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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自从那年县城粮店被土匪抢了以后,郭明瑞就落下个毛病,晚上睡到半夜就会醒来,总觉得有土匪盗贼来偷他家的东西,尽管明明知道是梦,可心中总是不踏实,经常半夜三更时一个人披了衣服在家里面转悠,把家中的每个角角落落都看一遍,看看大门是否关好,屋顶上是否有盗贼,只有这样看一遍后重新上炕,才能睡个安稳觉。这天半夜,郭明瑞又醒了,披上衣服出了屋门。隆冬的夜里天气很冷,嗖嗖的寒风凛冽刺骨,吹在人脸上如同刀割一般,不知不觉中,郭明瑞来到大老婆住的西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老婆不再纠缠郭明瑞,平时也很少出门,安安稳稳地住在西院,白天做做针线,或者去大槐树下和几个老婆打花花牌,郭明瑞有时晚上还偶尔在她屋中呆上一会,陪她说说话,拉拉家常,那婆娘也对他不再有半点亲热举动,看来她的确是老了,老得发情期已经过了。郭明瑞正要拔脚走开,却隐隐约约听见大老婆的屋里传来了说话声,不由起了疑心,这么晚了,这娘们怎么还在说话,莫非……想到这,郭明瑞悄悄地走了过去,听见大老婆说:“你这死鬼,这几天死到哪去了,莫非拿了老娘的钱去逛窑子不成,看我今天不把你这玩意掐了喂猫。”接着听见一个男人“唉哟唉哟”的叫声:“你好狠心,真掐呀,若真掐掉了到哪去找这么好的小老鼠喂你的猫咪。”说着传来一对男女的浪笑声。郭明瑞听出和他大老婆鬼混的男人,正是那个他从王寅文手中救下的长工郭丁山。

    郭明瑞气得火冒三丈,走上前去想一脚把门踹开,当场把这对狗男女捉奸在床,可又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郭家在龙尾堡可是有头有脸的人,这事如果传出去岂不被龙尾堡人耻笑,家丑不可外扬啊。想到这郭明瑞忍下气来,站在那继续听里面的动静。只听那女人笑着说:“你个死鬼,要么不来,要么一来就这么急,老娘还没舒服呢。”郭丁山似乎是被推了下来,他嘻嘻哈哈地说:“好,你现在不让,看我等一会怎样收拾你,非美死你不可。”接着只有了浪笑声和那女人猪一样的哼哼声。听着大老婆发出的淫荡的声音,郭明瑞的肺都要气炸了,但他只能是强忍着,默默地离开了后院。

    郭明瑞躺在床上,想着后院中大老婆和郭丁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段时间以来,柳叶和郭笠生之间的事已经搅得他心烦意乱。如今郭笠生死了,不想大老婆和郭丁山却又干出了这样的事,想到这郭明瑞的心中不由生起了一股杀气,心想,无毒不丈夫,一定要弄死这对狗男女。当然,依郭明瑞的性格,他是不会自己拿着刀去杀人的。

    夜里飘了一阵雪花,天亮时,只见家家的屋顶、树上、院子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凛冽的寒风呼呼地刮着,发出呜呜的尖叫声,鸟儿和其他动物都躲在窝里睡起了大觉。对于庄稼人来说,这是睡觉的好日子,一家人围坐在烧得热腾腾的火炕上,那些大户人家温上一壶酒,备上两个菜,老人一边喝酒,一边给孩子们讲那些庄稼人不知流传了多少辈的故事和传说,那种和美的感觉,就是给神仙都不当。郭明瑞一大早就起了床,穿上那双羊皮棉窝窝,再穿上狗皮裤子和狗皮背心,外面穿上羊皮大衣,戴上皮帽子出了房门,尽管这样仍冷得他把手藏在袖筒里,缩了头,弯着腰向牲口房走去。

    郭丁山坐在那口大铁锅前正给牲口烧水,冬天天冷,饮牲口时要用热水,红红的火苗舔着锅底,锅里的水已经冒着腾腾热气,郭丁山坐在灶前面一边烤火一边给里面加柴禾,见郭明瑞来了,忙起来打招呼:“主家,这大冷的天怎么起来这么早,快坐下烤烤火。”说着搬了个板凳递了过来。郭明瑞坐了下来,一边烤火,一边笑着说:“唉,早起惯了,睡在炕上难受,还不如早早起来转转。”郭明瑞看了看正在槽头吃草的牲口,一个个膘肥体圆,他用感激的目光看着郭丁山说:“丁山啊,这些牲口喂得这么好,全都是你的功劳啊。”正在给槽里倒水的郭丁山听到郭明瑞的赞扬,嘿嘿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美滋滋的。

