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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进入四月份,天气就一天天热了起来,田里的麦子已开始拔节,抽出了长长的麦穗,去年冬天一连下了几场大雪,入春后又下了几场透雨,加上庄稼人的精心照料,今年麦子长势喜人,到了五月份热风一吹,麦子就一天天变黄,该开镰收割了。麦子一熟,南山和北山的麦客就纷纷进了关中,他们一般都是背着路上吃的干粮,拿上一把镰刀就出了门。由于气候差异,关中地区的麦子是由东南向西北逐渐成熟,前后相距近一个月,麦客们自然也是随着麦熟由东南向西北赶。他们都是一些穷苦人,靠力气挣几个辛苦钱。龙尾堡大户多,土地面积宽,今年又赶上好收成,自然来了不少麦客,按往年的规矩,麦客们都坐在村西头的皂角树下,等待需要雇麦客的人家来挑选。麦客们今年显然早了两三天,龙尾堡及周围村子的麦子还没有大面积开镰,许多麦客在树下已住了一晚上还没人来叫。严裕龙先挑了四名麦客,开始收较早的坡地上的小片麦子。他从麦客口中了解到由于今年风调雨顺,南山下和北边塬上的麦子也都获得了丰收,因此下来的麦客比往年要少,于是把皂角树下那十几个麦客全部叫到家,不用干活,管吃管喝,麦客自然对严裕龙十分感激。

    两天后,热风一吹,麦子一夜之间全部变黄,山坡上、田野中变成了一个黄金灿灿的世界。看着那滚滚的金黄色的麦浪,庄稼人心中又喜又急,龙尾堡中的男女老少几乎全部出动,村中再也看不见谝闲传的人,连那些光屁股的小孩也下地帮大人抱麦子。皂角树下没有了找事干的麦客,郭明瑞和村中其他几个大户都为找不到麦客急得团团转,连夜派人到外地雇请麦客,连平时不干活的柳叶也下厨帮着烧水、做饭,其余的包括长工、短工、帮厨的等全都拿起镰刀赶去收麦。

    中午的太阳如同炉火般烤着大地,没有一丝风,连树梢也不摆动一下,由于找不到足够的麦客,郭明瑞只好亲自带着仅有的几个麦客在地里割麦子。黄灿灿的麦田看得人头昏眼花,一个中午下来,郭明瑞早已是腰酸腿疼,膝盖僵硬,腰疼得如针扎一般,虽然肚子已经喝得胀胀的,但是嗓子仍然干得似乎要冒烟。他直起腰想舒展一下身子,顿时感到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再看看胳膊,昔日那白嫩的皮肤变得黝黑,而且脱了一层皮,用手一摸又烧又痛,可是郭明瑞并不敢休息。他手搭凉篷看了看太阳,再看看麦田,自言自语地说:“好天气啊,只要老天爷能让这样的好天气连续有上二十天,今年的麦子就入仓了。”想到这郭明瑞抬头看了看远处严裕龙家的麦田,只见十几个麦客在邱鹤寿的带领下,正全力以赴地割麦子,所过之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露出一片片空地,大车小车不停地往麦场中运割倒的麦子。照这样下去,严家的麦子再有五六天就全部收完,有十天粮食就可全部入仓了,可是再看看自家的麦地,郭明瑞无奈地摇了摇头。

    再说马云起,整天呆在城里靠耍无赖讨饭讹钱过日子,可一开始收麦,城里的饭馆店铺大都关了门,人们都赶到乡下收麦子去了,街道上显得冷冷清清,城里已经很难再混下去。马云起于是又回到龙尾堡,一天到晚躺在后院没被火烧的牲口圈养牲口人住的屋子的大炕上睡觉,两天没吃饭的他实在饿得扛不住了,于是厚着脸皮来到严裕龙家。

    严裕龙正站在院子中间招呼麦客们吃饭。马云起走到严裕龙身边说:“裕龙兄,麦子收得咋样了?”严裕龙转身一看,原来是马云起,心中不由纳闷,但仍是招呼道:“噢,原来是云起,找我有什么事?”马云起说:“听乡亲们说你家收麦人手紧,于是专门从城中赶回来给你家帮帮忙。”听了马云起的话,严裕龙心中不免感到为难,虽不想要,可就是说不出口,于是想了想说:“云起,就你这身板,割麦子装马车肯定不行,你如果真的想给我帮忙,就在家里面每天烧上两桶开水给送到地里,然后在灶房做饭时帮着拉拉风箱烧烧火,工钱给你按麦客算,你看咋样?”对严裕龙的安排,马云起显然十分满意,况且这会他的肚子早已饿得“咕咕”直叫,于是对严裕龙说:“裕龙兄这就见外了,都是邻里乡亲的,什么工钱不工钱,我刚才说了是帮忙嘛。”严裕龙看见马云起说话时眼睛一直瞅着饭桌,知道马云起还没吃饭,于是说:“云起,如果还没吃饭的话,前面那个桌子上还有一个空位,你就坐在那吃饭吧。”马云起一看,严裕龙说的那个桌子上坐的都是外地麦客,心中难免不高兴,但反过来一想,人常说,落架凤凰不如鸡,管他妈跟谁坐在一块,吃饱肚子算球。于是走到那个空位坐下,没等麦客们动手,自己先抓起一个白馍馍,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对麦客们诧异的眼光视而不见。麦客们无奈地摇摇头,也各自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人们都下地干活去了,严家大院只剩下几个做饭的人和严裕龙的两房媳妇,马云起被安排在厨房隔壁的空房临时砌的灶台上给麦客们烧水。正值中午,火一样的太阳烤得地上发烫,整个烧水房热得像个大蒸笼,再加上灶膛前烟熏火燎,热得马云起汗水直流,连衣服都湿透了。因为嫌热,他一下子往灶膛里塞满柴禾,然后躲在一边拉风箱,这样灶膛中的火就烤不到人。浓浓的黑烟从灶膛涌了出来,顷刻间弥漫整个烧水房,熏得马云起睁不开眼,鼻涕眼泪流得满脸都是,再加上汗水,全身上下湿溜溜的如同从水中捞出来一般,由于用沾有柴灰的手擦汗,马云起脸上抹得乌黑,让人猛然一看都认不出来。另外此时他的大烟瘾也上来了,全身的筋像被人抽了一样没有一点劲,一个劲打哈欠流泪。

