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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马云起第二天去县城,把偷严家的那些银器兑成大洋,找了个馆子大吃大喝一番,然后再次回到龙尾堡,像个狗游似的一个人在村中任意游荡。这日甚觉无聊,于是便到郭明瑞家一混。看见马云起,郭明瑞笑着上前打招呼说:“哎哟,这不是云起吗,听说你在严裕龙家打短工挣饭吃,怎么有空来我家啊?”马云起知道郭明瑞是取笑自己,虽然内心十分生气,但仍赔着笑脸说:“明瑞兄这话说到哪去了,都是乡里乡亲的,两家的忙都要帮,那天我本来是想来你家,不巧半路上让严裕龙给叫去了,于是先给他家帮了几天,这不今天不是来你家帮忙来了吗。”郭明瑞虽然看不上马云起,可是家中正缺人手,于是笑着对马云起说:“难得云起这么有心,不过看你这身板,也只能在厨房打个下手,烧烧火洗洗碗,至于工钱……还真是让我郭明瑞为难了,不开工钱吧,让你白干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开工钱吧,又怕那些爱嚼舌头的娘们背后说你马云起来我家找活混饭吃,不管怎样说,你马云起也是龙尾堡中数得上的大户,因此工钱的事……”马云起知道郭明瑞是在羞辱自己,可是自从在城中过起了乞讨的日子,早就把颜面看得一钱不值,于是心平气和地对郭明瑞说:“我本来只是想给你们帮忙,可严裕龙硬是给了工钱,我若不收明瑞兄的,又怕村中那些嚼舌根的妇人说明瑞兄小气,干脆按严裕龙给我付工钱的标准,我给你家帮厨房烧火洗碗,工钱按麦客算,你看咋样?”郭明瑞没想到马云起拿严裕龙来将了自己一军,只好说:“行,那现在你就去厨房烧火去。”马云起在郭明瑞家打工可不像在严裕龙家那样舒服,每天天刚亮就要赶到郭明瑞家,稍晚一会郭明瑞就给他脸色看,尽管郭家门口放着一垛垛现成的棉秆、玉米秆等柴禾,却硬让马云起每天早晨先到村头南沟里背两捆蒿草回来,然后拉风箱烧火做饭。吃完饭后,麦客和长工下地去了,他又要洗锅刷碗,还要再烧上一大锅开水,接着又开始帮厨房洗菜做饭,一天到晚没有一会能闲着,中间抽空偷个懒,就会遭到郭明瑞的白眼。

    夜幕降临,月亮爬上了天空,麦客们吃完晚饭休息了,精疲力竭的马云起还得硬撑着洗完锅碗瓢盆,早已感到浑身无力,身上的筋好像被人抽了一样,看见厨房没人,从筐子里拿了两个馍馍揣进怀里准备回家,却见郭明瑞走了进来笑着说:“云起,这刚吃完饭,怎么又拿馍往怀里揣?”马云起一下子涨红脸,说:“刚才吃饭时太忙,没顾上吃。”听了马云起的话,郭明瑞脸一沉说:“那就是你马云起的不对了,还是那句话,活要多干,饭也不能少吃,要不我让盛满给你弄点菜?”马云起觉得郭明瑞说话时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于是笑着说:“那就不必了,我回去慢慢吃。”看见马云起急着回家,郭明瑞说:“云起啊,我们好久没在一块聊天了,不急,聊一会。”说着坐下来拿出烟杆挖了一锅烟,点着后吸了两口,然后递到马云起手中,马云起接过来深深吸了一口,那烟真香,真过瘾。郭明瑞看着吸烟的马云起说:“云起,有件事和你商量一下,这两天太阳烈,这麦子已经熟透了,稍微一碰,麦粒哗哗地往下落,看得让人心疼,万一碰上一场大风或者再下上几天雨,麦子怕都要烂在地里。另外白天太阳太毒,麦客们割麦子不出活,现在天亮的早,明天早上我想让麦客们三更起床,早一点下地,乘凉多干一会,因此麻烦你今天晚上晚回一会家,一会帮厨房烧两锅蒸馍,然后再烧上一锅绿豆面糊,把明天的早饭准备好,让麦客们早早吃完饭干活有劲。”听了郭明瑞的话,马云起气得咬牙切齿,虽然不乐意,可又不敢拒绝,只能在心中骂道:“郭明瑞,我***,两锅蒸馍,一锅绿豆面糊,这还不折腾到天亮了,老子哪还有时间睡觉。”

