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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祓禊
    祓禊,历来便是汉族民俗,择于三月上巳临水而祭,取涤秽濯垢之意。

    众人行至蒙府门前时,张良喋喋不休的科普方告一段落,崔元恍然应声,先是捏了捏对方的圆润脸颊,眼角余光瞥见阿芜匆匆而至的身影,崔元忙顺手接过对方怀中的沉甸箱笼,其内满满当当,想来皆是阿芜为他与张良二人备出的宴游所需。

    阿芜得空揩去额角热汗,抬头便见自家公子正与恭候于车驾旁侧的小厮搭手,进而将方才的箱笼齐力置于后方缁车之内。他似乎从不在意这些阶级之分,温恭允塞、荼衣无瑕,仿佛天生便自带贵气,又注定要抛却这满身光环,去扶危济困、升闻天下。

    收回自己过于直白的注视,阿芜默默退至众人身后,目送崔元与张良先后登上眼前的黑盖车驾,车轓被漆作朱红色,车周还竖有各式戈矛兵器。待众人坐定,驭奴持缰而喝,接着便是一阵马蹄烈烈,尘埃顷时四起,待风止声息,门前早已没了方才的半分热闹。

    车队逐渐汇聚而起,待至东侧骊山脚下,百官车驾早已形若游龙一般。

    李信不知打哪儿冒出头来,仆一上车,便拉着崔元等人观赏起咸阳城外的沿途风光。窗外山川毓秀、春景如画,崔元忍受着耳边的聒噪声响,视线透过飘浮不定的帷幔,进而落向晴空之下的隐隐群山,若是他没猜错的话,这便是秦王政用来修建皇陵的骊山了。

    咸阳本就坐北朝南,无论南北皆有一山一水,其北部山塬唤作北阪,若无意外,今后会遍布仿照七国建筑风格的各式宫殿。今日祓禊之所,便位于咸阳南部的渭水之畔,其距离上林苑并不算远,传闻中纸醉金迷的阿房宫也正位于此处。

    只不过他要申明一点,杜牧的阿房宫赋不过是文人臆想与颅内自嗨,阿房宫经史学者推算,应是仅建了基座,便被攻入咸阳的项羽付之一炬,消失殆尽了。

    路途遥遥、舟车劳顿。

    李信与张良渐渐泄了力气,见蒙毅端身静坐养神,也便跟着闭目暂歇起来。崔元无声笑笑,脑中却仍旧清明一片,前方恰值一段弯路,借着婉转地形,崔元掀起绉帘朝后方眺目望去。

    首先入眼的便是那乘六驾金根车,两侧又配有安车与立车,想来定是秦王所乘车驾。

    思及此处,崔元的眺望更为直接大胆,只见帷幔摇荡间,隐约浮现一道笔挺峻拔的身影,隔着帘帐与旒珠,崔元只能瞧见对方的大致体型轮廓。崔元正欲再行探视,谁知那位本该威严静坐的男子,竟忽而抬眸朝前来望,那双眸子太过犀利,似乎要透过前程万里,望到飘杳无迹的海上仙州。

    不知怎得,崔元瞬时如被火灼一般,匆忙放下帷幔回身而坐。

    约莫一个时辰,队伍终是行至渭水之南,众人尽数下车稍作休整,等待奉常及其属官筹备好上巳祭典事宜。崔元取了些清水与茶点果腹提神,蒙毅特意寻了处荫凉,嘱咐侍者将漆案摆置于此,又唤人净手焚香,并亲自为诸位友人煮起茶汤清神。

    李信盘坐于蒲团上品茶暂歇,见秦王始终踪影难寻,不由疑惑出声道“王上今日可有同游”

    蒙毅专心于煮茶之事,崔元见状,只温声衔上话头“想来应是憩于卧驾之中。”

    张良却不知瞧见什么,忙拉着崔元的袖角低唤道“先生快瞧”

    李信与崔元同时顺着张良指引朝东侧望去,沸腾人群中,正拥护着一位华服男子,其面生红光、声姿高畅,享受着众人的谄媚攀附,俨然一副高高在上之姿,想来定是秦王仲父,吕不韦了。

    秦王尚且在此,吕不韦便聚众结派,若是没了管制,岂非

    崔元突然就有些明白,秦王为何掌权不久,便要以雷霆手段排除此般异己,恐怕任谁也无法容下如此隐患。正当此时,李信却率先低嗤一声“囤货居奇之辈,贱籍出身,竟敢嚣张至此。”

    虽然李信之言刻意压得极低,只有崔元几人能勉强听闻,可蒙毅却仍旧惊出一身冷汗,忙向李信手中再塞一杯浓郁茶汤,“饮茶歇息便是,多嘴无益。”

    李信闻声撇嘴不语,只默默嘬一口杯中汤汁。

    崔元望了望吕不韦,对方虽是得势笑着,可崔元还是透过皮囊,瞧出对方掩藏下的油尽灯枯之态,若是他早些懂得急流勇退的道理,怕是也落不得服毒自绝的下场罢

    未几,祭典筹备妥当。

    吕不韦亲登祭台,言说秦王吹风不适,无法现身,遂由自己代为主持祓禊祭礼。有一说一,吕不韦虽是商人出身,却眼光独居、机敏聪慧,如今历经三届君王,早已养成自己处变不惊的稳妥作风,加之其容姿甚伟,更添几分持重可靠的形象魅力。

    崔元遥遥立于百官之外,静待吕不韦操持各项逐一展开,而后圆满结束祭典。昨夜蒙毅便曾提过,祭礼结束后,秦王还会设春宴与百官共享,崔元此时早已饿得前胸贴背,本欲垂头去与张良探讨秦王设宴又该是何规格,谁知张良却面色惨白,一副剧痛难忍之状。

