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 75 章
    师暄妍木然地待在那儿,似忘了呼吸,手脚更不知如何摆动,只眼睁睁看着医官将太子身上盖着的血淋淋的披氅掀开。

    他身上原本穿着一袭梨花雪色的圆领蟒纹织金长袍,披氅坠地之后,露出内里的情状。

    那身蟒服上当心之处,被利刃穿透,漫洇开大团的牡丹,猩红惹眼,触目心惊。

    血迹肆意蔓延了整幅衣衫,又何止源于胸前这一处。

    双臂、双腿、腰腹

    到处都是创口,到处都在渗血。

    他整个人都仿佛泡在了血水里。

    师暄妍的气息没有抽上来,她忽地恢复了几分力气,重重的一个趔趄,二步并作两步地栽倒在床榻下,跪在榻前,她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了宁烟屿遍布血痕的右掌。

    “宁恪”

    颤抖的嗓音泄露了此刻的不安与绝望。

    可他只是合着双眼,仿佛静静地睡着了,感觉不到任何伤痛。

    医工慌乱地替太子殿下处理着创面,对师暄妍道“太子妃,殿下重创,急需包扎,太子妃请先退出寝房。”

    师暄妍哪里肯退去,她握着宁烟屿的右手,眼泪扑簌簌不止地落,摇头一步也不肯退。

    医工心忖,太子妃再不走,他就势必要包扎了,包扎就得掀开殿下的衣襟,一旦掀开衣领露出殿下的“伤势”

    那不就全露馅儿了么

    想了想,医工急中生智道“太子妃,行辕中乱糟糟的,外头也乱糟糟的,现下亟需一人稳定军心,太子妃,您就是不二人选呐。这个时候,消息决不能走露,否则汉王大军便会立刻乘势而来,长安即刻大乱。”

    没想到这医工百忙之际,说话竟然也极为镇定,颇有道理。

    师暄妍也明白,即使宁恪倒下,她也绝不可以倒下。

    外边的那些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太子殿下的消息,若是殿下有任何不测,风声泄露,长安城本就慌乱不堪的局面定会更加糟糕。

    她是太子妃,这个时候,不可以掉以轻心,不可以罔顾身上的重任。

    师暄妍平静的眸光,望一望躺在榻上,直将身下的床褥被衾也染得猩红的男子,握住他的手,缓缓低下唇。

    樱唇映在男人的手背上,似蛱蝶栖花般,轻盈地吻下来。

    “等我。”

    她轻声地在他耳畔说着。

    干燥的触感,含有无限的温情,犹如过电一般,窜入宁烟屿的血脉脊髓,直冲颅脑。

    但下一刻,那吻了他的小娘子,便撒手匆匆地离开了寝房,头也没回。

    直至脚步声消失在耳膜当中,宁烟屿不可置信地睁开了双眸。

    这就完了

    医工回头望了一眼,确认太子妃出了寝房,已经看不到内寝的情状了,他欢喜异常,向殿下报告“殿下,太子妃心中果然是有您。”

    宁烟屿皱起了眉。

    这就算有他了

    他没钟情过小娘子,也没与人两情相悦过,没有经验,可刚才师暄妍给他的反应,委实太淡定了些。

    “可孤怎么觉得,太子妃反应太过于镇定了”

    她只是靠过来,握住他的手,然后,亲了一下,立刻就走。

    根本不像是心里有他。

    宁烟屿有点儿绝望,涂满了猪血的手掌一下盖住了额头,将额上也印上了血迹。

    太子殿下茫然道“就连洛神爱,听到封墨只是被打了二十军棍都急得不轻,孤的太子妃,好像没事一样。孤真有那么失败么。”

    医工不擅安抚人心,沉吟了片刻后道“或许,或者只是每个小娘子表达爱意的方式不一样,不管怎么说,太子妃心中一定是惦记着殿下的,她这会出去,是襄助殿下,稳固大局去了。”

    这只能说明,师般般是一个稳重的,有大局观的小娘子,好像也不能证明她喜欢他。

    宁烟屿被汉王的刺客于忠敬坊设伏,是将计就计,本意也是想通过行刺试探小娘子的心意,谁知越试探,越绝望。

    她果真是不大将他放在心上。

    难道是,还得再下点猛药

    太子殿下攥住医工的手腕,一把将人扯到近前,将医工吓了一大跳。

    抬起眼来,只撞见太子殿下明亮清湛,宛如电光般的双眸,清冷而深邃,如狼目灼灼。

    他心惊胆战间,听见太子殿下眉目阴沉地命令道“刚刚还不够。说点狠的。”