    夏天的夜晚仍是十分闷热,厨子李盛满已把一锅馒头搭到锅上,马云起就拉起了大风箱,随着风箱呼呼地响,火苗从炉膛内窜了出来扑在马云起的身上,烤得马云起火烧火燎,大汗淋漓,不停地用手抹脸上和脖子上的汗,脸上被抹出了一道道黑印,手中也随之拈上了一条条黑泥,几个指头一搓,揉成一块,然后扔掉,再搓,再揉,再扔掉,不知扔了多少次,可身上仍是一搓一把泥。“日他妈,难怪说人是老天爷用泥捏的,而且是用臭泥捏的,要不怎么身上这泥就搓不完呢?”想到这马云起就不搓了,可浑身上下汗腻腻的,像裹了一层泥巴,十分难受。为了不让火烤,马云起往炉膛里添满柴禾,然后斜过身子避开灶膛口,站起来把风箱拉得呼呼作响,由于炉膛内塞的柴禾太多不通风,任凭马云起怎么使劲拉风箱,就是不出火苗,反倒焐出股股白烟,熏得马云起睁不开眼,眼泪鼻涕流了一大把。越是不出火,马云起就越着急,就越使劲拉风箱,大风把炉膛里的柴灰也扇了起来,烟雾伴着灰尘在空中四处弥漫,呛得他不停地咳嗽,再看看灶膛,火焰没上来,炉膛内的白烟由一股股转成了一缕,最后连白烟也没有了,马云起用烧火棍一捅,连一点火星也没有,全灭了。

    炉膛的火一灭,马云起就慌了神,他虽然不会做饭,但却知道蒸馍上锅后应该赶快用大火把蒸汽催上来,等蒸汽上来罩严了蒸笼,然后才能把火放小,这样蒸出来的馍皮光且白,十分好看,吃起来喷香可口。如果不能很快把蒸汽催上来,那么蒸出来的馍馍皮上皱皱巴巴粗糙发黑难看,而且吃起来发酸,如果蒸出了那样的馍,郭明瑞肯定会扣他的工钱。想到这马云起索性脱了衣服,赶忙划洋火去点火,可越是着急越点不着,汗珠子不停地从脸上往下流淌,迷住了马云起的眼睛,一股无名火一下子涌上心头,马云起站起身来,用烧火棍狠狠地向地上打去,“啪”的一声,烧火棍断了,这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传得好远好远。

    烧火棍断裂的声音惊动了李盛满,他走进厨房一看,立刻明白了一切,于是一边把马云起拉起来一边说:“让马先生干这活确实是难为你了,你坐在这抽会烟,我给你烧。”李盛满把灶膛中被马云起塞得实实的柴禾全部掏了出来,只拿了一小撮伴着麦秆送入炉膛点燃,火苗一下子燃了起来,欢快地舔着锅底,李盛满坐在炉前,一只手轻轻拉风箱,一只手不紧不慢地往炉膛里一小把一小把地送柴禾,炉堂里的火越烧越旺,整个厨房被映得通红。看着李盛满那轻松悠然的样子,马云起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坐在旁边板凳上对李盛满说:“多亏盛满你,要不真不知道今天晚上这锅馍要蒸到啥时候,看着你烧起火来那样轻松,我怎么费了那么大的劲还烧不着?”李盛满转过脸来笑着说:“烧火这事心不能急,炉膛里的柴禾也不能放得太多,另外还要用烧火棍把炉底不停地向四周扒一扒,这样利风,人们常说做人要实、烧火要虚,就是这个道理。”马云起这才明白连烧火也有这么多的学问,于是不停地点头,不一会蒸馍锅就圆汽了。

