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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两清
    百年会晤的第三日。

    今日的裴戚晏跟齐韧会从早忙到晚,盛昭并不意外一大早“晏七”就不见身影了。

    但一句话也不解释、不提前报备的私自离开,可不是一个好孩子该做的。

    这也说明裴戚晏还未真正将“照玉”当一回事。

    盛昭勾了勾唇。

    不着急。

    昨日的桂花糕还剩了几块,盛昭当作早点,又泡了壶热茶,他慢条斯理地端出房,到了院中的小亭。

    盛昭“过来用膳。”

    被遮挡住日光的昏暗角落里,发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动静,而后又消失。

    因为不敢相信盛昭真的在喊自己。

    好一会儿,齐韧才走出。

    他浑身落了层薄雪,走一步路,雪就从身上掉落下去,唇色发白,因为在盛昭门前站了一整夜,眉眼藏着一些憔悴。

    可怜,又狼狈。

    等齐韧走到凉亭,盛昭才招了招手。

    齐韧在盛昭面前蹲下。

    盛昭“张嘴。”

    齐韧张开口。

    盛昭往齐韧的嘴里塞了块热乎乎的桂花糕,齐韧全身都是冰的,这块桂花糕烫到他的嘴,又迫不及待地含住,慢慢地嚼,再往下咽。

    那份热度就烫到了他的身体里。

    齐韧吃着时,还在仰首、一眨不眨地看着盛昭。

    盛昭算得上温和地轻轻拂落齐韧眼睑上凝的霜,他笑笑“昨夜你很乖,赏你的。”

    齐韧抓住盛昭的手,覆在自己的脸上,第一次大胆地敢伸出舌尖,去舔舐盛昭温热的手掌心。

    他用舌去碾磨盛昭的指缝,最后轻轻在盛昭的指腹落下一吻。

    盛昭好整以暇。

    齐韧笑得很温柔,可他的眼底又像藏着什么猛兽,双瞳若点漆,黑似深渊。

    “今天是最后一日了,不若盛公子同我回齐家罢。”齐韧哑声说着“我很担心,很担心公子的安危。”

    “有太多人想害你了,但我能护着你。”

    从齐桦口里得知的,所谓的盛昭的上一世,何尝又不是齐韧心里一块重石。

    压得他喘不过气,日夜辗转难眠。

    齐韧说着些似是而非的话“齐家没有人敢伤你,你待在我身旁,会很安全。”

    “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捧上什么。”

    “只剩两个人了,这两个人,我帮你杀了吧,公子。”齐韧攥着盛昭瘦弱的腕骨,他的唇还抵在盛昭的指上,他一字一句“我替你杀了他们。”

    盛昭微眯眸,俯下身。

    他们近在咫尺。

    盛昭也一字一句“齐韧,你不听话。”

    他轻声“不,你永远也不知晓听话二字怎么写。”

    “你明明知道我对齐桦有多恨,你依然选择去救他,怎么,对我的事这么感兴趣”盛昭笑“那怎么不亲自来问我。”

    齐韧怔了下,否认“我没有救他,他提的要求是要我杀了郁安易。”

    盛昭挑眉“那他换成要你救他呢”

    齐韧沉默下来。

    盛昭抽出手,嫌弃地在齐韧身上抹了抹“今日之后,别再来找我了。”

    齐韧深吸一口气“不。”

    盛昭已经懒得再理齐韧,他站起身去端桌上的早点,转身便走。

    齐韧嗓音嘶哑得厉害“我还有用。”

    “我帮你杀了裴戚晏跟郁安易。”

    盛昭停住脚步,他没回头“这仇我也能自己报。”

    齐韧胸口猛烈起伏几下“我会听话。”

    盛昭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叹了口气“齐韧,回头罢。”

    “今夜我会离开这里,去哪我也不知晓,而你,回你的齐家。”盛昭,“那里才是你需要费心思的。”

    “我们两清。”

