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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藏娇
    轩窗半掩、孤乐清啼。

    听着耳边潺潺不断的幽怨乐声,崔元忍不住心潮微动,其虽不如钧天广乐般绝妙飘转,但若肯耐心感受,便不难听出其充沛丰盈的眷念愁思,让人闻声亦不由随之凝噎。

    终是按耐不住心中好奇,崔元重新披衣而出,室外月色凝亮,玉盘似的遥遥悬于夜空一角。崔元顺势行至庭中,正要循声出门时,却听西户屋门处传来一声“吱呀”轻响。

    只见一抹亮色愈移愈近,光影近了,才知是张良披衣提灯而来。

    初见时分明只有七八岁大小,白白净净、可可爱爱,干净单纯到让他忍不住时时怜惜教诲。不过眨眼间,对方竟已出落地这般挺拔玉立、风致翩翩,少年容姿便已如此,将来

    思及此处,崔元正巧与张良目光相接。

    两人对视而笑,并不细探出屋究竟,而是默契并肩出门,一同朝乐声由起处寻觅行去。蒙府本就构造殊异繁复,崔元二人又是初日至此,因而停停绕绕,行了不少弯路。

    乐声终了时,崔元与张良恰寻至一处闺苑,院外植有成排的梅树,亭亭婉转、芬香扑鼻,再往前去,木门四敞着,院中暖香霎时扑面而来,崔元一时应接不暇,险些直接呛咳出声。

    是女子的脂粉香,崔元眉色微挑,此处想来定是女子居所,既是如此,他们便不宜鲁莽闯入。崔元沉吟思索间,张良却将将反应过来,面色成功爆红的同时,尚不通情事的小少年,竟彷徨无措地结巴起来,小手握住崔元的衣袂,便要拉着他原路折返。

    正当此时,院内却忽而传来一道“铮铮”烈响,接着便是重物砰然坠地的声音,再然后,便听得几声女子的惊呼与痛哼。崔元神色骤变,顾不得张良的反应,只快步踏入门中,俯身抱起地上微微瑟伏的玫衣女子,继而将其好生放置于琴案旁侧。

    见张良哒哒而入,乖巧捡起地上铮然断裂的瑶琴,崔元拱手致歉道“事急从权,阿姊勿怪。”

    对方俨然仍旧沉浸在方才的乐曲氛围之中,被崔元抱起后,第一反应不是呵斥他如何不请自来,而是自张良手中抢过那把残若风烛的瑶琴,视若珍宝般护进怀中贴脸爱抚。

    紧接着,眼泪忽而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涓涓而落,仿佛永无止息。

    崔元难得手足无措起来,倒是张良吞了吞口水,右手抓紧崔元的袖摆,见面前的漂亮姐姐仍是泪泣不止,忙紧张开口道“适才我与先生为姐姐琴音所吸引,这才趁夜寻觅而来,若是有何唐突冒犯之处,姐姐只管骂出声来,莫要同自己置气。”

    对方闻声,终是肯抬头来看。

    崔元是见惯了美人的,无论男女,可面对此人时,却仍觉眼前一亮。她的容貌虽算不得上乘,可那双眼睛,却清澈如泉、亮地出奇,如今蓄满泪水,更如摄人心魂的海上明月一般。

    这样的女子,深居于蒙府之中,莫非是蒙毅在“金屋藏娇”

    波澜褪去,崔元迎着对方的戒备注视,坦然介绍道“在下崔元,今日有幸擢为府中门客。”

    本以为对方定该斥声呵责两句,谁知听闻他名讳的瞬间,那人竟一改方才怆然之态,强撑起双臂,将上身挺直施礼道“妾身宋筝见过崔君。”

    话罢,不忘自嘲笑笑“妾双腿不便,无法起身行礼,还望崔君勿怪。”