    夜深了,鸡已叫过了头遍,天气也凉了下来,马云起躺在李盛满给他搬来的躺椅上感到凉爽而又舒适,接过李盛满递过的烟杆,“叭嗒叭嗒”吸了几口烟,对李盛满说:“真舒服啊,这真是神仙才有的感觉啊。”李盛满说:“马先生真会开玩笑,谁不知马先生原来是龙尾堡数一数二的大户,以前过的那叫什么日子,比这可好多了。”这句话可说到了马云起的心坎上,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人提起他是龙尾堡中的大户了,于是一下子来了精神,放下烟杆,坐直了身子感慨地说:“是啊,若再早几年,我马云起在龙尾堡也是响当当的大户人家,田地不比谁少,槽上的牲口满栏,城里有我的铺子,每天坐在家里也有百八十的进项,出门骑马,进城坐轿,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绫罗绸缎,城里的窑子让我逛了个遍,漂亮窑姐任我点,就连那名气最大的‘红唇粉艳楼’里的红柳姑娘我一包就是一个月,花的银子像流水,远的不说,就说他郭明瑞的小老婆柳叶我马云起也……”马云起越说越兴奋,越说越得意,最后简直得意忘形,竟说起了柳叶,吓得厨子李盛满赶忙过来端上茶壶塞到他嘴边堵住他的口说:“马先生声小一点,这夜深人静,要是吵醒了东家,东家可是要怪罪的啊。另外天快亮了,锅里的绿豆快煮烂了,你就在躺椅上睡一会吧,有事我叫你。”

    马云起知道李盛满不愿让他提及郭家的事,回想起昔日马家的风光,再看看现在的自己,马云起一下子感到心里冷冰冰的,刚才那种得意的神情一下子荡然无存,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在了躺椅上。夜静静的,月亮躲进了云层,几个星星在空中一闪一闪,轻柔的夜风带来阵阵凉意,他实在是太困了,往躺椅上一躺,不一会就打起了鼾。

    鸡叫三遍,月亮落了下去,夜色变得更加幽暗,黎明前的夜空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味,睡得正香的麦客们在睡梦中被郭明瑞一个个喊了起来,一个个带着一脸睡意,眼皮惺忪地提着裤子排起长队等着上茅房,还有麦客们在发牢骚骂人:“日他妈,这狗日的东家也太心黑了,昨天干了个摸黑,晚上几十个人挤在一块睡,前半夜天热,再加上蚊虫叮咬睡不着,这刚闭上眼就又被叫起来,这东家光他妈的只管收他的麦子,怎么就不管我们的死活,心可真黑啊。”不知谁干咳嗽了几声,示意不要再说了,就见郭明瑞大声喊道:“大家利索一点,快点去茅房把肚子腾干净,那边饭已经摆上桌子了,趁着天凉赶快吃完了饭多干一会,我郭明瑞在这里谢谢大家了,中午给大家加菜改善伙食。”郭明瑞一边喊一边催着几个已上完茅房的麦客快点吃饭。

    麦客们吃完饭下地去了,一张张桌子上盘子碗摆得乱七杂八,按说马云起应当帮着李盛满收拾桌子,可是他却跑回家过了个烟瘾,等再次回来的时候干脆走到灶前的柴禾堆上一倒,不一会又进入了梦乡。当马云起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爬上了树梢,李盛满和另外两个帮厨的妇女正在洗菜、切菜,准备午饭。马云起从草堆中爬了起来,拍了拍沾在身上的柴草,揉了揉眼睛。李盛满见他醒来了,走过来说:“马先生醒来了,刚才见你睡得那么香,不忍心叫你,现在起来赶快把火生着,今天中午东家吩咐改善伙食,吃汤面片,白馍馍,再加几个菜,一盘豆腐辣子,一盘炒豆芽,一盘凉拌笋丝,一盘炒茄子,马先生一会放开肚皮,吃个饱饱的。”看李盛满那高兴的样子,马云起冷冷地说:“改善个球,在严裕龙家这是麦客的家常便饭,前几天严家还炸了油条,在严家有酒有肉那才算是改善伙食。”李盛满见马云起发牢骚骂了起来,吓得向四周看了看,见没有旁人,于是不满地对马云起说:“我说马先生你也真是的,在我面前一个劲说我们东家的不是,让东家听见了还以为我怎么了,啥话都别说了,赶忙生火炒哨子,再晚就来不及了,耽误了开饭我可担待不起。”