    齐韧从始至终都是克制的,即使全身神经都在叫嚣着拦下盛昭,胸腔疼到发抖,他也仍在隐忍。

    他不想对盛昭做任何一点不好的事,也不想做盛昭不愿的事。

    齐韧重重喘息了一口气,又急又促,像在忍耐着不哭出声。

    盛昭听见了,但仍然抬步就走。

    该断就断,拖泥带水像什么话。

    确实。

    齐韧帮了盛昭不少忙,但盛昭每一件都还了回去,他没欠着齐韧什么。

    现在劝齐韧几句,也是因齐韧还算个好人。

    盛昭仅剩的一点良心,让他去劝齐韧迷途知返,说不定他上一世遇见齐韧,他们还有些可能。

    他这么想着,又自顾自地否认。

    不,不可能,如果是上一世,齐韧没有半分可能去喜欢上泥潭里的他。

    将他从泥潭里救出来的,好似从始至终,只有邬钰一个,盛昭又好笑地摇了摇首,他怎么能将齐桦同他师尊比呢

    男欢女爱同孺慕之情,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齐韧姗姗来迟,宴上的裴戚晏一众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他满含歉意地说“事出有因,是我失礼了。”

    齐家主一身白衣,温润如玉,有刚掌权的稚嫩,气势不足,但仍能窥见日后恢弘。

    众人纷纷摆手,一笑而过。

    一名小修看着齐家主从殿门走向高台之上,心生几分向往,愈发瞧得细致。

    眼见齐家主要走过无妄仙尊的案前。

    小修才发现这两日无人的案桌竟是坐了人了,只是靠得最前,而他在末尾,才没注意到。

    今日是最后一日,尤为重要,仙尊出面也是正常的。

    他暗暗看过去,不敢去看仙尊本人,便去看仙尊的案桌,小修率先注意到仙尊的桌上同他们不同,没有精致的吃食与上好的酒水。

    只放着一盏茶和一盘糕点。

    修士的视力都是极好的。

    小修能清楚看见精致的玉盒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几块糕点,糕点样式简单,连纹路也不美观。

    仙尊怎么会吃这种东西太失礼了。

    小修这般想着,却眼见齐家主失态地停住脚步,死死盯着那盒糕点。

    只一瞬,除了像小修这样一直盯着瞧的人,没有多少人看见,他甚至还在那一瞬看见齐家主眼中红血丝蔓延,眼神压抑得疯狂。

    随即便见齐家主垂下眸,勾唇颔首,向仙尊问好。

    仙尊颔首“嗯。”

