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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城是古城, 是孤城,是一座充满了斑驳印记的、犹带着血与火的孤城。

    空气中飘荡着的是血与火,是无尽的战鼓、怒意与哀嚎。而那城头的旗帜同样是被血与火所染红了的, 在黄沙之间、在昏黄的日头之下散发着苍凉、寂寥与不屈的意味。

    龟兹一去一千年,混乱的时空于此交汇。嬴政看到了胡人的歌舞, 看到了无尽的战火流离, 看到了城头旗帜变幻, 属于大唐与中原、唐人、汉人的旗帜终是落下。

    西域尽是胡人舞。

    残阳落下,篝火燃烧。嬴政所见之景恰如同南柯梦幻, 海市蜃楼一般消失不见。转瞬之间嬴政随着商队进了城,来到了那城中。

    暂做修整。

    这城自然是处在大唐、安西都护府旗下的,有再是精锐不过的玄甲安西军游弋,有天南海北、往来各地的商人穿行在其间。

    琵琶、羌笛, 来往的兵士、客商、胡姬声响之下,是带着芝麻的烤饼、洒上了胡椒的烤肉、玉碗盛来琥珀光的美酒飘散在空气中。有那么一瞬间, 叫嬴政怀疑自己进城之前所看到的不过是一场幻梦。

    东方夜放花千树。漫天的星辰之下, 纵使未曾有焰火被点燃,可这塞外的城池却无疑是极热闹的。众人或歌或舞,更有柔媚且多情的胡姬对着嬴政抛着媚眼, 眼波流转间一派勾魂摄魄。

    然而嬴政身处在这之间,却又似乎是游离在此之外的。充斥着某种说不出的、似乎是格格不入却又似乎是可以远观却不可亵玩的意味。

    恰似是那三尺神台之上的神佛。望之温和且悲悯, 却自成世界,不可以被走进。

    将这一切打破的是那胡商递来的美酒, 是篝火映照之下, 如血一般殷红的葡萄美酒。

    胡商开口,似有似无的应和着空气中流动的乐曲,指着那跳舞的胡姬对嬴政道

    “郎君可要什么货物吗抑或者”

    有耐人捉摸的、彼此都懂的笑意从胡商嘴角生出, 连带着胡商那本就是有些奸猾的面相变得猥琐。

    “只要郎君想,我可以送给你,就当结交个朋友。我观郎君你品貌非凡,当不是一般人物。日后我若是于长安城中安家,还请郎君你看在今日的面子与情谊上,关照一二。”

    胡商言语间带着不少成功的商贾、投机者所具有的真诚及坦荡,并不将自身的目的所遮掩。并不会因此而将嬴政不适的态度引起,但莫名且自然而然的,叫嬴政想到了某个成功的商人,某个同自己、同大秦关系匪浅的政客。

    曾经的大秦相国,吕不韦。

    但世间如吕不韦者又有几人成年的嬴政身边,同样不再需要一个吕不韦。因而嬴政不过是对着胡商举杯微笑,而后开口,问出疑问道

    “今夕何夕,现今的这位大唐皇帝陛下,究竟是何人而今,又是何年份”

    嬴政这话语与问题本是极突兀且不讲道理的,同其此前所表述的在外游历人设并不相符。然而胡商却似乎未曾对此有任何察觉,不过是老老实实顺着嬴政问题开口,给出答案。

    “此为大唐天宝年间”

    胡商开阖的嘴角远去,落下的话语同样消散在空气中,再没有痕迹。恰如同某种关键性词汇被触动一般,等到嬴政再睁开眼,似乎又回到刚进入此方空间之时,回到那漫漫黄沙之间。

    尚未曾遇到商队的时候。

    一切再度重演,同样的商队、同样的胡商、同样的城池,同样的篝火之下,胡商将美酒递出,对着嬴政问出疑问。

    说明心中所想。

    嬴政不言,短暂的沉默之后开口,对胡商道

    “若可以选择,你想将何物带回长安”

    “郎君此言何意”

    胡商不解。然而夜空之下,篝火的照耀中,胡商看到了嬴政的眼。那是一双清凌凌的、似乎不带有任何波澜及情绪的,却又可以洞彻虚妄并不为表相所迷惑的眼。

    在那眼中,胡商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不再是体面的、自信的、充满希望的,而是

    转瞬成灰周遭之诸多种种喧嚣且热闹的景象褪去。城是荒城,城头上的旗帜早已经落地,掩埋在泥土里,风化、消散在时间与岁月当中。

    不过是那夜空、那黄沙、那吹动的风,在诉说着过往的辉煌。

    胡商的身影变得极稀薄,不过是一道人类肉眼所不及的,残存在这城池中不肯散去灵魂甚至是执念。因国灵之身的特殊,而叫嬴政所见。

    这本当是一个灵气稀薄的,并不可以动用过多超凡力量的末法之世。胡商的灵魂与执念最终所走向的,不过是寂亡。

    胡商似乎于此游荡太久太久,纵使自身存在被叫破,可是神智似乎由此而陷入到混乱与癫狂。开口,含混不清道

    “何至于此,怎么就到了如此境地呢”