    马云起见李盛满不高兴自己说郭明瑞的不是,也就不再做声了,一声不吭地去生火,坐下来拿了一把柴草放进炉膛去点,一连划了几根洋火都没点着,而且被火熏得睁不开眼睛,头晕乎乎地一下子磕在灶门上,起了个大包,一股无名火一下子冲上心头,气得把火柴往地上一摔,起身骂道:“日他妈,老子下不了这苦,受不了这罪,也混不了这口饭,我不干了,我这就去找郭明瑞清工钱,清完工钱这就走。”马云起一边骂着一边就抬脚往外走。

    马云起起身正要出门,就见郭明瑞背着手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进门就笑眯眯地说:“今天让麦客们起了个大早,真出活,西边高脚板坡下面那二十多亩麦子全割倒了。今天加几个菜,让伙计们美美地吃上一顿。”郭明瑞说完看了看灶膛,这才注意到灶膛还没生火,一下子急了,大声吼道:“眼看麦客都进门了,你们还没生火,我说盛满啊,你这饭是怎么做的?”看见郭明瑞发脾气了,李盛满结结巴巴地说:“马先生他……”“马先生怎么了?”郭明瑞把目光移向马云起,马云起刚才那种气呼呼的神情不见了,像霜打了的南瓜蔓,一下子蔫了下来,吭吭哧哧地说:“郭先生,我身体实在吃不消了,刚才又把头磕了个大包,晕乎乎的难受得要命,我想我是干不动了,想回家睡觉。”听了马云起的话,郭明瑞冷笑着看着马云起说:“我说云起啊,凡事要讲个信用,应人事小,误人事大,现在人手这么紧,你走肯定不合适,要不这样,你先干着,等我找到了人,就让你走。”马云起无可奈何地说:“好。”

    要说李盛满做饭还真有两下子,这边马云起一生火,他就开始炒菜,不大工夫菜就摆在了院里的桌子上,等麦客进门的时候,面片也下到了锅里快煮熟了。这时郭明瑞走了进来,只见他看了看锅里煮着的饭,用勺子舀了一点在嘴边尝了尝,品了品味对李盛满说:“盛满啊,怎么搞的,伙计们割麦辛苦,我昨天都交代把饭做香一点,油多放一点吗,你怎么才放了这么少一点油,汤上面连个油花花都看不到,把油勺拿来,再热一些油倒进锅里面,那样吃起来才叫香呢。”郭明瑞说着亲自动手,舀了半碗油烧热,然后全倒进锅里,面汤上面立刻飘了一层黄黄的油花花。

    坐在炉前烧火的马云起看到郭明瑞干的这一切,心中不由骂道:“都说郭明瑞奸诈,今天总算让我见识了,天气这么热,麦客们顶着烈日干了一天,出了几身汗,按说理应吃得清淡一点,但是郭明瑞却要给汤面片中倒那么多油,这样不但影响麦客们的食欲,而且下顿也会吃得少,郭明瑞真是瞎了良心。”

    郭明瑞为了饭吃得快一点,让李盛满和马云起抬来了一个大盆,把锅里的饭舀进盆里放到院子中间,谁吃谁舀,不但方便,而且凉得快。马云起和李盛满刚刚把饭舀进盆里抬到厨房门口,突然屋顶上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叭”地一下掉进盆里,而且还动了几下,原来是一只一寸来长的小老鼠。这件事刚好被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麦客看见了,不由大声喊道:“今天的饭吃不成了,老鼠掉进饭里了!”老鼠从屋顶掉下来的时候,恰巧郭明瑞就站在旁边,就在那个年轻麦客转过身子喊话的一刹那,郭明瑞以极快的速度把手伸进盆里,把那只老鼠拿起来一下子放进嘴里咽进了肚子。整个过程是那么快,以至于马云起和李盛满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结束了,那个麦客更是没有察觉到郭明瑞吃老鼠的情景,反应过来的马云起和李盛满直恶心得想吐。

