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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行刺
    桂香浮荡,月明星疏。

    崔元抬眼望着面前的年轻君主,深觉陌生之余却又不禁为之片刻心酸。嬴政虽是后人口中的千古一帝,是数千年来首次完成大一统任务的历史人物,可他这一世到底是孤独的。

    没有人能完全与他并肩。

    思及此处,崔元终究还是委婉开口“明日冠礼,王上还当再三谨慎,以备万全。”

    他的直觉尤为强烈,虽不知嫪毐会如何行动,明日大抵都会是场针锋相对。

    秦王好整以暇地揉揉眉心,“崔君以为,孤当如何谨慎”

    话罢,眸中竟不自觉溢出三分笑意。

    这是试探吗崔元突然就有些晃神,眼前的挺拔男子,渐渐同当年那位孤僻冷漠的少年重合到一起。淡淡拂去心底重影,崔元躬身而拜,继而认真同秦王分析起眼下形势。

    而另一侧,张良候至夜幕沉沉,却一直未能等回崔元的身影。

    心中隐有忧思,张良只得踱步而出,想着在院中散神静候,谁知方一出门,便自门外树影下瞧见位蜷作一团的白净少年。

    终是忍不住上前细看,对方许是困得极了,静静蜷在凉丝丝的石案旁侧,眼皮耷耸下来,若肯细听,还能觉出小少年细如蚊蝇的呼吸。

    此人张良认识,去年祓禊时,便是他将自己扯进水中戏弄嘲笑。如今睡着,竟像是浑不知事的懵懂孩童了。

    张良从不是擅于记仇的性子,见对方唇色都已有些泛白,忙起身回屋寻了件毡毯为他挡风御冷,谁知毡毯落在对方肩头的瞬间,本是睡意朦胧的小小少年,竟忽而自梦中悚然惊醒。

    张良本欲出声安抚对方,谁知扶苏却开始激烈挣扎起来,张良无奈之下,只得道声“失礼”,而后直接牵制住对方的嫩白手臂。由于被人压制的动作,扶苏未能及时抬眼瞧清眼前人的样貌,因而只得深吸口气闷声不语。

    见对方憋红了脸颊不肯吭声,张良先自怀中掏出崔元为他准备的猪肉干与奶片等物,而后悉数堆放至扶苏跟前,扶苏见到零食,方眨巴着眼睛彻底松下劲来。

    张良掩饰不住眸中笑意,“公子怎不在夜宴之中”

    扶苏闻声,小脑袋倏尔抬起,晶亮的眸子与张良直直相对,雪白的奶片尚含在唇瓣之间,红白相映,叫人几乎移不开眼。

    瞧清张良身份的瞬间,对方并未如他所料般嫌弃离去,而是规矩坐直身板,将面前小食一一装进鞶囊后,方拱手回声道“本是宴罢去寻齐人衡,谁知却失了方向,误入此处”

    原是路痴吗

    张良掩唇笑笑,见他难得乖巧守礼,又怕伤了对方自尊,复将笑意压回心底,“公子毋庸担心,待先生回至此处,定会将公子安全送归。”

    扶苏似乎并不着急离去,品过奶片后,眸中星光骤增,复自鞶囊中取出两片放进口中,这才心满意足地颔首回应。张良见他如此不知节制,只得趁其不备时将鞶囊取下藏于身后,并在对方眼巴巴的注视中,温和规劝道“先生有言,此物夜间不宜多食。”

    扶苏闻声,本是气鼓鼓起身欲夺,谁知刚要动作,便见不远处现出两道朦胧身影。

    崔元在侍者引领下回至居处,未及出声致谢,却先瞧见一人自他眼前飞速行过,那人欢快扎进不远处恭敬而立的侍者怀中,就连尾调都上扬着几分愉悦的意味“阿高”

    对方稳稳接住扑来的稚嫩少年,待听出其身份后,忙伏地而拜道“公子怎在此处”

    小少年拉住侍者的衣袖,只道了声“路上再说。”