    马云起跑出水房想透透气,他抬头看看天,太阳在头顶上正烈,他突然想到,这水烧开后反正还得凉下来,还不如就这样挑到地里,麦客们哪能知道水没烧开。拿定了主意,马云起赶忙跑回家中过了个烟瘾,回来后把锅中没有烧开的水舀到木桶中,用担子挑了直接向田里走去,走一截歇一会,终于把水挑到麦地。麦客们看到开水来了,纷纷跑过来拿起瓢喝水,那水还是温的,没有一个人怀疑马云起的水没烧开。

    严裕龙家的麦客中开始有人拉肚子,收麦子的速度慢了下来,严裕龙为此十分着急,左思右想搞不清是什么原因。在排除了各种可能之后,严裕龙径直来到烧水房,果然见马云起躺在水房灶膛前的柴禾上睡得正香,但是灶膛里却连一个火星也没有,看到这严裕龙心中已经明白了一切,于是怒气冲冲地叫醒了马云起。

    马去起被严裕龙从睡梦中叫醒,满脸惊慌,严裕龙问马云起道:“云起,你烧的水在哪?”面对严裕龙犀利的眼光,马云起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水我早就烧开了,放在外面凉着,等一会就送到地里。”严裕龙来到水桶前用手一摸,上面的水已经晒温乎了,下面的水还是冰凉。在事实面前,马云起只好承认了自己偷懒用太阳晒水的事,严裕龙听完后一下子气得脸色铁青,但他愠而不怒,一边从口袋中摸出一块大洋,一边对马云起说:“云起,就因为麦客们喝了你没烧开的水,已有好几个人拉肚子不能干活了,你如果没饭吃到开饭时来吃饭就是了,这样干不是在坑我吗?这一块钱你拿着,烧水的事我只好另找人干了。”听了严裕龙的话,马云起当然无话可说,于是拿了那钱,怏怏地出了严家大门。

    马云起从严裕龙家出来,无精打采地在村中溜达,不知不觉,又来到村西头半坡的破窑洞中,这里面太阳晒不透,夏天躺在里面特别凉快,马云起于是躺到里面睡觉。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觉得尿憋得难受,于是起身站在窑洞口撒尿,正好看见严裕龙家两个帮厨的女人抬着一桶水向村西头严家的麦地里去了。马云起心头不由得为之一振,这两个女人一走,严家大院里就只剩下严裕龙的两个老婆,这时辰做饭还有些太早,她们肯定这阵在屋子里睡觉,马云起于是又想起严裕龙家厨房橱柜里放着的酒壶、酒杯等银餐具,那橱柜上虽然挂了一把小锁,但是那柜子门全是用细木条做成方格形的,用手使劲一拉就开了,只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何不乘此机会到严家偷些出来,换了钱回来买酒喝?主意已定,马云起此刻睡意全无,飞快地向严裕龙家走去。

    马云起从后门进到严裕龙家,在院子中看了一下动静,确信院中无人时,赶忙跑进厨房,走到那个放银餐具的橱柜前,没费多大力气就拉坏了柜门,拿了一些银酒壶和酒杯之类的银餐具揣到怀里。马云起毕竟是平生第一次做贼,只感到全身紧张,心脏狂跳,不过还要谢天谢地,一切进行的还算顺利。马云起得手后,准备从原路逃走,可刚走了两步,突然听到右厢房中严裕龙大老婆秀梅屋中传来动静,接着传来“吱吱”的开门声,慌乱中的马云起急中生智,赶忙躲进了旁边的茅厕中,并把裤带解下来搭在墙上。在龙尾堡,无论大户人家还是小户人家,每户都只有一个不分男女的茅厕,为了避免男女在茅厕中碰面的尴尬,凡是进茅厕的人都要把自己的裤带搭在茅房墙上,男人是黑裤带,女人是红裤带,这样男女就可避免在茅房相遇的尴尬。严裕龙的大老婆秀梅正是来上茅房的,她显然是发现了马云起搭在墙上的黑裤带,于是折了回去。马云起听见秀梅的脚步声离开了,赶忙提着裤子出了茅房,慌慌忙忙地出了严家后门,绕到麦场的麦垛后面,系好裤子,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没有人,急急忙忙向自己家里跑去。

    马云起回到家关了大门,这才感到浑身稀软,心在狂跳,一下子瘫在院子中。等了好长时间才缓过气,这才起身回到那乱得像猪窝似的屋子中,拿出那偷来的银酒具摆在桌子上,一件件拿起来欣赏,估算着它们的价值。刚才那种担惊受怕的心情早已被此刻的喜悦所代替,心想,在严家干了这几天,虽然看了人家的脸,受了人家的气,但是,能得到这些银子,值了。

    §§第九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