    随着胡商话音而落下的,是嬴政想到了此前的黄沙之间,伴随着驼铃走过之时,胡商所说出的言语。

    “从长安直到葱岭以西,在直达波斯、大食等遥远帝国的丝绸之路上,有来自大唐的骑兵常年游弋,保证过往商旅的安全。”

    “南诣荆襄,北至太原﹑范阳,西至蜀川﹑凉府。纵使是商人旅者行万里路,亦无需携带兵刃,将安危顾虑。”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大唐的光辉与荣耀,似乎远较之以嬴政所以为的更加恢宏盛大,使人神往。便如同眼前这胡商原本倾尽一生,汲汲营营的,不过是长安。

    是成为一名唐人,长安人。所以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又是如何会至于此等地步与境地呢

    渔阳颦鼓动地,霓裳羽衣舞被惊破,此前的画面与场景再现。嬴政看到了孤城白发,看到了这片土地的分裂、战火及流离。更看到了同中央王朝失去联系的大唐军队,在此战至最后的一兵一卒。

    满城尽是白发兵。

    有铜钱落在地面,发出声响。

    胡商回神,终是由此而将理智寻回。小心翼翼的俯身将铜钱拾起,开口,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同嬴政诉说道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长安”

    举目所见,不见长安。胡商的目光自然是看不到那么远,看不到那长安的。于是胡商苦笑,喃喃道

    “谁能想到呢,原本以为不过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平叛。可是平叛的军队再没有回来,同中央王朝的联系被切断。盗匪四起,原本和平的商路,同样被切断”

    胡商的样貌与模样同样因此而生出改变。是黑发黑眸的征夫,是穿着着破烂玄甲的将领,是满头华发的老兵

    然而无一例外的,那目光之所望向的,是长安。是那看不见的、凡人肉眼所不能及的长安,大唐。

    握着铜板的手缓缓收拢,无数男女老少的声音交相错杂,回荡在嬴政的耳。

    是这片土地之上,恋栈不去的执念与灵魂在诉说,在哀嚎,在等待和期盼。

    谁能更使李轻车,收取凉州入汉家

    那枚被小心翼翼对待的铜板被递到了嬴政跟前。开口,眼前缥缈稀薄的执念与灵魂最终所定格的,仍是那胡商的模样。

    “有劳郎君。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将这个带回长安吧。”

    嬴政眼睑垂下,以目光在那铜板间停留,而后给出答案。

    “可。”

    伴随着君王话音而落下的,是最后一点执念与灵魂散去,原本存在于胡商手中的铜板,终是失去支撑,将要落在地面。

    只是嬴政的手伸出,摊开,将其稳稳的接住。落在掌心。

    这是一枚铸造粗糙的,同此时工艺并不相符合的钱币。至少同嬴政在原身身上醒来之后,所接触到的钱币并不相同。然而在这钱币中,国灵之身轻而易举的便看到、读到了许多许多。

    冷月之下,嬴政同样看到了那钱币之上的字迹。

    大唐建中。

    这是一个叫嬴政为之陌生的、并未曾接触过的年号。只是沿着冥冥中的那丝感悟,那份国灵与国家之间的牵连,嬴政却又知晓,不管是大唐还是长安都还是存在的。

    于是嬴政指尖合拢,将那钱币纳到手中,反手放置在袖里。而后屈指微弹,以指尖叩过剑柄,似是要将那份无以被言说的情绪散尽。继续向着心中所选定的方向而前行。

    对国灵之身来说,当务之急最重要的,自然是回返原本的时空当中,回到那东土大唐。回到所应处的位置之上。

    但就在嬴政的脚下将要从那破烂倾颓的城池中踏出之际,空气隐隐传来雄浑的、隐隐带着几分哀意的战歌。

    嬴政回首,但见举了火,恰如同星河一般将孤城照亮的玄甲铁骑鱼贯而出,恍若出征,向着未知的前路而行。

    是梦是幻,是曾留存在这片土地之上的剪影。伴随着歌声飘荡在国灵之身的耳。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有白发老卒执旗而立,对着这天地四方发出宣告。

    “河西在,安西在我大唐将士,无一投敌,无一叛国”

    音落,血与火席卷,所有的景象褪去。呈现在国灵之身眼前的,不过是一派黄沙漫漫与苍茫。

    然而嬴政抬起了手,手上,摊开的掌心之中,那枚大唐建中的钱币似是在散发着灼灼的热意,似是在燃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