    齐韧笑着转过身,脸上的皮肉因为他一直在笑,而僵硬得可怕。

    他的眼神是虚无的。

    明明是一个笑得很温柔的人。

    却仿佛下一刻就能泪流满面。

    裴戚晏若有似无地撇了眼齐韧与邬钰的交锋,又不甚在意地挪开,他算着时间,今日是最后一天了。

    安易他什么时候出关呢

    裴戚晏手执金樽酒,一下又一下扣着桌面,他要在安易出关前,将照玉这件事处理好。

    这百年潜入人修的魔族大都被杀了,剩下的三三两两,找个人也费劲,这都几日了,没有任何盛昭的消息。

    他可是急着杀了盛昭向安易邀功的,现下江千舟跟齐桦都没了,安易只有他了。

    只有他裴戚晏了。

    裴戚晏含了口酒,金樽杯里装着的是魔界的血酒,魔尊喝不惯人修不醉人的仙酿。

    他的唇因为血酒染上腥红。

    裴戚晏慢慢晃着金樽,见到酒的红,又想到照玉,他闭了闭眸。

    莫名有些烦躁。

    他想让照玉只亲近他一人,同样的,裴戚晏想,他应当也只能亲近照玉一个人。

    裴戚晏偏执得很,他明白自己的独占欲强到可怕,可他向来瞧不上没有个人样的魔族。

    多年来动过心的也只有郁安易一人,可郁安易身边围绕了太多人。

    裴戚晏无可奈何,只能忍耐。

    久而久之,他对郁安易愈发克制。

    因为这段感情里,他满足不了,他始终空乏,但是现在出现了一个照玉。

    偏生出现了一个照玉。

    一个按着他的喜好生的,可以满足他所有难以言说的,并且心里干干净净,没有装着任何一个人的照玉。

    郁安易与照玉是不同的。

    裴戚晏又否认,可照玉与郁安易也是不同的。

    “魔尊”侍从在一旁轻声提醒他。

    裴戚晏醒神,才发现齐韧沉下脸看着他,对裴戚晏在谈论要事时出神而不满。

    裴戚晏挑眉“齐家主,再说一遍。”

    齐韧不耐烦,笑“既然如此,方才我说的便全算在我们这一边。”

    他喊侍从“记上。”

    裴戚晏微眯眸,冷嗤“不装了,因为昨夜没争过我齐家主这般沉不住性子。”

    他一提起盛昭,齐桦面上什么表情都没了。

    齐韧“我会派人在暗地里守着他,裴戚晏,若是他被你伤了分毫。”

    “这百年会晤,便作废了罢。”

    裴戚晏一听,猜道“你知晓他要留着我了”

    齐韧一言不发。

    裴戚晏“想必齐家主是气得说不出话了。”

    齐韧警告“我们想跟魔族切磋已久。”

    不介意再来一战,给狂妄的魔界及魔尊一些教训。

    裴戚晏冷笑“本尊随时奉陪。”

    二人气氛焦灼,等事件全部谈完,裴戚晏烦躁得想杀人,他心中暴戾不断再生。

    手痒得厉害。

    裴戚晏暗沉的紫眸扫过魔族的一干人等,昨夜经历过血洗的魔族俱都一哆嗦,魔尊怎么又想杀人了

    裴戚晏冷嗤“一群废物。”

    他大步离去。

    裴戚晏本想随意走走,消消怒火,毕竟这次魔族就来了这么些人,杀得太多,在人修面前总归不太好看。

    可他不知怎么,竟走回了照玉的小院。

    现下入了夜,四周一片漆黑寂静。

    只有半开的大门上挂着一盏昏黄的角灯,照亮了那处角落。

    裴戚晏走进去,他随着灯走,哪里的梁上亮着灯,他便往哪走。

    灯的尽头,便是照玉。

    盛昭提着盏角灯,匆匆向裴戚晏走来“我听见声响,就出门寻你了。”

    裴戚晏突然问“这些灯”

    盛昭便不好意思地一笑“是我特地点的,免得你回来时径直回了房,不同我一起用膳了。”

    裴戚晏沉默一会儿,又问“你不怕我今夜又晚归吗”

    盛昭摇首,温声“怎么会,小晏七昨夜可是答应哥哥的了。”

    “我相信你。”

    裴戚晏喃喃“我答应你了你就相信我”

    盛昭轻叹“傻站着做什么,同我去喝杯热茶,热热身。”

    盛昭上前,牵住裴戚晏向前走。

    照玉的手心是温热的,眼眸是亮的,他提着盏灯,牵着裴戚晏在黑暗中开了条路。

    他走在前头,轻声诉说着“你身上怎么这般冷手也是冰的,下次出门可得多穿一些。”

    “今早也是,小晏七也不同哥哥说一声就走了,还想带你买衣裳来着。”

    “下次得记着同我说一声,我担心你又被什么魔族给追上了。”

    “小晏七身上这件衣裳是自己买的吗还挺厉害,赚到钱买衣裳了。”

    盛昭没去问裴戚晏出门做了什么,又是从哪得来的钱,但他又很矛盾地关心着裴戚晏一切细小的事。

    裴戚晏听着很舒服,他的心情慢慢便平缓下来,暴躁与杀戾一点一点的消散。

    他认真地听着盛昭说话,双眸轻松地弯起,开始回应。

    “我不觉着冷,哥哥好像很怕冷。”裴戚晏的冰手都将盛昭的弄冷了,他抬起,轻轻哈了一口气。

    有些痒。

    盛昭止不住地笑“有些罢,但是我又很喜欢雪景。”