    麦客们听到老鼠掉进饭里的消息,都跑过来看个究竟,却见郭明瑞笑着对那个麦客说:“小伙子,你看错了,没有老鼠掉进饭里。”那个麦客以为郭明瑞真的没有看见,认真地对郭明瑞说:“东家,就是有一个小老鼠掉进饭里了,就掉在这,我亲眼看见的。”“噢,你真的亲眼看见了?”郭明瑞用一种认真的表情看着那小伙说,“那你用勺子给我把老鼠找出来,总不能让大家吃掉了老鼠的饭啊。”郭明瑞把舀饭勺子递给那个麦客,那个麦客接过勺子,在盆里边搅来搅去,一边搅还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真是见鬼了,我明明看见一只老鼠掉进去了,怎么就找不着了?”郭明瑞从他手中接过勺子说:“好娃哩,别找了,就是把盆底翻过来也找不出什么老鼠,是你看花眼了,赶快把饭抬出去让大家吃饭吧,耽误了时间你赔不起。”

    那个年轻麦客如果是个聪明人的话,他当然能听明白郭明瑞的意思是让他别说了,可恰巧就碰上个不开窍的,认死理,眼见郭明瑞已经把饭舀进碗端上了桌子,他仍大声说道:“错不了,东家,绝对有一只老鼠掉进盆里了,我亲眼看见的。”经他这样一说,那些已经端起碗准备吃饭的人又都放下了碗,郭明瑞生气了,他把脸一沉,对那个麦客呵斥道:“小伙子,你果真看见老鼠掉进饭里了?”那个麦客回答说:“我真的亲眼看见了。”郭明瑞说:“那你有没有看见我把老鼠扔了或者吃进肚里去?”那个麦客说:“没有。”郭明瑞说:“好,如果这样的话,那个老鼠现在还应该在盆里,那么现在大家一人一碗先把饭舀完,看能不能找到老鼠,如果找到了老鼠,我郭明瑞给你五十块现大洋,如果没有老鼠,我郭明瑞也不要你赔五十块现大洋,只是要扣掉你这几天的工钱,这样总算公平合理吧?”听了郭明瑞的话,那麦客却犹豫了,支支吾吾地说:“我不想要东家的五十块现大洋,我只要我的工钱,可我真的看见……”“有没有看见,等一会舀完了就知道了。”郭明瑞说着把勺子递给李盛满让他赶快舀饭。盆里的饭在不断减少,大家眼睛都盯着盆里,等老鼠的出现,可直到最后露出盆底也没见到老鼠。郭明瑞于是端起一碗饭对麦客们说:“到底饭里有没有老鼠大家都看到了,大家赶快吃吧。”说着拿了一双筷子大口大口吃了起来,麦客们见郭明瑞都敢吃,也就坐到桌子上吃了起来,只是看得站在一边的马云起恶心得一个劲反胃想吐,找个借口推脱说自己已吃过饭,然后就溜了。

    吃完了饭,郭明瑞走到刚才说饭里掉老鼠那个麦客跟前,生气地大声问道:“小伙子,工钱还要不要了?”看见郭明瑞生气的样子,那个麦客吓得低下了头,用乞求的口气对郭明瑞说:“东家,是我看错了,你就饶了我吧,我家里六十多岁的老母已生病多日,请先生看过病后无钱抓药,药方还在我身上带着,就指望我割麦挣了钱回去买药呢,不信你看。”年轻麦客说着从衣服口袋掏出一张纸递给郭明瑞,郭明瑞接过来一看,的确是一个药方,由于汗水的浸泡已经变了颜色。郭明瑞拿过那药方仔细地看了看,都是一些不值钱的药,只见他没好气地对那年轻麦客说:“我不是不想饶你,一开始我就说是你看错了,你硬说没错,给你台阶你不下,我有什么办法。”

