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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顾晚衾向达瓦绒珞道别
    顾晚衾回来后,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了好久,深秋了,榕树也在落叶,傍着有些凉意的风,一片一片从她身前身后盘旋而下。

    黑夜席卷而来,月亮也不见踪影,平日里夜空中星罗棋布,甚是闪耀,现下也乌云压顶,风愈发急切,不多时便会下雨吧。

    一个纤长身影踏风而来,裙摆清扬,开口声音比这风冷冽,却又极顺从“要告诉王爷么?”

    顾晚衾抬眸看着眼前行事孤傲的严奚“不用,他已揽下最难的事,就不要让他烦心了。”

    严奚轻轻走到小桌的另一方坐下“可是,缙朝水深,你不可以去。”

    顾晚衾扯了扯嘴角“谢谢你顾虑我,我没有别的法子,若我孤身一人,我也不惧,但我还有家人,南诏百姓也是我的家人。”

    严奚垂头,家人这个词太过陌生,她记起家里被灭门的那天,她与姐姐游玩归家,入目所及皆是尸横遍野,中堂的门打开,几个掩了口鼻身着黑衣的人看见了她们,左右对视着犹豫要不要杀了,姐姐拉起她就往外跑,黑衣人反应过来后提气追逐,终是自小长大玩闹的地方,熟悉得很,好容易甩了一段距离,正巧遇上李司尧的马车,两人像猴子一样窜了进去,李司尧正在车里看书入神,被她们吓得不轻,细看后又觉不是坏人,姐姐将手指放到唇边做了禁声的动作,李司尧明了,让时恩车马快些。

    直至车马进了王府,两人才说清原委,李司尧甚是可怜她们,便收留了,为两人改了名字,两人感激不尽,一直保护李司尧。对于她们来说,李司尧才是家人,若李司尧被威胁,她们也定会豁出命去护他。

    “我知道了”好半晌,严奚才没头没脑答了一句。

    顾晚衾愣了一下,转头看看她便又明白了“这件事,去到缙朝后我同他细说,若缙朝君上与太后宽仁,我与司尧也许很快就能回来。”

    严奚想起李司尧口中太后恶毒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不寒而栗。偷偷看了看顾晚衾,又觉她不太适合知道这些腌臜事,或许太后现下心性变好也未可知。

    “你决定便好,我听你的。”

    顾晚衾回眸,朱唇清扬“谢谢你,严奚。”

    “不用。”严奚不似卢娑,虽一同习武多年,但脑海里阴影挥之不去,性子极其清冷,从不习惯这些说辞。

    顾晚衾看着她利落起身离去,眼里尽是艳羡,若能同她一般洒脱,此生或许能容易过活些。

    轻叹一口浊气,撑着桌子起身,一个姿势坐得太久,腿都麻了,捶了捶腿,打算往殿里走去。

    “衾儿”

    疑惑回身,眼里光亮“父王”

    “夜里风凉,怎的不回殿里坐?”

    “曦青曦蓝在收拾,父王知道我最怕这些灰尘。”

    南诏王解了披风为顾晚衾系上,从身旁小桶里舀了水给树浇上“衾儿,我们可以另外选一个人顶替你去。”

    声音极小,没有往常的威慑力,弯腰背对着瞧不出喜怒。

    “父王,若一旦被发现,整个南诏都无法担起这个后果。”顾晚衾咬了咬嘴唇,如是说道。

    “父王...确实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人了,保护不了你。”

    “可父王保护了整个南诏。缙朝的目的我们已然知道,所以缙朝是不会谋害女儿的,否则会被天下人诟病。”悄悄走上前,想要蹲在父王身旁,却发现他一直背对着拨弄榕树旁的小草。

    “若不是王族,便也不用承受这些。说来,还是这显赫的身份成了牵绊。”

    “自女儿出生后,锦衣玉食,金尊玉贵,没有过一天饥寒交迫的日子,这是常人不能享受的,那么去缙朝做人质,也是常人不用做到的。”

    “父王对不起你...”

    一滴泪珠滑落,顾晚衾忙拂袖擦了“父王莫不是盼着女儿长住缙朝不回来了,估摸着李司玄帝位稳固,女儿便能平安回来,届时父王还得吩咐膳房做好多羊肉锅子呢。”

    南诏王身形一僵,又垂头继续拔那些争肥料的草“每日都准备,冷不防你哪天回来吃不上,又要闹大半晌。”

    “噗嗤”顾晚衾逗笑,眼里依旧晶晶亮亮,轻轻用手背拭了一下“女儿都长大了,父王还取笑女儿。”

    未做多想,南诏王脱口而出“哪儿就长大了,便是你儿孙满堂,你也是南诏的小公主,是我的掌上明珠。”

    本是寻常话,却惹了眼眶湿润,泪珠子滴滴掉落,不是委屈,是不舍,泪眼中看到幼时的自己一直都是被父王抱着,毕摩说父王之前手臂受了伤,虽已恢复,但不可再受力,当时的自己哪懂得这些,可怜巴巴只要父王抱。

    幼时荡秋千,硬要两个哥哥推高些,再高些,结果没抓稳摔了老远,父王气得差点就要打死两个哥哥,好在母后拦住,后来父王实在害怕此事再发生,索性把秋千架拆了,吩咐匠人做了石桌。

