听着,唯恐稍有动作,便要打破这片刻的唯美。

    崔元突然就有些明白,书中常言高山流水,到底是何种意境。他仿佛能瞧见乐声中,那位倚红偎翠的惊艳少年,在看惯了透明澄静的海、冰凝无际的雪与明秀夭丽的山之后,逐渐成长为丰神朗俊的翩翩公子。

    美玉明珠与瓦砾泥尘,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待曲终了,崔元忍不住地想,自己要如何才能合理与他相交然未及深思,耳边便已传来众人抚掌而叹的啧啧称奇声响,秦王更是兴甚相邀“不知公子可愿留作秦宫乐师”

    若他愿意,就算是将太乐丞送给他做,似乎也并无不可。

    齐人衡却收起齐瑟,浅笑推拒道“我惯来闲云野鹤,若是拘于一处,灵感怕是也随之匮缺。”

    言外之意,就算得到他,届时也只剩一具没有灵魂的残躯。

    秦王终是摆手作罢,见众人皆立于殿外,复将齐人衡一并招入席中款待。

    齐人衡不再推拒,随在众人身后踏进正殿之内,继而坦然落座于末席之处。崔元突然就有些懊恼,自己方才为何要听从侍者安排,偏偏落座于蒙毅旁侧

    懊恼之余却又感慨,原来渴望与人相交,竟是这种心情

    许是见他心神不宁,蒙毅举杯饮酒之际,不忘附耳询问“崔兄何以兴致不佳”

    崔元自不愿将心事同他分享,因而只得胡诌反问“为何今日不见长安君身影”

    见他问及长安君,蒙毅的声音自觉压得更低,“长安君正禁足于咸阳,故而不在雍城。”

    崔元若有所思地点头称是,蒙毅只当自己解决了崔元疑惑,因而也便再次沉浸于宴饮之中。

    酒过三巡,筵席将散。

    崔元起身时朝齐人衡所在处瞧去,对方如今正被众人团团围聚在中央,大有一番古代明星的架势,崔元难免心生失落,蒙毅正要唤他一道离开,谁知还未开口,便见有侍者垂首趋行而至。对方先是冲蒙毅几人行礼问好,话罢又附耳至崔元身侧低语两句。

    崔元俨然早已习惯了秦王的传唤,因而听得秦王口谕后,只是简单同李信二人交托一番,便跟在侍者身后快步赶赴秦王寝殿。途中山水环绕、秋景瑟瑟,崔元沉浸赶路之时,察觉到身侧那道好奇打量的视线,不由缓下步子温和询问“阁下可有话说”

    对方不知在期许些什么,见崔元礼貌出声后,眸中的期许转瞬被失落淹没。

    崔元还欲出声,便听其长揖垂首道“公子请。”

    顺着对方的指示,崔元成功瞧见一道笔挺如松的墨色身影。如今夜色方兴,远远便能嗅到桂树的清逸芬芳,那人难得褪去冠冕华服,就这般伫立于桂树盖影之下,冷峻惯了的眉眼隐约浮出几分悠闲惬意,崔元莫名觉得,眼前这场景似乎熟悉地厉害。

    仿佛曾夜夜入梦,扰地他心神难安。

    许是第一次在没有任何遮掩的情况下面见秦王,崔元深吸口气,本想以此缓解心中的躁乱思绪,可凉气入喉,那股紧张情愫竟忽而骤增数倍,就连身旁的侍者何时离去都未曾注意。

    秦王仍旧没有回身看他,对方的视线凝在漫漫星辉之上,只稀松问出一句“崔君自赵地远赴秦国,辗转多年,身边可有何亲近之人”

    崔元并未深思,“小人家中有一幼弟,名唤张良。此外,还有一阿姊多年扶持,名唤阿芜”

    提及自己亲近之人时,崔元本还激烈波伏的情绪瞬间平稳下来,只听其神色专注地娓娓相告,除张良与阿芜外,又提及韩非、蒙毅与李信等近友,甚至还不忘算上远在他乡的浮丘伯与好友盖聂。

    见崔元就连那只蠢笨熊猫都算在其中,秦王的眸色成功冷了下来,身子不可抑制地转向崔元的方向,心中忍了又忍,终究还是问出口来“崔君可还有所遗漏”

    就算自己对他曾有算计,也罪不至名姓全无吧

    并未发觉眼前人的气场变化,崔元专心于盘点心中好友,“回王上,并无遗”

    “漏”字还未出口,崔元的手腕便已被对方牢牢攥进掌中。他的声音像是过了凉水,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质问“先生可还记得寡人”

    崔元自是满头雾水,抬眸去望时,入目却是一张放大数倍的俊脸。

    这大概就是现代常说的游戏建模脸了吧眉眼深邃、五官立体,精雕细琢的面容,偏生配上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活脱脱从书中走出的冷绝帝王。

    崔元不由呼吸微窒,平复下来时,心中想的却是这世界从来都不公平,有些人生来便是顶级配置。长成这般模样,放到现代,就算是24小时全程直播呼吸,都会被挤爆上某博热门的吧

    如此想着,崔元不禁开始反思秦王今日为何不设屏风他又为何如此在意方才的问题自己莫非曾经见过秦王若非如此,对方瞧着自己的眼神,为何会叫他平白看出些许怨气

    不过若肯壮胆细看,这张俊脸,确有眼熟之感。

    许是见崔元久久未能回声,秦王先行败下阵来,他的声音莫名软了几分“阿照”

    品一品,似乎还有些讨好的意味。

    阿照崔元本还疑惑的眸子陡然瞪大,就是那个本该与自己相互扶持,却在紧要关头狠心抛弃自己,舍他于冰冷监狱中自生自灭的阿照

    可秦王同那人又有何关系莫不是

    终于想清阿照阿赵赵政秦王的复杂关系,崔元忽而生出几分绝望之感,秦王虽是刚刚及冠,可那股压迫凌人的气息,却仿佛天生自带一般。对方莫不是记恨他当年多番蹂躏无礼,所以欲假公济私继续惩治自己

    崔元乖觉默了声响,本想持续性装死,以逃脱这眼前的社死性灾难。谁知秦王攥在他腕上的力道却愈发紧促起来,对方的掌心灼热似火,崔元自知挣扎无果,也便任由这尴尬持续扩散。

    秦王本以为崔元会惊喜,会意外,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沉默不语。

    他二人本是那样亲密的关系

    秦王张张口,他本想解释当年在北地郡的所作所为,可话到嘴边,却又全数咽回腹中。不是他碍于颜面不肯服软,而是在崔元身上,他已看不出半分在意。

    仿佛对他而言,那段经历早已是无足轻重的存在。

    比起亲密,他们之间更多的,却是局促和疏远。

    而当年,恰是自己亲手将他推到千里之外。

    秦王终肯松开双手,见崔元惊惶退出两步之远,只淡淡回身拢袖而立,声音也已似往常般冷然平静,“既已赴秦,崔卿便留在孤的身边。”

    是崔卿,而非先生;是命令,而非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