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状态特别不对劲。
从车子里面看出去已经看不见妈妈了, 南诺遗憾地收回视线，呆在爸爸怀里仰着头，想要看看爸爸怎么了可才一仰头, 一双大手却拦在了她的眼睛前, 爸爸的手这么大, 大的连她的脸都快能遮住了。
南诺也没有睁开，只是乖乖地坐在他的膝盖上。
她真的好小, 整个人又香又软。常年以来, 顾医生总是开导他, 更甚至他也偶尔会买一些书来看看，可这些这么多年的努力似乎还不如刚才的怀抱来得让他舒心。
“爸爸”
“嗯。”他很久之后才应道, 声音沙哑。
“你是不是不开心啊是妈妈惹到你了吗”
“不是。”只是他自己的心魔而已，借着这件事情宣泄而已。
南父南母对幼年的他关心寥寥, 更多的是鞭策与父亲那张严肃的脸, 不断地告诫着他以后要好好照顾哥哥。仿佛他们生下的并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工具而已。他阖眸，不想看后视镜中自己那张脸。
那张，跟南父有五六分相似的脸。
“那爸爸怎么了”
“我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心口又闷又犯恶心，刚才那种生理性想干呕的感觉还残留着。
小朋友终于没有再发问了, 司机更是保持缄默地开着车, 车内的气氛压抑，连呼吸都很轻, 像是不敢惊动什么一样。窗外还在下着鹅毛般的雪花，落在车上仿佛有轻轻的声音，衬得车厢越发安静。
就在车里开出十几分钟后，南朗忽然感觉到怀中的孩子动了，她在他膝盖上站起来, 抱着他的头，语气软软，像是哄孩子一样，“爸爸乖，爸爸忍着点，我们马上就到家了”
从没有人用这样哄孩子的语气来哄他。
父母认为他应该坚强，爷爷认为他该聪慧抗压，公司员工认为他铁面无私，从没有一个人会用这样的语气来哄他，来安慰他
男人慢慢将头抵在了她幼小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听着车窗外落雪的声音。
小朋友连动都不敢动，生怕动一动让爸爸更难受了。
“按按这边。”
小奶音不断地提出要求。
南安康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是是是，老板对服务还满意吗满意的话这里还有更贵更高级的项目，要不要享受一下”他的手捏着小肩膀，掐着嗓子发出谄笑的声音。
坏伯伯真是太搞笑了。
小朋友被逗得乐不可支，可很快又忧愁起来了，“爸爸好像不想让我见妈妈了。”她坐了起来，盘起腿，把小手手踹起来，道，“他好像特别生气。”
副人格难得和南朗统一战线，不咸不淡地讽刺道，“她都不要你了，你还念着她做什么等到结婚了，之后有小宝宝了，说不定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男人嗤笑一声，“不，以后要是没钱了，说不定还会想起你来。”
“妈妈不是这样的。”小朋友很不满地道。“她其实可喜欢我了，只是那个叔叔不喜欢我而已。”
那个叔叔看她的眼神很复杂，时而会摸摸她的头，时而又会用看脏东西般嫌恶的眼神看着她。
男人故作惊讶，十分夸张地道“竟然还有人不喜欢你”
“对呀”一提起这话，小朋友也忿忿不平地接上，双手拍着床单，生气道“我这么讨人喜欢的小孩都不喜欢，那个叔叔还想要什么样的别人家有这么好的吗”
这话逗得邪肆的男人笑倒在床上，真是自恋的笨蛋。他记得南朗也有这样自恋的时候，小时候一回家就会在家说班上只有他最帅了，逗得全家笑成一团。男人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笑容有了片刻的僵硬，这才坐起来，一把把小朋友薅在怀里，懒洋洋地道，“你放心，你就算再可爱一百倍，那人就是不会喜欢你的。”
这种男人就是这样，满心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血脉，看这小孩肯定不顺眼。
“所以你以后也少去见你妈妈，被你那个叔叔知道了，说不定还会跟你妈妈吵架。”
“那，要是我想妈妈了怎么办”
这种妈妈有什么好想的，南安康没理解，但还是摸着小孩的头，认真地建议道，“那就让你爸爸再给你找个新妈妈。”
“”
“找那种漂亮的，身材好的，做饭一级棒，每天都做小饼干小蛋糕给你吃。”这小孩不是最喜欢这样的吗以前何娇然上门的时候，还叫人家漂亮姐姐呢
“才不要”她振振有词地道，“新妈妈得爸爸喜欢才行。”
“那要是你有了新妈妈，你爸爸也不要你了呢就跟你妈妈一样。”
等等，自己说了什么
话才出口，南安康就察觉了不对劲，话多的孩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默了下来，小脸满满都是难过，拉着他的手，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啪嗒啪嗒就哭了起来。
完了。
这回把小屁孩整破防了。