    那年轻麦客看郭明瑞没有饶恕自己的意思,于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东家,是我不识好歹,看在我生病的老娘的分儿上,你就发发慈悲饶了我吧,这钱是我老娘的救命钱啊!”说着就呜呜地哭了起来。这时,其他麦客们也都围了过来,纷纷帮那个麦客说情。还有几个麦客抱起不平来,大声骂道:“他妈的屄,这东家也欺人太甚了,没有老鼠就没有老鼠,干吗要扣人家工钱,咱们不干了。”“就是,不干了,清了工钱走人,到哪都是靠力气挣钱,干吗要看脸受气。”听到有麦客不想干了,郭明瑞心中不由一阵惊慌,但郭明瑞毕竟是郭明瑞,他装着并没听见,弯下身把那个跪着的年轻麦客扶起来,拉着他的手,以一种老者教育孩子的口气说:“好娃哩,叔我并不是想扣你的工钱,是想通过这件事让你长个心眼,以后没有看清的事千万不要乱说,更不能把话说绝了。放心,叔不会扣你的工钱,还要看在你是个孝子的分儿上,你娘买药的钱我给出了,一会我就派人去给你娘买药,工钱也不少一分地发给你。”那年轻麦客听了郭明瑞的话,感动得直流泪,嘴里一个劲地称郭明瑞是好人,还要跪下给郭明瑞磕头,被郭明瑞拉了起来。

    打发走了麦客们下地,郭明瑞自己也感觉到有些累了,于是一个人坐在院子中想静静地休息一会,却见马云起走了过来说:“东家,我浑身的筋像被别人抽了一样,实在干不动了,你把我的工钱给我清了让我走吧。”郭明瑞为刚才的事生了一肚子气,正没有地方发泄,见马云起又提出要走,一下子站起来说:“马云起,当初看你可怜没地方吃饭,我才留下你,可你现在明明知道我这里人手紧却偏闹着要走。你这不是坑我吗?还是早上那句话,要走可以,这几天的工钱全扣。”看见郭明瑞生气的样子,马云起却像个癞皮狗一样笑着对郭明瑞说:“东家别生气,我要走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因为身体吃不消,另外是因为我怕看见老鼠,东家你看这让我走还是不走。”马云起把“老鼠”那两个字拉得长长的,笑着看着郭明瑞。

    看着马云起那可恨的样子,郭明瑞的眼睛都气红了,马云起分明是在用看见锅里掉老鼠这件事来要挟自己,本想发作,可他知道马云起已经成为一名无赖,于是强忍住怒气说:“既然云起一定要走,我也就不好强留了,以后有什么难处要明瑞帮忙尽管打招呼,可不能把我当外人哟。”说着心中早已算好了马云起在他家干了几天活,应拿多少工钱,从口袋中掏出钱递给了马云起。

    马云起接过郭明瑞手中的钱,但却没有要走的意思。郭明瑞见马云起不走,问道:“这工钱都清了还不走,莫非云起还有什么事?”马云起笑着支支吾吾地说:“东家刚才说云起如果有什么事要帮忙时别把你当外人,马云起我这里也就不客气了。前几天我出去喝酒欠了酒馆两块大洋,东家先借给我,等我有了钱一定还给你。”听了这话,郭明瑞真想端起板凳砸在马云起的头上,这狗日的心可真黑啊,为一个老鼠竟敢讹我两块大洋,可又怕马云起出去乱说,于是咬了咬牙从口袋中摸出两块大洋。看见大洋马云起高兴得眉开眼笑地伸过手来接,郭明瑞并没把大洋给他,而是拿在手中掂了掂说:“出去后话该怎么说,云起可知道?”马云起笑着说:“这点请放心,我马云起最看重的就是义气,像郭先生这样的义气之人我是不会忘记的。”“知道就好,如不算数,我是有办法的……”说完把那两块大洋往地下一扔,马云起弯腰拾起大洋,嬉皮笑脸地辞别了郭明瑞,哼着小曲,高兴地出了郭明瑞家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