    医工吓得心肝乱颤“狠的敢问殿下,何为”

    宁烟屿将他声音从中掐掉,语调干脆果断“就说孤要死了。”

    “”

    医工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可不行啊。

    别说这是咒储君死,就算殿下不介意,事后太子妃清算总账起来,那可大事不妙

    要是人家夫妻俩床头打架床尾和,为了互相给对方个台阶下下,把责任全推到他一个听命行事的医官身上,他岂不是要老命呜呼

    医工忙摇头,说不行,绝对不行。

    这时,安置完行辕中诸位女史率卫的师暄妍,回到了寝房中。

    她步履匆匆,迈过门槛,拨得湘帘作响。

    那声音一起,太子殿下便直挺挺地倒在了榻上,“不省人事”了。

    医工老脸沧桑,望见太子妃清减苍白的容颜,讷讷难言。

    忍了半晌,年长的医工从牙缝里挤出一行字来“太子殿下不大好了。”

    他这句话刚落地,少女的脸上顿时失去了全部的血色,惨白一片。

    医工别过脸去,为了不露馅儿,把牙关咬得发酸,忍得实在辛苦。

    可都下了这一剂狠药了,太子妃却毫无动静,好像太子殿下说的也确实是。

    对殿下的同情一下子涌上心头,他不禁悲从中来,演绎得更是入木二分。

    “殿下被一剑穿胸,

    这剑正好刺在殿下的心脉上臣无能,不敢替殿下包扎,殿下怕是”

    话没说完师暄妍已经一把抢上前来,挤走了他榻前的位置。

    少女惶急地抓住了宁烟屿的手腕,紧紧合握住,唯恐掌心下那人从指头缝间溜走一般,“宁恪。”

    她颤抖着抚过男人紧闭的眉目,指尖自宁烟屿的眉骨间一寸寸描摹过,内心的戚哀漫过了胸膛,情到深处,再也抑制不住,滚烫的泪花沿着脸庞簌簌地坠落。

    “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不说一声,就躺在这里”

    她好后悔。

    早知道,她不该让他离开行辕。

    她就该,将他关在行辕,不准他踏出半步

    前日里还生龙活虎地出现在面前,在马车中那般恶劣地欺负着她的人,现在却失去了意识,血肉模糊地躺在她的面前。

    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华、华大夫呢,你不能救治殿下,就去请华大夫快去”

    师暄妍忽然想起来,这京中医术最好的,舍华叔景其谁

    这医工不行,就换最好的来,她不相信,长安城内没有能救治宁恪的医工。

    她朝那无用的医工道“殿下不能有闪失,不然,我一定拿你是问”

    她说这话,不过是怕这医工惫懒,不肯尽快去请华叔景罢了。

    可她几乎很少对人这样疾言厉色,向来都是和风细雨的,医工在行辕伺候了一个月,对行辕下人对太子妃“温良淑德”的赞誉很是认同,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太子妃发过狠。

    可见太子妃是真着急了,“救不活”殿下,她真会拿他重惩。

    医工呆了一呆,被师暄妍双眸一瞪,霎时醒过神,暗叹了一声“殿下好福气”,便匆忙地应下了,转身就去请华叔景。

    请华叔景只是做做样子,医工出了寝房就直奔庖厨去了,跟了殿下一路,他委实是饿了。

    至于请华叔景,那不行。

    恩师早已是耄耋之年,谁年纪一大把的时候不想颐养天年呐,总这么玩命地赶路毕竟对身体不好。

    殿下在忠敬坊遇刺,虽说也曾受伤,但以殿下的勇武,不过是因事发突然,遇敌人突施冷箭,导致手臂被箭镞擦出了一条血口而已。

    那伤浅得很,就连箭头涂抹的毒都没渗到血液里头去。

    几个刺客也被殿下一剑一个,了结得干干净净。

    早在回行辕之前,医工就已经为殿下包扎完毕了,殿下还嫌那血流得太少,不够装出一副“血淋淋”的惨样来。

    师暄妍的心里空空荡荡,凉风鼓入,吹得心头一片瑟瑟荒凉。

    她还攥着宁烟屿的手,泪水不绝地沿着脸蛋往下淌落。

    “宁恪,你只是在吓我,在吓唬我对不对你别这样,我会害怕的”

