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雄茂从当初一个读了近二十年书的优秀医生,即将成为了副主任医师的优秀青年,变成现在一个蜗居在城市一角的颓废中年,都是因为那算错的237元钱。

    无妄之灾吗?黄雄茂只有苦笑,很多时候命运就是那么不可思议。

    吴姓病人是一个村子被占地后的闲汉,分了一笔吃喝不愁的钱,那九个和他一起去医院闹事的男人也是同一个村的人。

    口袋里面有钱,种了一辈子的地也没有了,他们不知道干什么,每天就是闲极无聊的晃悠。生了一场病觉得自己主持了人间的正义,或许他连这种心情都没有,只是发现终于找到了人陪自己玩。

    于是他白天睡觉,晚上去医院,就这么闹了一大通,最后却被一个医生拿着菜刀吓了回来。

    他觉得很丢脸,很想教训那个医生一顿,可是想起那男人的眼神,他却又不敢。

    那种凶狠,那种被逼到绝路上的凶狠,他不敢面对,作为一个衣食无忧的人,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和一个疯子去拼命。

    还有别的办法。

    这个时候村里改选村长,他灵机一动,把自己分得钱加上几个兄弟的钱凑凑,挨家挨户的送上去,再给上面县政府的头头塞了一个信封,成功的当选了村长。

    之后他好像开了窍,发现钱能通神,一边卖地黑钱一边给上边送钱,一个高中毕业文凭都是后来花钱买来的农民,竟然在短短十几年升迁到了厅级,阴暗里面交织的黑暗可以想象。

    也算他还有良心,自己发财之后没有忘了同村的兄弟,一荣俱荣,算是一个村子都过上了好日子,所以当初做过的事情没有人往他乱讲。

    只有被他后来随手摆了一道,丢掉工作无处生存的黄雄茂耗费极大心力,收集了他犯罪的无数证据。

    当时吴姓病人在村长的职务上往上爬了一层,抱对了一个领导的大腿随他一起去了镇政府,之后长袖善舞,狐假虎威的出席各种宴会,同时巴结讨好本市很有权势的几个官二代,把他带到自己地方上吃好喝好,很是玩了一些大城市里面不敢玩的东西。

    在那个年代,丽水市周边的乡镇发展水平很低,执法力度也不严,很多事情只要有人帮忙盖着,这些官二代真的玩起来无法无天,体会到了帝都都没有的刺激,一来二去就把吴姓病人当成了自己一个圈子的知己,喊他一声老大哥,凭借着这个关系,吴姓病人以后的路更加宽敞了。

    财权交易,他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出身正好成为一个保护伞,摇身一变成为一方势力的代言人。

    似有意似无意的,吴姓病人和黄雄茂所在区的卫生局长相识,表现出了自己背靠地方的雄厚财力。那个卫生局长人也不干净,正因为一笔亏空补不上在跳楼的边缘,这个时候吴姓病人仗义出手,多般运作,替他补上了那个窟窿,自然得到了该卫生局长感激涕零的报答。

    其中很小的一件事情,就是把黄雄茂这个小医生的编制搞掉,连他老婆,全都丢了工作。同时暗中传出黄雄茂手脚不干净,得罪了人传言,让他在体制内根本混不下去。

    在黄雄茂走投无路的时候,吴姓病人找上门,提出了只要让他老婆陪睡一晚就放过他的提议。原来,当初吴姓病人纠缠不休,就是看中了黄雄茂老婆的姿色,如今几年时间过去了,那个女人出落的愈发有风情,连这几年见惯了各色美女的吴姓病人春风得意,自然也要进行一些当年没有机会尝到口的肉。

    黄雄茂当即会厨房又抄起了那把刀,让自己丢掉工作在圈子里面混不下手不说,还想要侮辱自己的妻子,这种仇恨不是任何一个男人可以忍受的。

    只不过这次吴姓病人地位已经今非昔比,身边带着保镖,三下五除二就的把已经人穷志短、身体虚弱煌黄雄茂解除了武装,把他绑在一边,然后直接闯进了房间。

    等吴姓病人离开,黄雄茂挣脱出绳索,看到的是妻子在阳台上对他回眸惨笑,然后纵身一跃。

    报警,自然无效,警察检查现场给出了他妻子精神不正常,自杀身亡的结论,那么明显的狼藉现场完全被无视,而这个时候,没有任何医院肯收留黄雄茂,那将冒着得罪领导的风险。

    他无比庆幸这惨案发生的时候,孩子正在乡下老家,没有目睹这一切,否则她的人生不知道会被扭曲成什么样子。那之后黄雄茂买了房子,把大部分钱给了乡下的父母,自己却留在了丽水市。

