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出了盘山公路,逐渐驶入城市的交通要道，交错闪回的车灯不断亮起。
车窗外，千千万万家亮着莹莹的灯火,但自从许芝鸢死后，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一盏灯为她亮起。
这种浮萍般的飘离，让穆瑶有种疲倦感，以至于她对婚姻和家庭，也毫无向往。
她恹恹地垂着眼神,一手轻搭在车门扶把上,情绪从眼神里流露出来，“陆昝明。”
一旁的男人低声应“嗯。”
她还是想挣扎一下“一定要结婚”
话音一落,车内寂静了片刻，就连音乐声也戛然而止,男人语气淡淡，头也没抬，语气却没什么商量可言，“以后不用再问这个问题，我的答案不会变。”
穆瑶识趣地闭嘴,她就不该问。
跟陆昝明相处的这一个多星期，她隐约意识到,在难以接近的外表之下，陆昝明本质上,其实是个十分包容的人,当然只是对她来说。
有求必应，随叫随到,出差报备,穆瑶的任何情绪都逃不过他的观察。
唯一有一点不好,就是他想英年早婚。
穆瑶的垂死挣扎在陆昝明眼里是翻不起一层浪。
似乎见穆瑶的心情过于低沉，陆昝明放下平板，难得安慰，“你不必过于排斥这件事，结婚之后，跟你现在的生活不会有太大的区别，我不会限制你，相反，有了我，许多事情你会更有底气。”
不知什么时候，车速降低了，前后排的隔音板也缓缓升起。狭窄的空间之下，只剩下两个人，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坦白来说，嫁给你，我想不出有什么不好的。”
陆昝明赞同，点点头，“你明白就好。”
“可是陆总，你是不是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什么问题”
“结婚是需要有爱”她及时收回那个差点脱口而出的词语，改口道，“需要有感情的，但我们之间并没有。”
一片沉默后，陆昝明的神色叫人看不清，隐隐约约，他似乎翻动了一下手腕，穆瑶视线望过去，看到了隐于他青白腕口的那一串念珠。
陆昝明沉了片刻，“穆小姐，感情可以培养。”
明明那么城府深刻的人，却对婚姻有单纯而简单的看法，穆瑶给逗笑了“有感情才是步入婚姻的基础，不然就不会幸福。”
陆昝明并不赞同，“这世上，没有感情就步入婚姻的夫妻多的是，穆小姐怎么就认定他们的婚姻不幸福。”
“陆总，没有感情进入婚姻，只能说是一场赌注，赢不赢可不好说。”
陆昝明毫无犹豫地说“若我愿意赌。”
穆瑶张着嘴巴，哑口无言，心里又堵得不行，恨恨地恼了一句，“陆昝明，你年纪轻轻做什么非要结婚，结婚狂吗”
“你说是就是吧。”男人压根不反驳，淡定地拿起一旁的平板，研究起他的股票。
最后只能默默地闭上嘴，她发现，陆昝明对待婚姻，有一种奇怪的执拗，他自有他的一套对婚姻的认知和看法，穆瑶的三言两语根本撼动不了他。
两人中间隔着一米距离，相顾无言地坐着。
车到了穆瑶家楼下，陆昝明递过来一份厚厚的文件袋。
她没好气“这是什么”
“你们家原来别墅的房产证。”
穆瑶抬眼，露出一丝惊讶，打开果然看到了原先抵押给银行的产权证。
“你赎回来的。”她心里紧了紧，这根本不包含在陆氏集团对盛世集团那11个亿的投资款里。
“嗯。”
穆瑶手指紧紧捏着，随即问，“你有什么条件”
陆昝明手指交叉，拇指轻扣，不疾不天跟我去见祖母。”
她表情怔住，拖了这么久，也该去做个选择，“好。”
陆昝明心情不错，颇为愉悦“明早我来接你。”
她想了想，摇头，“明天早上我有个会。”
陆昝明提醒她“明天是周六。”
她表情无辜“有工作，我没你闲。”
“好，那我中午去公司接你。”
穆瑶上楼后，车子很快消失在黑漆漆的巷口，她站在二楼的窗边向外望，手边还放着陆昝明递给她的那一套房本。
无声之中，重重地叹了口气，她真是一点都看不懂这个男人。
第二天一早，进到厨房做饭的乔美兰最先看到餐桌上放着的房本，她目光迟疑地定了几秒，随后发出一声尖叫。
“啊老穆，你看这个”她拿着房本，冲进卧室，抵了抵还在熟睡的穆宗盛。
随后，传来两人窃窃私语的声音，穆瑶走到楼梯口时，往里面瞥了一眼。
“是不是穆瑶赎回来的”
“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看来咱们家真的有救了。”
穆瑶路过门口，又折回来，她倚着门框，看向里面，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说“陆昝明赎回来的，跟我没关系。”