她难过地低着头，“妈妈不要我了。”
这话满满的自我厌弃，吓得某人汗毛都竖了起来，口中连声道，“不不不，她要你的，要你的。”
小朋友压根没有听这些话，哭得越发伤心，“妈妈不要我了。”哭声从小变大，像是一个迟钝好久的孩子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一样，所有被开心掩藏的不安与伤心顷刻间爆发，“妈妈不要我了，她再也不要我了，呜呜呜呜，妈妈不要我了。”
她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在一开始来到陌生的南家，遇到了好看的伯伯和小白，遍将所有的不安与这个事实悄悄掩盖起来，像是不去想就没有这回事一样，不去想的话妈妈过段时间就会来接她。
但今天见了妈妈，妈妈也丝毫没有接走她的念头。此刻这一句被人点开，她搭建的所有防御顷刻间如纸般不堪一击，彻底倒塌了。
“妈妈，呜呜，不要我了”
完了，点了炮仗的某人才是一动不敢动，抱着的哪里是一个乖宝宝，简直就是一个不敢扔又不敢抱着的手榴弹。他头皮发麻，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我要你，我要你的。”
小朋友丝毫没有被治愈，哭得越发惨，小可怜的模样看得人心都碎了。
不是的，妈妈真的不要她了。
所以才会这么久不来看她，所以也不去幼儿园问问她过得好不好，所以今天一见才一脸惊讶，所以今天爸爸才会和妈妈生气
妈妈不要她了。
南朗本来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大半夜一听这哭声，迟疑了下穿着鞋子就出来了。他敲了敲门自家哥哥吓得头顶都在冒汗，口中笨拙地安慰着，“不是，不是，是伯伯瞎说的，瞎说的，你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要你”
“你这么棒，这么可爱，这么聪明，天啊，全天下最好看的小孩”
听到开门声音的某人一扭头，口中彩虹屁戛然而止，他若无其事地举起怀中的小胖球，一把就塞给了南朗，满眼后怕，“你来你来。”
南朗默默低头看了一眼，也觉得头皮发麻，抱着“烫手胖山芋”，“这是怎么了”
“我刚才不小心说了句你以后有老婆，就不要她了，就跟她妈妈一样。然后她就哭了。”
这话怎么能跟孩子说
南朗谴责的眼神让某人眼神飘忽，手脚不同步地爬上了床，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是故意的”
南朗抱着孩子就坐在了房间的沙发上，白嫩嫩的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服，像是攥着救命稻草般用力，她还在嚎啕大哭。
南朗不知道被亲生母亲抛弃的感觉，但却隐约能够体会。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从笨拙到熟练，等到哭声稍微弱一点的时候他才道，“我不会不要你的。”
语气坚定。
“哪怕我以后真的结婚了，要是那人不喜欢你，我不要的也是她。”
小朋友仰头，一片泪水的眼睛还全是纯真与懵懂，“为，呜呜呜，什么呀”没有一双眼睛能比它更打动别人了。
“因为，你是我女儿。”他没有一个很好的父母，这孩子也没有一个很好的母亲。但是没关系，他会努力慢慢学着做一个好父亲。
小孩听得不是很懂，但在男人低垂的视线中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南安康看着哄好了，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松完那边才有点好转的孩子眼珠子一转嘴巴一瘪，崩溃大哭，“可是，可是，妈妈还是不要我了呜呜呜呜”
要是她妈妈也要她，她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了。
完了呀。
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个无比绝望的眼神。
等到南朗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着了，外面已经凌晨两三点了，他自己原本所有关于童年的杂念怨恨都在这一场孩子哭泣中仿佛又被消融了许多，拍着拍着孩子的背，他也迷迷糊糊了，闭上了眼，坠入梦境。
“真是一对亲父女。”
南安康看着两人的睡相，嫌弃了一声，可还是从橱柜里抱了一床厚厚的被子下来，给两人盖上。
窗外的雪小了好多，但树枝上的雪已经积了很厚，时不时传来了积雪抖落在的声音。
这还是自己的床，就这两人这么糟糕的睡相，今天他都不用睡了。
真是两只麻烦精。
男人给他们扯了扯被子，抱着手臂，心不甘情不愿地想着。
好吧，南朗也许不是个好弟弟，但或许真的能变成一个好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