    崔元忙矮身去探,“小良这是如何了”

    张良俊脸微红,嘴皮都已不太利索,“偶感腹痛难忍”

    原是内急崔元忍下眸中笑意,悄悄指了指远处林影“深林处自去方便即可。”

    张良听他出声,忙点头快步疾行而去。

    目送张良消失于林色掩映中,崔元起身四顾,打算沿着渭水之畔,去寻蒙毅等人的踪影。谁知方及岸边,周遭本还袍服磊落的成年男子,竟纷纷着手褪去衣袍里衬,上身皆作袒裸之状,仅余雪白长刳系于腰间。紧接着众人结伴入水,临水而沐、同游嬉戏,取荡涤妖邪之意。

    崔元一口仙气成功卡在喉咙之中,真诚求问,这是他不花钱就能看的吗

    尽管极快地别开视线,可方才的各色肉体与身材还是留存在他脑海之中,崔元禁不住一阵头晕目眩,赶在旁人邀请自己之前,直接转身快步而去。

    原谅他从小到大从未有过与人共浴的先例,多人澡堂更是从未踏足,若是让他当众袒胸露腹,那还不如直接切腹自尽来得干脆痛快。谁知将将转身,崔元还未得空迈出几步,李信便已瞧见他的身影,并自其背后遥遥呼唤一句“崔君何往”

    此言一出,成功赢得众人注目。

    崔元哂笑回身,正要回答李信疑问,对方却已阔步而来,边走便将衣袍豪放舒解,露出里侧精壮健硕的腰身。只见其众目睽睽之下,直接钳住崔元的手腕,作势要将他带去蒙毅处。

    崔元绝望中朝蒙毅瞧去,对方虽未曾言语,可笑意盈盈中,亦跟着褪去身上外袍,赤足踏进身侧清澈水源之中,迎上崔元的求助目光,示意他无碍,一同沐浴便可。

    崔元和衣踌躇片刻,脑中思虑着如何脱身之计,李信见他犹疑,不由嗤笑出声道“崔君莫不是皮娇肉贵,不愿同我们这般粗野之人同水而沐”

    崔元收起异样神色,先是暗中使力将手臂抽回,接着指向丛林深处“小良久去未回,崔某着实放心不下,待将他寻来,便与你二人同沐于此。”

    说着,抬步便往林深处行去。

    李信本欲试行偷袭,直接将其拖入水中,可思及蒙毅提点,还是讪讪收回自己造次的双手。

    崔元终得脱身,一时只顾闷头直行,谁知方至半途,便不慎与人迎面相撞。崔元脚步不稳,对方眼疾手快将他护稳站好,崔元平下心中波浮,正欲拱手致谢,谁知对方握住他的手臂后,便一直含笑与崔元对视,半分松手的意思都没有。

    果不其然,在崔元的怀疑注视中,对方自然询道“阁下何不与诸人共浴”

    崔元答得体面谦恭“幼弟不慎走失,在下正要去寻,因而顾不得沐浴之事。”

    对方了然挑眉,握在他腕上的力道却丝毫不减“王上巡游,此处想来应极为安全才是。”

    言外之意,若崔元幼弟当真走失,那便是要惊扰秦王的大型安全事故才对。

    崔元一时语塞,他试图挣开对方的桎梏,可对方的姿态太过闲逸,闲逸到让他有种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出这方寸天地的无力之感。也罢,如今看来与人群浴已是避无可避,自己虽能想象出沐浴时定会尴尬万千,可若因此再作忸怩之态,未免太过失礼。

    如此想着,崔元终是颓然认命,只见其主动伸出空闲的左手,略显笨拙地去解自己腰间的缠带。谁知方才本还兴味不已的男子,见他有此行为,眸色竟忽而骤变,收起面上的稀松笑意,对方莫名制止他继续宽衣的动作,而后转身在前,引着崔元朝僻静无人处快步行去。

    崔元索性闷声相随,及至水流渐深处,对方直接松开崔元,进而拂一拂衣袖,兀自寻了块草地落座。方才心绪不稳,崔元一直未曾得空观察对方的样貌,如今神思微定,终能坦然观察起来。

    美眸阔额、高鼻薄唇,锦衣高冠、仪止风流。

    有一说一,除去玩世不恭的气质,对方的样貌近乎是完美无缺的存在。思及此处,崔元的目光不自觉从对方面上缓缓下落,那人的雪青色衣领开得稍低,不经意便能露出袍内的雪白褝衣

    忙拉回自己险些跑远的思绪,崔元本欲习惯性拱手介绍自己,可转念却又发觉两人如今这般窘态,还是装作互不认识更为合适一些。

    如此想着,崔元只笑问一声“尊驾何以携我至此”

    对方似是累了,音色中都透出几分疲惫之感“我惯来不喜与人同浴。”

    说着,直接仰躺于身后的翠绿草野之上,“有人相伴,若是旁者问起,也好互为证词。”

    不知为何,听过对方的解释,崔元脑中率先浮现的便是“任性”二字。这样的自由散漫,与律法森严的秦国风气各行其道,又互成鲜明对比,倒是有趣。

    崔元乐得如此,闻声也便就势静坐于对方身侧,只听风吹叶动、水波微澜,崔元回身去望,对方早已枕臂而眠,睫毛轻轻垂下,倒是乖巧得很。

    眸中成功浮起几分笑意,崔元亦随之躺倒于天地之间。仰观楚天之阔、畅思飘渺霄汉,崔元一时只觉心旷神怡,穿越以来的沉沉压力竟莫名散了几分。

    他好像许久未曾如此轻松过了

    崔元不由转眸去瞧身侧的男子。很奇怪,待在此人身边,怎会让他有种难言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