    到自己大了些,不爱待在宫里,整日往宫外跑,嬉闹打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总是父王派了人在身后收拾烂摊子。一直以为做得极隐蔽,父王是不知晓的,后来才知道父王从她第一次偷摸出宫就派了人跟着,自己则在宫里着急,担心她吃了亏。母后问过,为何不限制她出宫。父王说宫里太小了,四四方方的不该把她困在里面。

    一幕幕似画本匆匆翻过,不觉脸上已满是泪水,滑到嘴里又咸又涩,轻轻将泪痕擦掉,蹲下身双手环住南诏王,头搭在他宽厚的肩上,望着空中团团密云喃喃道“父王,待女儿回来便哪也不去了,父王再给女儿做一个秋千可好?”

    一滴泪落到了泥土中,双眼也被水汽模糊了,刚开口却怕哭腔吓着了她,只能点点头。

    顾晚衾笑笑“父王,能为南诏做一件事,女儿很高兴,父王不用担心女儿,要好好保重身体,切忌操劳。”

    没有说话,只有点头的回应。

    心有所思,竟不知不觉过了好一会儿。莫名听得南诏王的一句反问“可知为何给你取名晚衾?”

    顾晚衾摇摇头,一脸疑惑“这个名字有何深意么?”

    南诏王反手轻轻托着她的头起身,顾晚衾也站起来,一双眸子通红,里面透着不解。

    南诏王深深看着她,似是透过她忽闪的眸子,看到了她从小长大的每一个瞬间“人世浮沉,吉凶难定,我只希望我最疼爱的小女儿,能够日日喜乐安好,夜夜拥衾而眠。”

    许是眼角的泪痣真如传说一样神奇,眼泪总是忍不住就滴滴答答的滑落,南诏王满眼心疼,蹙着眉翻开衣袖内里轻轻为她擦拭“莫哭,明日眼睛该疼了。”这衣袖的缎料已是上乘,此时却还是担心内里会将她眼睛擦得生疼。

    顾晚衾伸出手背擦了擦脸,换上笑颜道“父王,女儿去看看大哥大嫂,大嫂待我极好,明日便不用她顶着风来相送了。”

    南诏王点点头“你去吧。”

    顾晚衾忙点头跑远,留下身后形单影只的父亲,不敢回头。

    门外便听到了达瓦绒珞的吼声“凭我吐蕃和南诏共同抵抗,难道还怕他缙朝不成?”

    “我知你心疼衾儿,我们何尝不是...”

    “若是心疼,就不该让她去缙朝”达瓦绒珞不由分说打断了顾铭衍。

    顾晚衾忙提了裙跑进殿。

    “衾儿,你怎么来了?”顾铭衍一脸错愕,达瓦绒珞也是一愣,忙招手让她过去。

    顾晚衾疾步走到软塌旁,看了眼拉泽怀抱的小世子还在熟睡,含笑轻轻捏了捏他粉嫩嫩的小脸,对拉泽使了眼色,拉泽显然也是万般不舍,神情委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抱着孩子去了偏殿。

    顾晚衾轻轻坐下,拉过达瓦绒珞的手道“大嫂也不知小点声,莫吓了孩子。”

    “你莫顾左右而言他,明日我便修书回吐蕃,联手南诏与缙朝一战。”

    顾晚衾拍拍她的手“大嫂,不必,这次我是愿意去的。”

    “为何?”达瓦绒珞一脸不相信,说句不好听的,顾晚衾与她在一起的时日比顾铭衍还多,她是真的将顾晚衾当成自己亲妹妹,她也知道顾晚衾性子良善,只为别人着想。

    “大嫂,若开战,可曾想过无辜百姓?只为了我一人,数以万计百姓便要饿殍遍地妻离子散,我该用此生还是生生世世来偿还?”

    达瓦绒珞张了张嘴,不知怎样接话。

    “我是无辜,被缙朝要挟做人质,可百姓又何其无辜?我去缙朝尚可归家,百姓呢?一旦准备开战,将士们离开家人前往缙朝,此生说不定就葬于他乡,战事起,灾民四处逃窜,吃了上顿未必就寻得到下顿。”

    达瓦绒珞红了眼眶,硬生生忍着眼泪,她知道顾晚衾说得都对,可她就是不想顾晚衾走,此去生死未卜,她怎么舍得。

    顾晚衾握了握她的手“大嫂放心,缙朝有李司尧,他会护我周全,若缙朝君上对我起了杀心,他定会与我逃回南诏,到时再开战,大嫂亲自取他缙朝君上的人头可好?”

    一句话将达瓦绒珞逗笑“你这妮子,真不知该怎样说你,反倒由你来慰藉。”

    顾晚衾笑笑“大嫂只管让孩子多学姑姑二字,我回来就能听到孩子坐在膝上一声声唤我小姑姑。”

    达瓦绒珞掩帕失笑,眸里心酸不敢与人瞧见,她知道,劝不动的,顾晚衾心里从未替她自己考虑过。

    “大嫂,我便回去了,估摸着今夜雨大,明日莫要相送。”顾晚衾起身,眼睛水汽氤氲,已看不真切。未等达瓦绒珞开口,便转身走了,更不敢抬头看顾铭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