    崔元早已看出对方身有疾苦,否则她狼狈倒地之时,自己也不会抛却君子之仪,如此仓忙相助,他不过是惊奇于对方同自己见礼时的语气与姿态,如此小心翼翼,倒像是

    倒像是早在今日之前,对方便已听闻过“崔元”二字,甚至得遇自己之前,还曾有人向她专程叮嘱过同自己相见的仪态举止。想着大概是多心了,崔元摇头笑笑,先是礼貌道声“怎会”,接着便将视线顺利转移到那人手中损坏的瑶琴上。

    宋筝见他如此,竟肯轻声解说道“此琴乃阿毅初见时所赠,我已珍藏多年,恐有半分损毁。”

    阿毅难不成便是蒙毅崔元恍然自责道“恕崔某眼拙,阿姊竟是蒙兄夫人”

    听闻“夫人”二字,宋筝垂首涩然道“确已订立婚盟,然婚期未至,担不得夫人之称。”

    原是如此崔元突然就有些好奇,“不知阿姊与蒙兄婚期何时”

    宋筝闻声,先是示意崔元与张良落座于琴案对面的蒲垫之上,待二人跽坐妥当,宋筝眸中的层层笑意方明显敛去几分,就如退潮后的平静海面,早已没了当初的波澜壮阔,“我如今落得如此模样,又如何催得阿毅同我成婚”

    看出她心中郁结难解,崔元不由温声劝慰“阿姊若是愿意,不妨将心中苦闷一吐为快”

    毕竟无论她的琴声,还是言语神情,无不在透露着她心底的迫切倾诉欲。

    宋筝闻声先是愣滞片刻,紧接着便似陷入某种复杂回忆之中,“崔君有所不知,我与阿毅十岁便已相识,本是青梅竹马,就连府中长辈都时时拿我二人说笑打趣。”

    说着,满眸笑意逐渐转作阴沉,崔元仿佛都已预料到接下来的剧情发展“然好景不长,十四岁那年,蒙公自战场带回一无家可归之女,自此往后,阿毅便如着了魔般,对她关怀备至不说,就连整颗心都欲扑至对方身上,仿佛眼底心中再也容不下我这般渺小之人。”

    话音至此,眸中的光亮却又重新堆聚而起,“可他却忘了,他与那人从初见起,便注定今生有缘无份,他们可以是亲人,是手足,但绝不可能是爱人。”

    听至末尾,崔元成功蹙起了双眉,他本想询问宋筝,你的腿是如何受伤蒙毅喜欢的女子又去了何处若是蒙毅爱上了宋筝,那何以迟迟订而不婚若是不爱,又为何要将自己同她紧紧拴牢莫非宋筝的腿竟与蒙毅有关同她成亲,只为消弭愧疚而已吗

    可他清楚这些问题过于直白伤人,因而只能战术性随声附和。

    张良听得入迷,直至谈罢夜归,他这才瞧着崔元怀中的琴匣,疑惑道“可是姐姐赠与先生”

    崔元捏起张良的小圆脸,无奈笑笑“是我主动请求为她修复瑶琴。”

    张良明白了,思绪也便继续飘远“先生,情爱之事竟有如此复杂难懂”

    将琴匣递与张良持抱,崔元就如发现孩子早恋的老父亲般,心中痛苦斟酌良久,最终还是选择如实相告“人之在世,唯情一字,半分糊弄不得。”

    爱情不是洪水猛兽,没必要遮遮掩掩。

    只是希望他不要学宋筝飞蛾扑火,也不要做那烛炬,殚精竭虑只为萤火微光。

    崔元早在兰陵时,便时常包揽为荀子调琴修复之事。

    后来又受浮丘伯这般乐痴多年熏陶,因而修复宋筝的瑶琴并不算难,只是原料难寻,还需耗费些许时日。除此之外,宋筝行动不便,从上次交谈中亦不难看出其耿耿于怀之态,崔元惯来心软,因而询问过蒙毅态度后,崔元便顺带思虑着如何为宋筝打造轮椅。

