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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筵席
    再次转醒时,眼前恰是李信那张放大的俊脸。

    肌肤是极为健康的小麦色,星眸黝黑发亮,神采奕奕、意气风发,似乎永远不知疲倦一般。崔元晃神片刻,方自刚才的南柯一梦中彻底挣脱出来,见李信大有愈发靠近的趋势,崔元抬臂一挡,进而灵活挪移至淡笑不语的蒙毅身侧。

    李信扑了空,却并不在意崔元的应激反应,而是挽起眼前浮动的绉帘,兴奋介绍道“两位兄长快瞧,前面不远便是久负盛名的雍城故地了。”

    崔元随声朝车帘外遥遥望去,果然于连绵山峦间,隐约瞧见几抹玉宇重阙的恢宏景象。成功忽略掉自己是如何回到蒙毅车驾之中,以及梦中的白衣琴师到底与自己是何关系,崔元起身行至车厢外围,直接委身落座于驭者身侧,心无旁骛地欣赏起远处美景。

    蒙毅早已习惯崔元的处事作风,见驭者瞬时绷直后背,只拍拍其肩头,示意他无需拘谨。

    一路平安无事,抵至雍城后,秦王率先入住蕲年宫。

    随行官吏皆入住雍城,崔元与张良共居一处,二人方安置妥当,李信便与蒙毅一道熟稔登门,进屋见礼后,不待崔元恭请,就已毫不见外地随意寻了空处落座。

    李信不知如何听得些逸闻流言,坐定后忙好奇询问道“不知崔兄可曾听说一则宫闱秘闻”

    崔元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故意反诘道“既是宫闱秘闻,李兄又是如何知晓”

    听出崔元的玩笑之意,蒙毅闻声忍俊不禁道“想来李兄是有颗八卦玲珑心了。”

    八卦的吃瓜含义,还是崔元闲来无聊之际同蒙毅二人耐心科普的。

    见蒙毅竟会灵活现用了,崔元终究还是笑出声来“蒙兄可教也。”

    李信面红耳赤的同时,不忘回归正题道“我是听闻太后近来一直闲居于雍城之内。”

    原来赵姬早已于雍城住下崔元眉色微挑,难怪秦王专程择于雍城举行加冠之仪,除却雍城的重要历史地位之外,恐怕与闲居此地的赵姬也脱不了干系。

    赵姬莫不是专门将嫪毐与那双私生子一并藏在了雍城

    那对赵姬而言,秦王之行岂不恰有撞破此事的风险

    若是嫪毐再吹响耳旁风,与其说道其中利害因果,赵姬又能保持几分清醒

    崔元头脑风暴的空档,蒙毅率先感慨出声道“依我之见,李兄还是莫要听信坊间胡言。”

    坊间胡言,有真有假,可无论真假,都要当其是假,毕竟这关乎王室脸面与尊严。

    李信俨然并未听懂蒙毅的弦外之音,“我看是蒙兄心性单纯,忽略这人性本淫。”

    听至此处,崔元猛地咳嗽一声,“如今之要,是需护卫王上加冠顺遂。”

    什么真假逸闻,什么人性本淫,若是传至秦王耳中,好胜心如他,该如何纾解排遣

    若真自此走了极端,为今后暴政传闻打下铺垫,那崔元的所作所为又意义何在呢

    几人话罢时,恰逢侍者敲门来请,说是已至夜宴时辰。

    将张良简单安顿好后,崔元便偕同蒙毅与李信一道赶赴蕲年宫,三人默然同行片晌,蒙毅方清清喉咙,兴然开口道“听闻王上新进提拔一位青年俊才,据言其本为楚国人,还曾于兰陵荀子处拜师求学,想来定是文思极佳,才能得此恩宠。”

    崔元兴致回问道“兰陵求学蒙兄可知此人如此称呼”

    蒙毅摇摇头,“只听是李氏,不知其具体名字。”

    李信终得插进话来,“我倒是听说,这位李郎君初次求见王上时,便递交了一份治国理政的奏疏,似乎名唤治秦手册。王上拜读后,直接破格擢其为博士,可见其学识渊广。”

    崔元愕然抬眸,不可置信地反问一句“你是说治秦手册”

    李信俨然有些不明所以,“确实是如此听闻的。”

    心中虽有疑虑,可思来念去,崔元还是决定将其暂时看作偶然。

    一行人将将步至蕲年宫正殿门前,迎面正与诸位朝臣同僚直直相遇,众人互相行礼祝贺秦王之喜后,方互相谦让着共同踏入门内。崔元随在众人身后步入殿内,及至席间,案几早已布置妥当,蒙毅与李信忙与同诸位官吏问好,间或有几道视线好奇落在崔元身上。

    互相耳语嘀咕几句,无非是在讨论他祓禊时的射猎之勇。

    崔元并不在意周遭视线的善意与否,待众人按次入席后,崔元方自觉于末席处乖乖落座静候。本是自知身份微末,谁知落座不久,却有人欠身附耳,恭请其随之起身调换坐席,进而将他一路引领至蒙毅右手边稳稳落定。

    崔元并无半分起伏波澜,只神色如常地安然静坐,举目四顾时,却忽自筵席东侧,发现一道熟悉莫名的瘦长身影。无论是眉眼眸光,还是举止习惯,都不难断定对方便是与自己曾有同窗之谊的李斯。崔元眸色发亮,正欲招手同其问好,脑中却忽而闪过一道雪色白光。