    他尝试过上访控告,没有任何回音,他现在想做一个旁观者,记录下来吴姓病人的一切,在有一天他走到了更加显赫的位置,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把自己记录一切作为致命一击惩罚他。

    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在这个国家的官场上,真正会被惩罚的错误只有站错了队,其他情况只要上面想要保你,翻了天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黄雄茂引起自己的痕迹,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看着吴姓病人风生水起,根据他做的事情寻找背后隐藏的黑暗,整理了一本厚厚的档案资料。

    这些资料详实而重要,虽然其中参杂了太多道听途说的东西,但这些东西也蕴含了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十几年的智慧沉淀。就好像一只隐含中的蛇,一直盯死了吴姓病人身上发生的一个变化,从他刚刚获得政治上的地位开始,每一丝升迁轨迹都记录在其中。

    有了这些不会在任何报纸上记录,没有经过艺术加工的第一手资料,结合吴姓病人交往领导的内容,黄雄茂给了谢雨暖太多的线索。

    他查不到找不到证据的东西,不代表身为国家检察官,拥有着大量人脉资源的谢雨暖也找不到。审视着这份记录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看着那一笔漂亮流畅的小楷,谢雨暖的眉头紧锁,脸上笼罩着一层可怕的寒气。

    她越看越心里就堆积起越多的愤怒,这些人的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吴姓病人不是一个人,他一个人也不可能拥有今天的地位,不可能像本子里面表现得那么猖狂。她在这个本子里面看到太多熟悉的名字,当年随着吴姓病人一起玩耍的公子哥们,都是她的叔伯长辈,逢年过节也会来家里问候拜年的和蔼长者。

    谁知道暗地中,他们做过的事情却比理应枪决的毒枭更加可怕!

    挪用公款,以权谋私,这都是普通的。一言不合则杀人,非法牟取商业利益,和境外武装团伙勾结谋杀,并且将见不得光的生意合法化,让其在丽水市公然拥有一块面积庞大的集散地。

    “江湖游艺城吗?”谢雨暖嘴角冷笑,她顺着吴姓病人,当今的某厅长,可以揪出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而如果彻查清楚,整个丽水市的官场恐怕要来一次大换血,其中人头滚滚,很多她曾经的长辈,一起玩大的朋友,命运都会被改变。

    握紧了证据,她的情绪有些波动,扫了黄雄茂一眼,低声道:“这份资料,我可以复印一份吗?”

    “你拿走吧!”黄雄茂声音有些疲惫的道,“我自己的身体清楚,并没有多少时间了,而现在那个家伙春风得意,恐怕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我看得出,你不是一般人,但越不是一般人,恐怕你要顾虑得越多,可惜,我也没有更好的人可以托付了。”

    “你放心,我和你见到的那些人不一样。”谢雨暖拿着这份证据,郑重的收到了手提包最底层。

    黄雄茂无声地咧嘴,似笑非笑,眼睛混浊的转了一下,不知道是在感激,还是嘲笑谢雨暖的天真。

    他颤巍巍的起身,认真的道:“姑娘,那东西你能用上更好,如果用不上我也不会怪你……但有一份东西,希望你能帮我找到它的用处。”

    谢雨暖虽然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但还是用力的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尽力的。

    在一大堆医学典籍中,他找到了一个封面已经婆娑得掉色的笔记本,用残缺了大拇指的手翻开几页,眉飞色舞的介绍道:“我是学西医外科的,但是后半辈子根本没有机会上台,憋着难受就去看老祖宗的东西,慢慢推翻了我心中固有的哪有病治哪里的想法,开始将人体如中医一般看做一个有机整体,再以西医的眼光去重新分析,得出了一些很有意思的猜想……如果你认识思想开明的医生,最好是基础医学方面的,帮我把这份东西给他看看吧。”

    “这……”谢雨暖愕然了,她的身份背景接触到最有名的就是父亲的医学顾问了,但是那些头发都白了的老头子,显然怎么都和思想开明沾不上边。

    而且那些都是临床方面的专家,从事基础医学研究的,她还真不认识知根知底的人。

    “我会尽力的。”但看到黄雄茂兴奋的介绍,她鬼使神差还是说出了这么一句,然后带着两本笔记,这个男人近十年间唯一在做的两件事情离开了这个简陋的居所。

    一个钱包从窗口丢了下来,谢雨暖一愣。

    那是自己看黄雄茂生活困难,把身上所有的现金都留在了里面,谁知道这个男人却不接受。

    窗边,男人努力挺直脊梁,对谢雨暖挥手,然后转身回到了房间。

    谢雨暖突然明白了他的骄傲和执着,俯身去捡钱包。

    却感觉到背心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