    郭明瑞见郭丁山饮完了牲口,对郭丁山说:“丁山,我昨天去喂狗时不小心把手上戴的金箍子掉到狗窝里了,你去帮我把它拿出来。”主家要帮忙,郭丁山自然没有什么话可说,跟着郭明瑞来到后院的狗窝前。郭明瑞把狗窝门打开,那条叫虎子的大黄狗一下子钻了出来,围着他俩欢快地蹦来蹦去,雪地里留下了一圈圈狗爪子留下的梅花印。狗洞太小,郭丁山索性脱了棉袄才钻了进去,东找西找不见金箍子,再往外一看,这下可傻了眼,只见郭明瑞已关了狗窝门,正用一把大铁锁把狗窝门锁住,郭丁山惊恐地说:“主家这是要干什么?”“干什么,让你尝尝狗窝里的滋味如何。”郭明瑞一下子变了脸,用凶狠的眼光看着郭丁山,“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你加入共产党要被政府枪毙,是我用十五块大洋救了你,一年多来你住在我郭家,吃在我郭家,我郭家什么地方对不住你,想不到你竟干下这恶奴欺主的事,我问你,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郭明瑞这一问,问得郭丁山心一下子凉了下来,他知道和郭明瑞大老婆鬼混的事被郭明瑞发现了,由于害怕再加上天冷,只见他面如土色,浑身发抖,上下牙齿弹得格格作响,一下子在狗窝中跪了下来:“主家,我该死,我不是人,我不应该干那事,可那是太太她自己找我的呀……”“放屁,竟敢说是太太找你……”郭明瑞眯着眼睛,脸上挂着冷笑,那笑声听得郭丁山脊梁骨发凉,一直凉到心中,哆哆嗦嗦地哀求道:“主家,是我不好,我是畜生,我猪狗不如,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这么冷的天,你把我关到这狗窝里面,非冻死我不可,看在多年来我郭丁山一心一意为你郭家干活喂牲口的份儿上,你就饶了我吧。”看着郭丁山那可怜的狼狈样,郭明瑞阴笑着恶狠狠地说:“如果是其他事情都好说,唯独这种事不能饶你,既然你自己说你猪狗不如,让你住到狗窝算是抬举你了。”说完转身向屋子中走去。

    看见郭明瑞真要把自己冻死在狗窝,郭丁山大声喊道:“郭明瑞,你个杀人不用刀的奸佞小人,实话告诉你,老子根本就看不上你那臭婆娘,和她鬼混,就是为了报复你。这一年多,我郭丁山也算想明白了,你当初花钱救我,实际上是让我陷害水云,你以救我的命为条件,引诱我说瞎话,害水云骑木驴,弄得严裕龙在龙尾堡抬不起头,现在老子让你尝尝老婆被人睡了的滋味,莫非你也要让你的婆娘去骑木驴?另外,我郭丁山既然现在犯到你的手中,也没想活着出去,冻死我,只不过在你手上再多了一条人命罢了。人作了孽,是要遭报应的,难道你就不怕我死了变成鬼来缠你?”

    听了郭丁山的话,郭明瑞回头看了看狗窝中冷得蜷成一团的郭丁山,迎接他的是一双仇恨的目光,郭明瑞心中一下子怕了,他小声说:“郭丁山,你狗日的给老子听着,杀不杀你,老子现在还没想好,要想活命,就乖乖给老子在狗窝呆着,再敢乱喊,老子现在就把你送到县上,我和王县长的交情你不是不知道,到那时非要了你的小命不可。”说完看了看郭丁山扔在地下的棉裤棉袄,最后还是把它塞进了狗窝,把大黄狗拴在后院门口,然后向东院大老婆的屋子走去。