    治秦手册,李斯曾借阅过自己的治秦手册

    就如晴天霹雳一般,崔元浑身的热血瞬时倒流入心,胸腔内突然就开始泛出几分冷意。倒不是自己有多么狭隘小气,而是这种借而不言的拿来主义,是他少有的交友雷点之一。

    哪怕李斯借鉴的,只是“治秦手册”这个四字标题。

    崔元还未将情绪拾整妥当,李斯却恰巧侧身同他对望,崔元一如既往地得体笑笑,心中想的却是,对方会不会给他一个解释,哪怕只有几分愧疚的反应。出乎他意料的是,李斯就像不曾见过自己,只如对陌生人般礼貌笑笑,而后继续与身侧的同僚互道问好。

    这本也不难预料,毕竟早在兰陵时,李斯对他的态度,便算不上友好一说。有时崔元都会忍不住觉得,若不是为了韩非,恐怕对方就连搭理自己,都怕浪费了力气与时间。

    可自己分明从未针对过李斯,也许有些人生来便磁场不合吧

    崔元并未表露出丝毫疑惑,只是瞧见李斯的瞬间,他突然就怀念极了兰陵读书的那段时光。似乎只要不离开恩师的羽翼,前方迎接自己的,永远都是数不尽的鲜花与光明。

    触动不过转瞬之间,崔元回过神来时,正逢吕不韦姗姗来迟,百官中过半数皆笑脸起身相迎。未几,赵姬更是携嫪毐双双现身,引发席间不小幅度的噪声轰动。

    崔元越过吕不韦,进而将视线落在那位传言中的赵姬宠臣身上。实话实说,嫪毐确实生了张白皙清秀的脸,身材丰盈、皮肤通透,似乎比赵姬保养得还要水嫩红润。

    不过这容貌充其量只能算得上中等,别说与长安君相比,就连李信的容貌都比他要顺眼些许,赵姬又为何如此宠爱嫪毐忽而忆起早年在闲书中看得形容嫪毐那物的厉害之言,崔元的笑意压了压,却被恰好抬眸的嫪毐直直撞了正着。

    很奇怪,嫪毐禁不住凝神细看。眼前人明明是在端研自己,可被他抓包后,却没有半分狼狈窘态,眸中反似有明月倒映而出,光彩尽数吸附于瞳孔之中。

    深山穷谷、青眼稀逢。

    朦胧灯影下,喧嚣人海里,只有他端逸静坐,仿佛碧海苍穹下,再也找不出一湾比他还要纯净清冽的泉,任远处波涛似山、云海汹汹,也不足以赚得对方片刻倾顾。

    嫪毐下意识去瞧身侧的赵姬,果不其然,赵姬亦正将视线投去。

    嫪毐还未及心涩开口,便听远处谒者通传道“秦王至,趋”

    崔元同诸位官吏一道起身拜见秦王,本欲借此时机瞧清秦王容貌,谁知秦王示意众人落座开筵时,崔元才发觉秦王虽未以纱帘遮掩,可那额前的滚圆旒珠还是挡住了对方的大半容貌。

    崔元耐心瞧探许久,却只觉分外眼熟,奈何思来想去,又搜不到半分回忆。

    思忖间,已有侍者布案送上酒水菜肴。

    接着便是诸多乐师舞姬鱼贯而入,并于太乐丞指挥下,有序铺展而开。耳边管弦铿锵,眼前的舞蹈更是简约柔婉,崔元已有许久未曾瞧见过,这般多艳丽多姿的女子了。

    他的生活竟寡淡到,如同一碗晾凉的白开水。

    忽而油生些许叹惋,崔元索性开始搜索起场中诸人。正思考着传闻中的乐师齐人衡,到底是面前的哪位,谁知一曲歌舞罢,仍是搜索未果。崔元随众人一同起身祝贺秦王及冠之喜,仰头饮尽杯中酒水时,方发觉秦王用作宴饮的,竟是他前段时日上献的雪吟。

    心中莫名涌上几分暖意,崔元抬眸去瞧时,嫪毐已抢在吕不韦与赵姬开口前,起身至秦王跟前谄媚献言道“王上加冠,实乃天下万民之喜”

    秦王应是极为厌恶的,嫪毐贺罢,秦王只向赵姬冷嗤道“母后何以容宦臣肆言”

    此举便是侧面表明,嫪毐就连与自己对话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肖想这王上之位。

    嫪毐被驳了脸面,面红耳赤的同时,不忘大惊失色道“小人一时心急,还望王上恕罪”

    话罢,叩头便拜。

    赵姬面色明显不悦,可触及秦王目光,还是将冲头怒气直接忍下。很奇怪,不知从何时起,对这个打小便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儿子,比起亲密,她感受到更多的竟是恐惧。

    见嫪毐匍匐于御前谢罪,吕不韦捋须不语,他的眼中虽有轻蔑之色,可比起痛快,心中的犹疑却也随之骤增,脱缰的野马,总归是不安分的。

    水可载舟、亦能覆舟,他还需早做打算。

    秦王俨然听得烦了,见嫪毐叩拜不止,直接冷声允其退下。嫪毐躬身后退,秦王的视线终肯落到不远处那位专心研究案上炙肉的年轻公子身上。对方似乎并不关心嫪毐与自己的矛盾,比起他这个秦国之主,显然对方更在乎眼前的美食佳肴。

    心中还是泛起几分涩然之意,秦王的声音温缓了下来,说出的话却是对着蒙毅

    “蒙卿所言俊才,便是身边这位”

    瞬间聚焦全场目光的崔元“”

    好家伙,他是从哪儿开始没跟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