    话罢便冲崔元二人挥手作别。

    崔元方意识到眼前人便是公子扶苏,只是还未出声行礼,对方却已遥遥行出几步之远。崔元不由转身去瞧张良,张良却不知怎了,手中握着只浅月色鞶囊,眼神怔怔瞧着扶苏离开的方向,嘴唇张一张,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黯然收回视线。

    纯粹与顽劣、精明与单纯,怎会矛盾且自然地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见张良似是心有所思,崔元并未出声打扰,他的视线重新落在方才将自己送回的侍者身上。

    阿高,高

    对方莫非便是赵高吗

    翌日清晨,冠礼之始。

    秦王先是受过加冠与佩剑之仪,礼毕祭天时,乐声还未终止,忽而便自城外听得阵阵杀声。本是一派和祥的人群顿时惊若鸟兽,秦王正欲唤人去探,谁知拥挤混乱中,竟有人提刀飞身而起,跃至祭台上直接狠戾刺向秦王。

    秦王刚刚经过授剑,本是抬手便能抽出剑身来掩挡躲避,可他却并无半分慌乱,就连眼神都没舍得变化几分,那般居高临下俯视众生,平静无波到如同主宰万物生杀的神祇。

    正当此时,另有一人飞身跃上,不过瞬息之间,便已抽出长剑反手挡在秦王身前。佩剑的亮光反射着东升的旭日,晃得人险些睁不开眼。

    崔元本没有反应过来,可耳边异常清晰的刀剑碰撞声还是将他直接拉回现实。他从想过对于秦王,自己竟会是下意识的责任与保护。

    就像刚才挺身而出时,他连半分思索都没有。

    更别提什么犹豫。

    刀剑无眼,崔元按下心中如潮思绪,他的刀锋凌厉、出手极快,身法更是矫捷不凡。若是单论武技,两三名刺客根本难不倒他,可难就难在,崔元还从未亲手杀过活人。

    由于对杀人的畏惧,许多关键时刻崔元大多只用剑背去击,许是看出他的弱点,其中两人直接上前将崔元缠住,另有一人闪身而过,直接扑向秦王的方向。

    崔元被人节节压制,尽力自保的同时,只得竭尽全力探出藏于怀中的刺刀。手腕一抖,刀鞘乖觉脱落,崔元瞄准后直接飞手掷出,不过片刻之间,冲向秦王的辞客便已应声倒地。

    血流如注,涓涓不断地喷薄而出,渐渐地,对方彻底没有了声息。

    他杀人了,虽是情急之下的迫不得已,可他终究还是彻底陷进了历史。

    恍惚失神之间,崔元被对手狠戾击至胸口,而后反手一刀直接砍在他左臂之上。崔元虽不是养尊处优之辈,可这种伤至筋骨的痛楚,他还是第一次真实感受到。

    那一瞬间,崔元甚至觉得,比起切肤之痛,那些全网黑又算得了什么

    见崔元险些被人砍断手臂,本是澹然冷傲的秦王,却忽如染了冰霜一般,只见他几步上前将崔元接进怀中,而后破天荒抽出佩剑,将刺客一剑封喉还嫌不够,又将对方四肢无情斫断,方才蕴着眸中的鲜红血色,默默垂首去看崔元。

    他好像疼得厉害。

    感受着心底从未有过的异样情绪,秦王顾不得揩去面上血滴,他的手指微微抬起,似乎想抚上眼前人的伤口,可那伤口太过触目惊心,他还是没有忍心去碰。

    励志主宰天下生死的人,却在此刻,完全乱了手脚。

    崔元疼地脸色泛白,虽是如此,他还是亲眼目睹了秦王的剑术。被他护进怀中的这一刻,崔元脑中突然就产生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场所谓的刺杀,或许只是帝王的权术游戏而已

    否则凭借秦王的心计,只要他不想,就算是有刀山剑雨,崔元也不会被伤到分毫。

    一场请君入瓮的典型戏码罢了,不过是想将嫪毐逼上梁山,不得不反。可自己却当了真,甚至不假思索地将心剖出来拿给对方看,是他太过天真,以为他们还能恢复到当年的亲密。

    可说到底,秦王还是不够信任自己。

    当年的阿照是,如今的赵政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