    郭明瑞的大老婆已经起床梳洗完毕,刚收拾完了屋子,正坐在炕沿上端着个水烟锅子抽烟,见郭明瑞进来了,赶忙放下烟锅,一边上前给郭明瑞拍身上的雪并脱下大衣,一边把他往炕上让。郭明瑞坐到炕沿上,大老婆给他脱了鞋,然后一块和郭明瑞上了炕。“你还真会赶,十天半月不来一次,我今天刚好起了大早,把炕烧得热腾腾的,就让你赶上了。赶快上炕暖暖脚,暖和暖和身子,抽上一锅烟。”说完把水烟壶递给郭明瑞,郭明瑞挖了一些烟丝装上烟,接过大老婆递上的用黄草纸做的点烟用的引头,用嘴一吹,引头上燃起火苗,把火苗就着烟杆“咕噜咕噜”吸了半天,然后放下水烟壶,拔出装烟的烟杆,用嘴“噗”地一吹,吹出烟杆上的烟灰,嘴中吐出一股浓浓的烟,放下水烟壶,看着大老婆冷笑着说:“抽烟不过瘾,我想亲个嘴,再让我摸摸……”说着一把把大老婆搂了过来,大老婆没注意郭明瑞的表情,一边推他一边说:“老了老了倒越发不正经了。”郭明瑞笑着说:“别人都能摸你的奶,我是你男人,怎么反倒就不正经了?”郭明瑞的话听得大老婆心中发毛了,脸上虽然仍笑着但是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慌,于是推开郭明瑞说:“瞧你都胡说些什么?”“我说些什么难道你还不明白?”郭明瑞一下子变了脸,大声喝道,“好一个不守妇道的**,竟敢偷汉子,坏我郭家家风,让我郭明瑞戴绿帽子,要不是看在几十年夫妻的份儿上,我现在就把你拉出去让你在全村人面前骑木驴,把那郭丁山乱棍打死。”说完用眼睛狠狠地瞪着大老婆。

    大老婆被郭明瑞这突如其来的怒骂搞了个措手不及,吓得面色煞白,她明白郭明瑞已知道了一切,于是抱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郭明瑞继续骂道:“你到我郭家几十年,我郭家哪一点亏待了你,可你却不知足,整天胡搅蛮缠,自己生不出娃,为我娶了柳叶一事你就闹腾了好几年,让我不得安宁,你却好,偷汉子,养野男人。既然你要找野男人,我郭明瑞成全你,一会我就写一封休书,让人把你送回娘家,从此你和我郭明瑞恩断义绝,永无牵连,哪怕你明着招野男人、开窑子、当biao子,想和谁勾搭就和谁勾搭去。”听了郭明瑞的话,大老婆吓得浑身如筛糠,颤抖不已,跪下来拉着郭明瑞的衣角哀求:“老爷,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你怎样处罚我都行,千万别把我休了,那样我只有一死了之了。”看着哀求的大老婆,郭明瑞用鄙视的眼光看着她冷冷地说:“你想死那是你自己的事,我郭明瑞成全你。”说完走出屋子。

    郭明瑞大老婆住的东院原来有一口井,因为常年不用,已经封了。郭明瑞来到水井旁,费了好大的劲把那井盖子打开,然后在院子中的树上吊了一根绳子,还在吊下来的一端挽了一个圈,下面放了一条板凳。接着又给大老婆端来一碗饭,然后用一把大锁锁了东院大门。郭明瑞的大老婆当然明白郭明瑞的意思,但她并不想死,既不投井,也不上吊,她把郭明瑞端来的饭喂了那只大花猫,大花猫吃完了饭,立即显出一副痛苦的样子,大叫着在地上转了几圈,然后倒在炕上死了。郭明瑞的大老婆把那只死了的大花猫抱在怀中,内心十分恐惧,她几次来到门口,面对那个大锁,她知道自己无法逃出,又不敢大声求救,因为她了解郭明瑞的为人,他是那种说得出、做得到的心狠手辣之徒。如果自己和郭丁山的事传了出去,郭明瑞现在就会杀了她。于是抱着那只死猫,目光呆滞静静地坐在炕上,想着对付郭明瑞的办法。

