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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开学
    开学那日, 全校新入学的研究生都齐聚在礼堂里。梁苏特地起了个大早给自己化妆,换上件玫瑰红的小立领连衣裙,又将头发挽成别致的丸子头。最近也想通了, 带教老师如何分配她都无能为力, 不如开心一日算一日, 剩下的事情听天由命。

    她夹着本关于司法精神病鉴定的外文书, 在教学楼口迎面遇到了自己的老同学胡泉。梁苏笑着走过去主动打了招呼,对方浑身西装革履十分正式, 眼神倒是躲闪, 胡乱应答了下就飞也似的逃开了。让梁苏不禁扪心自问, 自己长得有那么洪水猛兽么

    开学典礼照例又是以一段冗长而空洞的院长发言开始,紧接着就是学生代表发言。胡泉满面春风的登上讲台, 侃侃而谈。此时的梁苏心态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她无声无息翻了个大白眼,索性把味如嚼蜡的话当做催眠曲, 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礼堂的人已经走光了,自己座位上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名片卡,上面用钢笔工工整整的写着导师路恩平,408室, 带教老师金玄, 202室。

    梁苏揉揉枕的酸麻的胳膊,把名片卡塞进包中, 摇摇晃晃朝对面教师办公楼的202室走去。她腹诽金玄这个名字听上去就颇带神秘感,不知其人是何方神圣

    脚上崭新的高跟鞋不太舒服,梁苏好一会儿才来到202室门口。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叩响大门,犹如对着一面盲盒,不知严丝合缝的大门后面藏的是惊喜还是惊吓。

    “进来。”浑厚而磁性的嗓音在门后响起, 梁苏却觉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她调整好呼吸,微笑着推门而入,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小小一间办公室里,原本陈旧开裂的墙壁上方被挂上了雍容缤纷的牡丹孔雀图,磨得掉皮的沙发上套着崭新的香槟色灯芯绒沙发套,与四周书柜的颜色搭配的相得益彰。正中的大办公桌上,厚厚的法学书籍摆放整齐,一目了然,旁边还放着个青瓷浅缸,里面嫩绿的文竹初吐新芽。一个慈眉善目的微胖男人大步走了过来,绅士的伸出右手笑道“梁苏同学好,想不到才过了半年,我们又见面了。”

    “主考官,您,您怎么在这里。”梁苏几乎瞠目结舌,如梦初醒般伸出右手与金玄相握。金玄的手掌温热而厚重,握上去很是舒服。

    “我是你们渝城政法刚签下的客座教授,平时在四川大学法学院上课,也是一个月前才得到消息由我担任你的带教老师。希望我们在接下来的合作中能心情愉悦、一切顺利。来,咱们到沙发上坐下说。”金玄白皙的脸上笑容如春风化雨,梁苏觉得十分亲切。

    “之前我导师就提起过由学校的客座教授来担任我的带教老师,没想到是您。”梁苏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很意外,但也十分惊喜。当初我面试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回答问题的风格和语气似曾相识。别的学生都由于紧张而结巴,用词也十分谨慎;你是整场唯一一个能做到收放自如,侃侃而谈的考生。两周前我到渝城政法报道,路恩平来找我的时候,我就一点都不奇怪了。”金玄端来开水瓶,给梁苏泡了杯清茶,“这是我从成都带来的金骏眉,你尝一尝。”

    “导师居然来找您怎么他之前都没跟我说过。”梁苏几乎惊掉下巴,她无法想象一身傲骨的路恩平屈尊纡贵去求人的模样。

    “我们好多年没见了,毕竟现在工作重心不同。再加上过去二十年他受尽坎坷,而我则顺利得多。呵呵,没想到昔日的老对手现在还有机会一起把酒言欢,有时候真的觉得造化弄人。”金玄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五官有点像寺庙里那些养尊处优的金身菩萨,“当然,也开口提到你。我二话没说就去找了学术委员会,毕竟严师出高徒,路恩平手上带出来的,我教着也放心。”

    梁苏意想不到,当年考研面试的时候路教授就知道这位主考官是他的故人,硬是袖手旁观让自己去拼去闯。而如今区区一个分配带教老师的事,他却亲自来找金玄。想到这里,她又有点佩服于鹤立了。毕竟他当时就分析出能让路恩平满意的带教老师一定非常出众,她当时还不信,现在终于心服口服,人情世故这方面于鹤立要甩她几个eve。

    “路教授只在上个月提过您一句,说很久以前在法庭上有过交手。”梁苏怕在这位新的带教老师面前言多必失,只能逐字逐句斟酌着说。

    “你的导师倒说了不少关于你的趣事。比如,其实你刚开始是准备保研的,最后因为一些缘故落榜了,这才匆匆忙忙开始准备考试。”金玄轻轻吹着瓷杯上的茶叶沫儿,“不巧我今天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你和你的年级长擦肩而过,其实外人真的看不出来,你们一年前还有那样的过节。”

    金玄口气和蔼,如斜风细雨,给人温润如玉的感觉。可梁苏却分明觉得对方在试探自己,明明面试时就看得出她骨子里犀利不好惹的一面,现在却又对着昔日的对头做出一副热情洋溢的模样。梁苏知道自己在这位人精般的带教老师前难以瞒过本性,不如坦诚的一吐为快,反正她相信,在金玄面前做伪君子还不如做真小人。