乔美兰跟穆宗盛的脸上笑容戛然而止，换上一丝尴尬的表情。
她将房本拿出来，重新放回餐桌上，“是是陆昝明赎回来的啊。”
穆瑶坐在沙发上“找个时间，搬回去吧。”
乔美兰眼中隐隐熠熠，又含蓄地问“这样不太好吧。”
穆宗盛也有点生气“你俩的婚事我们还没答应，你就让人把我们房子赎回来，这让别人怎么看我们，背后戳着脊梁骨说我们卖女儿。”
穆瑶看着穆宗盛死要面子的表情，嘴角勾了勾“好啊，既然你不想拿人手短，不想卖女儿，那就把房子还回去，过户给陆昝明啊。”
穆宗盛简直被她气到鼻歪眼斜“你想气死我”
穆瑶目光淡淡地垂着“搬不搬，随便你们。”说着进了厨房，拿了面包和牛奶就准备开车回公司。
“姐”穆宇辰背着书包，欲言又止地叫住她。
“嗯”
“我能跟你一块去公司吗”今天周六，穆宇辰白天没课。
穆瑶定睛看了他一会儿，随后道“好，一起去吧。”
姐弟俩到了公司，九点的会议提前就订好的，穆瑶将他带到办公室“九点有个会，你想不想听听”
穆宇辰点点头，拿出书包里的笔和笔记本，穆瑶“你用我的笔记本电脑。”
穆宇辰点点头，突然抬头说“姐，我跟你过来，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
家里亲戚多，人多嘴也杂，当初盛世集团资不抵债，就快破产的时候，穆瑶临危受命，回了国。
现在公司有了投资款，眼看着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当初闭门不见的亲戚渐渐又有了往来。
穆瑶背地里听说过一次，“宇辰现在还小，你们放心把公司交到穆瑶手里了”
当时乔美兰以为她不在家，手机开着外放，正好穆瑶下楼去接水喝，在楼梯口听了个正着。
乔美兰说“这段时间，宇辰要是没课，我就让他多去公司待着，混个脸熟。”
“省得以后全公司上下，只晓得老穆有个能干女儿，不知道还有个更优秀的儿子。”
穆瑶没什么想法，相反，要是穆宇辰年纪大点，她巴不得把这烂摊子都甩给他。
“没事，你愿意来就来。”
多功能会议厅里，九点的会议准时召开，股东来的三三两两，一张会议桌都没坐满。
一进来见寥寥的人数，穆瑶铁着脸，一言不发。
许达山踩着时间，最后进场，这才堪堪能达到开会的比例。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三项股东会决议愣是一项都没通过，穆瑶几乎暴躁的想要掀桌子，无论她在会上提什么意见，总是会被四两拨千斤的反驳。
“穆瑶啊，你先别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更何况公司现在刚恢复元气，百废待兴，更要小心谨慎。”
盛世集团原先是做房地产项目，产业十分单一，穆瑶想引进一些新项目，剥离一些资产做转型，盛世集团名下有两家专门做房屋租赁和买卖的中介公司，穆瑶想通过这两家公司，做一些线上运营。
“你说的那种直播看房，线上签约，之前可从来没有人试过，万一不成，你又把公司搞垮了，可怎么办”
穆瑶车轱辘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耐心早已磨尽了“公司原先的线下看房签约项目继续做，只不过在原有的业务里增加线上vr和直播带看，这对公司原本的业务并不会产生冲击。”
“年轻人，火气别这么盛，你说的这些，我们几个上了年纪的也听不懂，现在公司有投资了，你就专门去做你的房地产开发好了，另外两家公司就不要打主意了，许总你说呢”
说话的人将问题抛给许达山，后者似乎在打瞌睡，猛地惊醒后，顺着说道“穆瑶，我觉得徐总说的对，你说的那两个公司，是公司最小不过的业务了，何必浪费精力在这上面。”
“别怪舅舅不帮你呀，我是觉得呃逆太年轻了，有没管理经验，而且把事情想象的简单又美好，实在不行。”
会议桌上来了八个股东，连翻地轰炸让她应接不暇，最后张口闭口已经是牵扯到她的身份。
“小穆总，我说句话你别不高兴，因为老穆总说过，他身体不好，由你来昝代总经理职务，咱们董事会这才通过你的上任决议，所以你别忘了，你始终是昝代。”
穆瑶腾地从位置上站起来“行，今天就到这里，散会”
她一秒钟都待不下去，推开椅子就头也并不会地出去。