    她恳求着,哽咽地将脸颊埋入他满是血的掌心,颤抖的嗓音,瓮瓮地沿着指缝飘过来。

    似羽毛,刮过

    男人的耳朵。

    他睁开了眸。

    本作者梅燃提醒您最全的袅袅春腰尽在,域名

    就着昏惨惨的灯光,看着少女战栗的如纸一般轻薄的背影。

    乌丝迤逦,被火烛照出浮光,宛如珍贵的绸缎,垂落在手背上,是温滑柔腻的触觉。

    他看着她,瞳仁里晃着烛火,闪灼着柔情脉脉。

    师般般,够了。

    已经足够了。

    原来我之所求如此简单,你将我放在心上,为我喜悦,为我忧愁,纵使情无山高海深,可我知道了,便够了。

    他正要将手掌贴向她的鬓丝,勾住她鬓边的鸦发,为她拨亮视线,告知她,他已苏醒。

    一切只是麻痹敌人的烟雾,是试探她的苦肉计,愿她莫要怪他。

    可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抬起,师暄妍埋入他掌心的小脸,朱唇轻颤,一字字哽塞的音,穿透重重迷雾,撞进了他的耳中。

    悲戚、恐惧、深情款款的软语,令他刹那间动弹不得,既惶恐、又欣喜若狂地听着。

    “宁恪,我喜欢你”

    太子殿下好像听到了世间难寻的天籁。

    若说方才已经足够,此刻便是锦上添花,太子殿下的心里已经怒放成花田。

    他在花田里手舞足蹈,像头没命乱窜的羚羊。

    啊,师般般说喜欢孤。

    小娘子喜欢我,她亲口说,她喜欢我。

    太子殿下一时激动,脸颊涨得比额头上才抹的猪血还红。

    师暄妍埋在他掌心间,根本不曾察觉。

    她难过地抽噎,垂着泪,语气哽咽。

    “我好悔,为什么不能早一些发现喜欢你,没有早一点告诉你。宁恪,我真的好害怕,我怕你再也听不到,我怕这个世上终于有一个人来爱我,可他转眼”

    她怕得发抖,哭得失了力气。

    初回长安,见到师家上下视江晚芙为珍宝,将被抛弃多年的她视作陌路之人,她满心怀着复仇的烈焰,彼时所想,不过玉石俱焚,与他们一同下地狱。

    她不想好活,甚至,她连活着也不想。

    若是能让江拯他们偿命,她就是被凌迟,被浸猪笼沉塘,死后背上千古骂名,被千人踩万人踏她也不在乎。

    因为没什么可失去,因为没什么值得珍摄。

    可现在不同。

    她不能没有宁恪。

    原来她早已爱他这么深。

    到了深入骨髓的地步,她才终于后知后觉。

    “宁恪,你醒过来,醒过来好不好我知道你喜欢听这些话,只要你醒了,以后你若想听,我都说给你听,你让我唤你什么我便唤,你让我说什么难为情的话都好,我都听你的,只求你别吓我,别离开我”

    她的额头,抵住他的拇指,泪光点点,如珠子般迸落在床榻上,连一丝水花都未曾溅起,顷刻间,便渗入了布料的经纬里,消失无踪。

    泪珠一颗颗滚落,被褥上的水痕洇得愈发深沉。

    鸳鸯

    团花的朱红色,比血更刺眼。

    她不知该怎么办了,她早已六神无主,连自己都不知自己在絮絮说着些什么。

    可她竟然真的得到了回应。

    “真的么”那榻上早已睁开眼眸的男子,眼底噙着微微笑意,似霜雪融化,眉眼绚烂地望着她,“先唤声夫君听听。”

    师暄妍听到榻上男人说话,猛地一抬眸。

    少女泪眼婆娑,双眸绯红,可怜地撞入男人璨若朗星的眸中。

    他伸出手,抚了抚师暄妍的面颊,将上身蹭着软褥,挪过来一些,在她呆若木鸡、梨花泪兀自悬停于颊上之时,似笑非笑地冲她左右端详。

    “师般般,原来你真的喜欢我啊”