    半月后,瑶琴修复完毕,崔元并未直接归还宋筝,而是日日潜心画出轮椅整体及部位草稿,然后在蒙毅帮助下搜罗来上好的木材与工匠,众人齐心协力,开始种种测试尝新。

    待至春日三月,崔元终是打造出一辆较为满意的简易轮椅,可以被人推驶前进,也可由使用者亲自手摇缓行,总之是极为方便的。轮椅制成后,崔元当即唤人去请蒙毅前来试用。

    好巧不巧,阿芜前脚方踏出院子,李信便已随着小厮的指引阔步迈入门中。心想蒙毅至此还要等上几刻,崔元也便拉着李信率先观摩起后院的最新成品。李信也不客气,直接矮身稳坐于轮椅之上,切实感受到此物的精巧灵便后,方点头称赞道“崔兄当真奇思手巧。”

    崔元只如往常般温和笑笑,正欲接话,李信却忽如失了魂般,目光怔怔停留在崔元身后的方位。

    顺着李信的视线回身去瞧,谁知入目竟是阿芜从容而归的身影。沈腰潘髻、明眸善睐,许是察觉到两人的直白注视,阿芜微微欠身行礼,而后垂首趋步过庭,转瞬消失在东户桑树之下。

    看出李信的少年心思,崔元并不委婉,“关于阿芜,李兄可有话问”

    未料崔元会如此直白相询,李信面上飞红,猛男娇羞道“不知阿阿芜可有婚配”

    崔元闻声笑道“阿芜原已婚配,后因连坐责为吏臣妾,数年前为崔某买下,一路相伴。”

    果不其然,李信听闻“原已婚配”时,面色已如霜染,再听及“吏臣妾”,脸上更是煞白一片。

    崔元心中微叹,阿芜良人自脱逃后便不知所踪,至今数年,怕是早已蒙难。所以早自兰陵时,他便有为阿芜挑位好夫婿的念头,对方不需要拥有什么显赫家世,只要他能做到真正理解阿芜,给她平等的尊重与爱护,那便是崔元心中最好的选择。

    俨然李信这般世家公子,绝不在崔元的考虑行列之内。毕竟门第与身份相距太过悬殊,崔元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可并不意味着李信以及李信的家族不在乎。若是刻意隐瞒阿芜吏臣妾的身份,任其二人自由发展下去,最后伤害的也只会是阿芜。

    即是如此,倒不如让其知难而退的好。

    崔元二人之间气氛愈发凝滞起来,谁知恰偷听至此间对话的张良,却已屁颠跑至后院,半蹲于阿芜身侧,拉起对方略带薄茧的柔嫩手指,单纯直言道“李信哥哥竟是喜欢阿芜姐姐”

    阿芜闻声眼皮微跳,忙将张良的小嘴稳稳捂上,这才吐口浊气道“良公子莫要胡言。”

    李信乃陇西太守李崇之孙,南郡太守李瑶之子,身份尊崇,今后定也前途无量,又怎会对她这么个吏臣妾另眼相待她还没到白日做梦的时候。

    谁知正想着,身处两人议论中心的李信亦跟着快步拐入后院。本是壮硕如松的男子,感受到阿芜与张良二人的困惑凝视后,竟忽而腼腆如怀春少女一般,“劳烦玉姝告知溷圊所在。”

    思及张良所言,阿芜心跳骤然加快,面色却强作平常,忙唤张良在前带路。

    蒙毅赶来时,庭中仅剩崔元一人。

    瞧见蒙毅匆匆而至的身影,崔元正要将多日成果展示给对方细瞧,谁知蒙毅矮身落座后,先是饮尽一杯温茶,接着便出声邀请道“明日三月上巳,陛下欲偕百官禊于渭水,不知崔君可愿同往”

    崔元“”

    戏于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