    “其实刚知道自己保研落榜的那段时间里,我对胡泉一直恨得牙痒痒。可转念一想,他的手段虽然拿不到台面上来,明面上倒也合法合规,没办法抓到错处。我也不愿意就此失去深造机会,所以窝在一个偏僻的司法局里,苦读了几个月最终考上了研究生。”梁苏努力平静着自己的语气,仿佛再说一件无关痛痒的陈年旧事。坐在对面的金玄微微颔首,用眼神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拿到了本校的录取通知书,才觉得一切都已经过去,保研与考研终究殊途同归,半年的突击学习还使我的知识更加牢固。此时我对胡泉也没有当初那样怨恨,更多的感觉是一种恶心。从那时我就在想,开学了在系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该怎么去面对这个人。”梁苏说完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低头喝了一口面前已经凉下来的清茶。

    金玄好奇的问“去请教了你导师吗”

    梁苏摇摇头,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其实学校里有很多人不喜欢导师,可能是因为他的才华太过出众,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

    “你导师这个人,言辞犀利,反应灵敏,个性又恃才傲物。旁人说起他来,想必是有妒忌又畏惧。”金玄舒服的靠在沙发上,“我都能想得到,如果这件事请教你导师会是什么回答。那就和咱们的成都麻将一样血战到底。”

    ”我不想与烂人多做纠缠,也不想有什么实质性的报复。被狗咬了之后难道还要咬回去吗只能自认倒霉,下次提防着点,防止再被咬。我还决定要震慑一下胡泉,让他自己心虚,搞不清楚我究竟在酝酿什么花招。”梁苏目光清亮中带着一丝狡黠,“金老师您久居成都,当然知道武侯有场战役不费一兵一卒,用一把琴两个书童智退司马懿围城的三十万大军。我虽才智不及诸葛亮千分之一,但却可以效仿,虚晃一招,至少轻松搅得胡泉心虚气短,不得安宁。”

    金玄不疾不徐的颔首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也是个三国迷。其实三国演义中还有更精彩的一幕,那就是死诸葛吓走活仲达。没事儿,他犯你在先,只要在法律的框架内,你想发泄委屈大家都可以理解。”

    梁苏苦笑着,“我还以为您会劝我以德报怨。”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金玄摇了摇头,“不过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我倒不会再去搭理他。毕竟青春苦短,时间宝贵,要花在值得的人和事身上。比如接下来,学校给你安排的授课内容是婚姻法。现在咱们可以聊聊你的想法。”

    梁苏脸上发热,“我,我没结过婚。既然安排我来讲我就认真讲呗,无外乎法条法理,外加一些案例。争取讲的深入浅出,学生们易于理解些。”

    “深入浅出这个立足点不错,毕竟台下坐着的都刚刚进入校园,很多连恋爱都没谈过。对于婚姻家庭的理解仅仅在于父母间的互动,或者文学作品里看到的。之前我还担心你年纪小,也不懂情为何物,问过你导师之后才放下心来。”金玄笑得光明坦荡,“婚姻法是新中国成立之后颁布的第一部成文法,因为大家都意识到,需要一部法律来调节家庭关系,毕竟,家庭是社会的细胞。这直接关系到社会的稳定性。从史书中可以看到,古往今来,起兵谋反的大多都是光棍的汉子,例如陈胜、吴广。”

    “可是,有了婚姻法、有了婚姻并不代表能够家庭幸福啊。像戏剧里传唱的陈世美和秦香莲,王宝钏和薛成贵,我并不觉得维持这样的婚姻有什么意义。伟人讲过妇女能顶半边天,废除裹脚、娼妓等陋习,就是为了让女性投入到新中国的建设中去。”梁苏脱口而出,只有在这时她才觉得自己无论在这个年代待上多久,骨子里依旧是个三十年后洒脱又独立的白领丽人。

    “对,你说的很好。进入婚姻确实不代表幸福,我也见过很多老死不相往来甚至反目成仇的怨偶。不进入婚姻也不代表孤苦伶仃,比如很多有信仰的大师、文人,终生未娶,仍旧留下了宝贵的艺术文化瑰宝。但法律的颁布不是用来调节幸福与否的,而是保障最广大人民的基本生活需求。”金玄气定神闲的为自己和梁苏续了茶,“当然,这些只是我的个人观点。”

    一直以来,梁苏都没有强烈的意愿要进入婚姻。特别是当于鹤立说起他怀孕在家临产的嫂子时,她更是忍不住感觉到深深的凉意。于鹤立觉得压抑尚且能够买张机票飞回重庆,而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却得守在家里,在控制欲极强的婆婆手下讨生活。虽然以于鹤立的家境,锦衣玉食自不必说,但想想都觉得悲哀。对于梁苏来讲,哪怕白玉为堂金作马那也是个笼子啊。

    金玄看到梁苏把他的话神色肃然的思考着,微微一笑,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厚厚的笔记给她。“这是我在川大三年前的备课本,那时候我也是法律系低年级婚姻法课程的主讲。你可以先拿回去参考参考,觉得有用的在课堂上照搬也没问题。对了,我要提醒亮点,一是部分法条这两年有修改,所以备课的时候需要你自己做补充。拿不定的地方可以在电话里跟我商量,还有就是,川大作为一个综合性大学,法律系的学生多为其他专业调剂来的,所以有的时候学习的兴致并不高,需要多讲一些案例来调动他们的积极性。我想渝城政法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如果你愿意,可以适当从法理方面挖掘的更深一些。”

    梁苏肃然起立,双手接过厚厚的黑皮笔记本,微微鞠了一躬。

    “小梁,你在我这儿不必客气。咱们既是师生,也是同行,如果我日后重新回到法庭上,还有可能针锋相对。”金玄温和而儒雅地说,“上讲台没什么难的,只要用心准备,沉着应对,就能在课堂上有出色的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