    中午时分,郭明瑞出现在大老婆的面前。面对郭明瑞那凶狠的目光,大老婆平静地说:“郭明瑞,你要杀我,那是你的事,我绝不会自己去死,因为我是你们郭家的恩人,当初,你们郭家穷得叮当响,正是因为娶了我,得了我们家丰厚的嫁妆,才有了你们郭家的今天。你口口声声说我给你生不出娃,你不睡我,我怎样给你生娃?这些年来,你让我夜夜独守空房,自己却在外边逛窑子,还娶个戏子回来,我和郭丁山好,都是被你逼的。不错,老娘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可是这些年你做的缺德事还少吗?你好好想一想,你的儿子郭子盎是怎样来的?水云为什么会骑木驴?郭笠生是被谁害死的?别以为别人是傻子看不出来。实话告诉你,我那娘家兄弟知道你对我不好,当然也知道你郭明瑞的那些丑事和缺德事,我如果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我娘家兄弟岂能饶了你?”说完大声哭了起来。

    听了大老婆的话,郭明瑞一下子软了下来,他气急败坏地用手指着大老婆,嘴里却说不出一句话,气得在屋子转了几圈,对着大哭的大老婆说:“你给我声小一点,莫非干了好事生怕别人不知道?”谁知大老婆不但声没小,反倒提高了嗓门大声喊道:“老娘偏不声小,老娘想通了,只要能结束这守活寡的日子,我不怕丢人,你早晨不是说要给我一纸休书休了我吗,你写吧,写了休书,从此之后我和你们郭家再无关系,哪怕我找个杀猪的、放羊的、要饭的,也比过这守活寡的日子强。”郭明瑞说:“你休想,既然嫁到了郭家,你就生是郭家的人,死是郭家的鬼。”说完“咣”的一声关上屋门,把大老婆锁在了屋子中。

    心乱如麻的郭明瑞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难熬的一天,阴暗的天气使他的心情更加郁闷,脑子中一整天都在想着郭丁山和大老婆的事。天色一黑,他去看关在狗窝中的郭丁山,给他送去一份冻成冰块的剩饭。虽然没有一丝风,天却干冷干冷的,冷得郭明瑞穿着皮大衣和棉窝窝也冻得手脚麻木,仿佛一直冷到了骨头里。郭明瑞把剩饭放进狗窝,却没听到里面有动静,莫非郭丁山冻死了不成。想到这郭明瑞划了一根火柴,只见郭丁山冷得蜷缩成一团,看见亮光,微微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主家,你还是杀了我算了,这冷的滋味太难受了,我冷得浑身都失去了知觉,如果有力气的话,我早就碰死了。”郭明瑞没搭理郭丁山,因为他本来就是要冻死郭丁山的,于是就继续回屋中睡觉。

    郭明瑞躺在烧得热腾腾的炕上,可怎么也睡不着,郭丁山在狗窝中那痛苦的样子总浮现在他的眼前,特别是那双冒着仇恨目光的眼睛,让他心中充满了恐惧。不知什么时候郭明瑞睡着了,可眼前却出现了被当做共产党枪毙的郭笠生,紧追着自己让还他的性命,吓得郭明瑞东躲西藏,绊了一跤,由于害怕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心还一个劲地怦怦直跳,原来是做了个噩梦。郭明瑞于是坐了起来,呆了半天才缓过神,回想起梦中的情景,又想起郭丁山早晨对他说的话:“冻死我,只不过在你手上多一条人命罢了,人作了孽,是要遭报应的,难道你就不怕我死了变成鬼来缠你?”郭明瑞想了好久好久,终于披了衣服下炕,拿出锁狗窝的钥匙出了房门。

    郭明瑞打开狗窝门,已经冻得半死的郭丁山费了好大的劲才从里面爬了出来。郭明瑞把郭丁山扶到厨房,给他弄了些热水喝,并且在灶膛生了火给郭丁山烤了烤身子,等郭丁山缓过了气,郭明瑞指着郭丁山的鼻子小声骂道:“郭丁山,你个畜生,我郭明瑞把你当人看,你却干下这等对不起我的事,本想把你送到警察局,又怕要了你娃的小命,只怪我郭明瑞瞎了眼,认错了人。这里有五块大洋,你拿走,今后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说完丢给郭丁山五块大洋。听了郭明瑞的话,郭丁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见他一下跪在郭明瑞面前,给郭明瑞磕了几个响头说:“主家如此宽宏大量,我郭丁山今世永不敢忘,从现在起,你我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我现在就搬到村口的大庙中去住,对村中人说是我偷了你家东西被赶了出来。”

    郭明瑞打开大门送走了郭丁山,看着郭丁山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他自己却像一摊稀泥,一下子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