楼下会议室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地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姜还是老的辣呀，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中午陆昝明来接穆瑶的时候，她还在气头上，招人眼目的保时捷停在楼下，陆昝明远远地就看着她，阴沉着脸，抿着唇，嘴角鼓得像海豚。
下车拉开车门，穆瑶一声不吭地钻了进去，末了又想起后面跟着的穆宇辰，于是将车钥匙扔给陆昝明，“你找人开我车，把穆宇辰送回去。”
穆宇辰没想到穆瑶不跟他一起回去，还上了陆昝明的车，眼神有些警惕。
“姐，你不跟我回去吗”
“你跟他的人走。”
穆宇辰不乐意，但也不敢反驳穆瑶的话，于是接过车钥匙，姐弟俩不高兴时候表情一模一样。
“老周，你送穆宇辰回去。”
老周是陆昝明劳斯莱斯的专属司机，兀地被点到名，有些惊讶“那陆总，你跟陆小姐”
“我来来车。”
穆瑶寻声望向前排，这才发现李越没不在。
她不想添麻烦，颇有些暴躁道“算了，让他打车回去。”
穆宇辰一下更不高兴了，撇着嘴，眼神看向陆昝明，那意思要不是他，穆瑶肯定跟他一块回去。
他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知道了。”
车平稳地开走后，穆宇辰的身影越缩越小，穆瑶眼不见他心不烦，闭上眼，脑海里乱糟糟的划过许多画面。
“宇辰真棒，算术算的真快，一看以后就能帮你爸看账。”
“宇辰这么小就有生意头脑，以后做生意一定会比爸爸还厉害。”
“宇辰的英文这么好，以后肯定能把家里的生意做到国外去。”
车轮划过颠簸不平的小路，穆瑶的太阳穴跟着狠狠地跳动了两下。
“心情不好”鼻息间传来一股很清冽的味道，有一丝淡淡的薄荷，吸入鼻腔，让混沌的脑海有一丝片刻的清明。
穆瑶十分疲惫地抵着沙发座椅倚着，从喉咙里哼出一声“嗯，头疼。”
一旁传来衣服摩擦座椅皮质的细微声响，没过多久，陆昝明询问的声音传来“我给你捏捏”
穆瑶睁开眼，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了外套，只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盖住低下那层清俊的骨相，像个模特架子似的，穆瑶看了一眼，刚想说不要，结果随之而来地转移到他的手上。
其实陆昝明全身上下，她都能把持得住，唯独这双手。
穆瑶习惯的拒绝在喉咙里打了个转，最后咽进肚子里。
幸好车里空间大，她躺在陆昝明的腿上，手脚都还能施展的开。
“怎么”
她一直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他的手，过一会儿觉得不对劲儿，于是欲盖弥彰地她闭上眼，假装养神。
“上午发生什么事情了。”陆昝明摁着摁着，见穆瑶脸上的表情完全放松下来，于是开口问话。
不得不说，陆昝明这一招显然要比刚才上来就问她，要明智许多，刚才浑身懒散的一根手指都不想抬的人，现在终于有了点倾诉欲。
“我想在股东会提个方案，没通过。”说完她叹了口气，“那帮人不服我，今天穆宇辰坐在我旁边，他们宁愿听穆宇辰的意见，也不想听我的，不知道我哪里做的不好。”
“方案是昨天在车里看的那个”
“嗯，把盛世集团名下的两家中介公司，转型一下。”
“遇到问题是什么”
“他们说我太年轻，性子太急了，不懂管理。”
“他们说的没错。”
穆瑶倏然睁眼，拧着秀气的眉头，一脸不让他摁了的表情。
被陆昝明又摁了回来，“你这急性子，我话还没说完。”
“你性子确实太急了，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个新方案，你动了谁的利益，谁就会反对。”
穆瑶想了想“那要是都反对呢”
“那你就是动了所有人的利益。”
蓦地，穆瑶打了个寒颤“两家小中介公司而已，能有多大的利益。”
陆昝明没说话“这事你先别急，明天我让人去查查。”
穆瑶受了陆昝明的提点，坐起来“你说的对，我得自己去查查，明天不麻烦你了。”
陆昝明应声“嗯，还摁吗”
她回过神，感觉还挺舒服的，“还有多久到”
老周“穆小姐，还有半个小时。”
穆瑶想了想，躺下闭眼“那就加半个钟吧。”
陆昝明勤勤恳恳地伸手过来，在她太阳穴上面不轻不重地摁着，车内时光静流，两相安好，老周放慢车速，目视前方。
作者有话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