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落入奈河还魂之人，孟婆却没有明承那般幸运可以做一个完完全全的正常人，她需要跟这具身体的主人共享，而且只有到了夜里她才能有机会享受一番作人的滋味。

    那夜如此沁凉，于她曾待过的地府无二，她厌极了没有光亮的日子。

    如今，恨透了的人就在眼前，若是能杀了他或许心头还能得一丝欢喜。

    姜芷此时已是红透了眼，目中狠色闪着异光，趁亘谷不备她再次发起了冲击，可结果仍是徒劳。

    亘谷挡下了她的短刀，在转身间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算卦用的铜钱，两指夹起直击向姜芷的左肩，顺势又在肩头各穴位轻点几下，像是画了什么符咒似的。

    姜芷眼疾手快迅速拉扯起他的胳膊，可是为时已晚，那铜钱已起了功效。瞬间，只觉头痛欲裂浑身腾起一层热浪，力量聚集瞬间倍增，像是有一股气流在身体里游走。

    若刚才只是孟婆现身，现在倒像是魔鬼附身，长发乱起，眼睛眦裂，明承眼见着她变得越来越可怕，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赶紧了断了她。

    手里的琵琶收紧，不知管不管用，使出全身力气这就朝着姜芷打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琵琶落在姜芷背部顷刻粉碎，只留一个扬头曲颈在他手中略显颓色。

    这一击，姜芷彻底安静了，刚才可怕狰狞的表情不在，紧闭双目软下身子。亘谷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见她安详如恬静睡去的婴孩，提着的心也稍稍放下。

    明承握着残缺的琵琶怔怔站在原地，刚才还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幕，他是没想到自己那一击竟还真起了作用。

    见姜芷没了反应，他也稍稍平复下心片刻又急切切的说道，“亘谷，要不要趁机把她给……”

    亘谷没看他，只是简单回了句，“她是公主。”

    明承更急了，“那该如何是好。”

    亘古回，“明日太阳升起，一切都将回归原位。”

    “可到了夜里她不又出来了吗？现在可好，知道了我是谁，她还不想尽法子来寻仇。”明承已冒出浪迹天涯逃命的念头，要不去幽国游离一段日子也不错。

    亘谷对他可是颇为无奈，只是淡淡长舒口气蓦然看向那枚定在姜芷肩上用来封印的铜币，不觉心生可惜。

    用来算卦的三枚铜钱可是他进延泽堂那日师父无妄真人所赠，当时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童，并不知这铜钱有何用处，只听得吩咐终日带在身上而已。直至十岁那年，无妄真人开始教授他算卦之术后，他才知，所赠铜钱并非寻常凡物。

    百年前不周山师尊携天柱残石来延泽堂共修，走时便将这块不起眼的石头留了下来，而亘谷所用的铜钱正是这残石所铸。虽瞧着跟一般铜钱并无两样，但毕竟所用材料天柱残石相传可是上古原帝时期的圣物，极具灵性镇邪，更具通天之能。

    再加上这么些年和主人灵力相通的缘故，冰冷的铜钱似是也有了些人气，亘谷自然是多加珍惜。

    他对于封印这件事依然是惴惴不安，不确定这法子到底能不能彻底起效，不管怎样，这枚铜钱怕是要送人了。

    “看来，也只有铜币能镇的住她。”亘谷说着欲起身，可胳膊下坠的力气让他脱不开身。

    姜芷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如何掰也掰不开。刚才封印起效时，她所有的力气都爆发出，却在还没有完全消散之时被明承打破，现在她的手怕是比钢环还要坚固，想要从她手里挣脱并非易事。

    既来之则安之，亘谷不多想这便顺势依着姜芷身边坐下，扬头便能瞧见一轮升起的明月，今天是十六，月更是圆了。

    “你与她有何怨恨。”亘谷若有所思的问起。

    明承依着门框，思绪也已拉回前世的记忆中，不觉深叹口气，“哎，都是前世的恩怨，你想听吗？”

    亘谷摇头，既然是个人恩怨，他也便没什么兴趣。

    明承自然是不愿多说，颔首低迷的看着手里仍不愿放下的琵琶残躯发愣，忽而又问起，“你现在知道我并非明承，是否还愿意帮我。”

    “帮你？”亘谷玩味一笑，“我一直帮的都是明承，你是谁，不重要。”

    明承哑口，说的好像是这个道理，可未免有些太不给面子了。

    深秋清风，含着刺骨的凉意，亘谷坐在墙边自然更觉得冷冽凄凄，当他正想要不要带姜芷进屋里歇息时，只听一声高叫划破夜寂。

    “天啊。”明承惊呼，“竟然在这里。”

    他一手拿着琵琶残体一手从里面抽出一卷绢布，轻扬展开，两片薄布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明承也没有细看，只看到襄平王几字便急匆匆交给亘谷手里，“快瞧瞧，这些算不算是证据。”说着，又赶忙从屋里拿出两盏雁鱼跪灯提上前，虽微火摇曳却也总比这桀冷月光强上许多。

    从五年前的陈冥捐官案开始，陆陆续续一直到半年前永固侯韦霖霍贪墨赈灾公款一案止，粗粗算来绢布上约莫记了三四十件与襄平王有关的事，虽也有如畅春楼这般登不上大雅之堂的烂账，总也是他目无王法的罪证。

    “瞧瞧，永固侯是冤枉的。”零零散散这么些人，明承只认得一个永固侯韦霖霍，自然是多上了些心。

    浏览一遍后又漠然心生疑惑，“落晖关道真是与他无关？”

    亘谷一手拿着绢布实在费劲儿，另一只手刚要提起却把姜芷也给扯了过来，身子一倾顺势靠在了亘谷肩上。

    那女人可是毒心狠绝的孟婆，刚还扬着刀一副杀人模样，可为何在亘谷身边却衬的如此顺和。明承看着竟有些出神，眼前的画面他竟起了欣赏的兴致。

    “此事关乎重大，牵连甚广，恐怕是要细细调查一番。”亘谷眉头轻动，严谨的看着手中那两张绢布，偶尔瞧瞧躺在自己肩头的姜芷，见她无事便才将目光转移。

    这两人的状态像极了相识许久的恋人，趁着月光皎洁相依于院中浪漫，那温柔的女子陷入梦乡，那柔情的男子不忍打扰，相守安稳，岁月静好。

    “明大公子，说说你的意见。”亘谷见他像是块石头，一动不动也算了就连眼神也少了光彩，像是灵魂出窍似的。

    明承回神，心情跃然变得顺畅起来，不仅是找到了证据，对于孟婆的事他心中也起了个念头。

    “你说的都对，一切尽听您吩咐。”明承当然没有意见，亘谷想事原本就比自己细致，他说什么自然是对的。

    言语顺从却又带着明显的商量口吻，急忙凑上前问道，“亘谷，你觉得姜芷公主如何？”

    亘谷并未多想，依然注意着绢布上的内容，随口回了句，“挺好的！”

    明承听了更是窃喜，提起胆量，又说道，“不如，你娶了她，以后那孟婆也再不敢造次。”

    亘谷像是被点了穴道，全身僵硬，甚至忘了是该呼气还是该吸气。

    只觉一切冻结，时间停止，这小院似是没有任何生命存在，不过是几阵晚风啸啸而过，悠然卷起几片残叶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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