    裴戚晏好奇“为什么”

    盛昭想了想,说着似真似假的话“雪下一人独立的画面,很好看。”

    裴戚晏捏着盛昭的手,慢慢把玩“哥哥穿的红衣,在雪中自是美的。”

    盛昭只笑,不说话。

    盛昭不说话了,裴戚晏就主动开口“今日我去处理剩下的魔族了,走得急,便没同哥哥说,怕吵醒哥哥。”

    “下次记得叫醒我,同我说。”盛昭无奈道,他轻声骂,“坏小孩,哥哥担心你一整天了。”

    裴戚晏点了点头“好,下次一定会的。”

    盛昭想到什么,有些着急地再问“那受伤了吗”

    裴戚晏挺挺胸“那当然没有,我可厉害了。”

    盛昭哄小孩似的“好,小晏七可比哥哥厉害多了。”

    裴戚晏是见过母子相处的,同样也是这般的絮絮叨叨,他有那么一瞬觉得,照玉是真的把他当崽子养。

    他觉得可笑,可裴戚晏心底又泛痒。

    裴戚晏按耐不住地,在喉间滚了又滚,最后喃喃地轻声“娘。”

    周遭很安静,再怎么轻盛昭也能听见。

    “说什么呢”盛昭佯装生气,轻笑,“这么想你娘亲成天对着我喊。”

    他安慰“有人说,死去的人会化作天上星,一直陪着你。”

    “小晏七,别伤心了。”

    裴戚晏在心底否认,不是的,从始至终、从头到尾,都只有你一个。

    我喊的是你啊,照玉。

    裴戚晏笑笑“什么天上星,都是骗小孩的,人死后成魂,不幸者被鬼修奴役,幸者而轮回转生。”

    “哥哥是人修,怎么还信这个”

    盛昭轻哼“小孩子才不信。”

    说着说着,面前已经到了用膳的地方。

    菜已经冷了。

    盛昭皱眉,懊恼“我忘记放火灵石了。”

    裴戚晏喉腔有些涩“照玉哥哥等了我很久吗”

    盛昭一笑“怎么会,现在天寒,凉得快。”

    裴戚晏就瞧着盛昭往里塞火灵石。

    又是骗人的,房间内根本不冷。

    这桌菜恐怕凉了个透底,照玉才等来的他,可照玉又什么都不说。

    偏生就是什么都不说,才让裴戚晏后悔,后悔他不该来这么迟。

    若是今早同照玉说他今夜会何时回来,照玉就可以看着时辰来做,若是他今日没有同齐韧赌着气性争吵,若是方才他没有徒步行来。

    哪怕只是早一刻钟。

    等重新热了起来,裴戚晏才恍恍惚惚地拉回思绪,坐下用膳。

    他们二人都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边吃一边聊。

    久违的,裴戚晏心底又生出些安逸来。

    他的眼前不再是鲜血淋漓,而是微微笑着的照玉。

    盛昭“小晏七。”

    裴戚晏“嗯。”

    盛昭有些犹疑“我们今夜就搬走罢。”

    裴戚晏怔住“为什么突然要走”

    盛昭与裴戚晏说得详细些“百年会晤就要结束了,三日之期一到,其余人与边域城的契约,就都会作废。”

    “太多魔族想杀你了,我怕没了契约,你会出事。”

    裴戚晏“哥哥说得也是,那哥哥想去哪,我便跟去哪。”

    裴戚晏是无所谓走不走的,毕竟魔族追杀一事,全是他编的,而照玉也以为是他家中秘辛,连个缘由也不问。

    但他还真没叫错了,可不是一个善仙,照玉竟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上。

    裴戚晏反而担心,边域离魔界过近,届时魔族偷渡进来,受到危险的可能是照玉,而不是他。

    他索性应下了。

    盛昭托着腮“南边一点的地罢,这好看是好看,但太冷了。”

    裴戚晏“好。”

    他们说定,就当真出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