    拇指揩过少女粉莹莹的脸颊。

    泪水的痕迹被一点点抹掉。

    他有些想,亲她。

    把她脸上的泪痕都吮干。

    可他此刻有些不敢了。

    就着灯火,看到太子殿下额头上锃亮的血手指印,她突然明白了一切。

    原来自己关心则乱,掉进了他的陷阱里,狡猾的男人,分明是以此试探戏弄她。

    得知一切,师暄妍本该怒火高涨,但这股怒火被另外一股巨大的,名为“失而复得”的幸运所对冲着,调和折中之后,终究是情意战胜了理智。

    她一把扯开宁烟屿的衣襟。

    太子殿下从未感受过太子妃的主动,霍然一下,衣襟被扯开了,露出了凉风中冰凉的胸膛,他赧然道“冬练二九,夏练二伏,练得好身材,才能让娘子喜欢。”

    那里只是一团动物血,肌理平滑,并没有任何伤口。

    完好无损。

    师暄妍气得嘴里发苦,心里一阵冷笑。

    伸掌递上去,肌肉于掌心寸寸虬结,坚硬起伏,蕴着生命的炙热。

    她伸手,恼恨地攥住他胸肌,一揪。

    他的呼吸蓦然乱了套,匆忙唤了一声“师般般”之后,瞳孔猝然放大。

    师暄妍压上他的胸膛,支起身子,唇瓣主动贴上他的唇,堵住了他的未尽之言。

    她此刻,不想听他的狡辩。

    只想听从自己的内心,劫后余生,放肆一回。

    宁烟屿被亲得七荤八素,颅内的浪潮一波堆叠着一波。

    呼啸的海浪,令他头重脚轻,飘飘然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了。

    小娘子的嘴唇,又软,又甜,还霸道,固执地要闯关杀敌,他也就听之任之,被她压在这榻上亲得几乎忘怀了今夕何夕。

    好不容易找回一丝理智,是那小娘子亲得太过卖力,手掌压到了他胳膊上真正的伤处,作茧自缚的宁烟屿终于忍不住呼了一声“痛”,她才放开了他。

    眼眸微黯,掠到男人被绷带缠得完好的伤处上。

    原来只是皮肉之伤。

    她又虎着脸色,将他身上,上上下下都摸了一遍,确认他身上只有这一处外伤是真实的以后,师暄

    妍彻底冷静了。

    “你骗我”

    一句质问,令太子殿下羞愧难当。

    他躲闪开视线,不敢与心爱的小娘子对视。

    只是骗了她一次,就已这般愧怍不安,他不禁佩服其洛神爱那小鬼来,那小鬼是怎么能狠得下心肠把心爱的郎君玩弄于股掌之上的。

    师暄妍恢复了清醒,继而也想到。

    是啊,太子大伤,第一时间没有请华叔景来已是离奇,这行辕里竟然只来了一个医工。

    那些人都在外候着,谁也不曾近前,看来只是刻意给他们制造的独处,否则太子危在旦夕,总不会连个伺候的下人都不见。

    再说他这伤,都是刀剑外伤,纵然医工没有十全把握,至少也该先止血。

    然而从她离开,再回来,中间这许多时间,医工却连一根止血带都没拿出来。

    这真是个明码标价的陷阱,只有她,因为太害怕、太慌乱,头也不回地往里跳,着了他的道。

    宁烟屿想挽回少许,伸出手,修长的尾指勾住了太子妃的尾指,将她的小手拉过来一点。

    见她不曾挣脱,太子殿下脸颊上的欢喜还没散,飘着一抹彤红的云。

    她其实看着他脸上的红晕,也就不生气了,只剩下柔软。

    他会骗她,到底还是不自信,是她没有给足他安全感。

    何况,冷静下来之后,她心里也猜到,他此举多半是为了瞒过汉王。

    汉王举棋不定,就是顾虑宁恪。

    如若他知晓宁恪大伤了,说不准会提前动手,如此,便也乱了阵脚,露出破绽,给了长安可乘之隙。

    师暄妍抱住他的颈,再次主动地亲了亲他的唇,碰上他受宠若惊的目光,低低唤夫君。”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