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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事实证明, 岑嘉树本人与那副画像的区别,只在于画像未能体现出“他的肌肤白到近乎发光”这个细节。

    岑嘉树不但长得好,更难得的是, 年纪轻轻却很有分寸。

    被召进锦棚来见礼, 他不卑不亢、言行有度, 但并无老气横秋的沉闷。

    见人自带三分笑,有问有答, 不忸怩、不拘谨,尽显年轻士子恃才洒脱的骄傲敞亮。

    得体言行与出众长相从来都是相得益彰的。

    他就站在那里, 无需什么惊人言论,更不必做出哗众取宠的行为, 轻易就能博得瞩目。

    最让李凤鸣挪不开眼的,是他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明亮与鲜嫩之感。

    不是年少青涩未长开的稚气,而是生动舒张的鲜嫩。

    眼唇一弯, 酒窝一现, 就融化出明亮蓬勃、生机盎然的甜意。

    饱了眼福的李凤鸣心念一动, 眼角含笑觑向身侧的萧明彻。

    说起来,萧明彻五官精致, 外貌上似乎更多继承了母亲那一脉的优点。

    哪怕他时常前往边境出生入死,素日里也并未刻意保养, 肤色比起寻常男子还是白许多的。

    但他瞳色浅, 又时常满眼古井无波, 好像没有太大悲喜,在人前甚少流露情绪起伏。

    如此一来,白肤就让他更添清冷疏离。

    与合帐时那种热烈激狂截然相反。李凤鸣错开目光, 颊边微烫, 心中如是说道。

    面对岑嘉树, 太子什么都没问,显得很冷淡。

    倒是恒王,想来是早将他的根底盘过一遍,问出的问题都较为具体。

    “你祖父今年已高寿七十有九,身体可还康泰”

    岑嘉树眼帘半垂,颊边那个酒窝深深的“有劳恒王殿下关怀,祖父他老人家一切安好。”

    又问了几句岑家近况后,恒王语重心长地笑道“你家的赐爵到你祖父就袭满三代,如今全指着你出人头地、重抬门楣。今次夏望取士,你可要全力以赴。”

    “多谢恒王殿下教诲,草民谨记,必不敢有丝毫懈怠。”

    恒王与岑嘉树交谈结束后,粗通音律的泰王叔忽然发问“你昨日奏琴,是有备而来,还是临时起意”

    “回王爷话,是临时起意,”岑嘉树大大方方地坦诚,“前头的正定伯府小公子侯允亮相后,场面有些乱,我便想着取个巧。”

    有那侯允在前莽撞地大放厥词,引发全场哗然,若再循规蹈矩上来吟诗或激昂陈词,说什么都没人会认真听的。

    泰王叔笑道“你这小子倒是个刁滑机变的。那你所奏的曲名是”

    岑嘉树执礼对答“雅言抒怀。”

    “这曲子耳生,却是好曲。雅韵疏阔,恢宏激荡,竟有几分古朴庙音的气象”

    泰王说话间,岑嘉树略掀眼帘,正好与李凤鸣兴味挑眉的目光不期而遇。

    因为正北锦棚有太子在,护卫周全、安防缜密,所以辛茴今日并无机会就近同赏岑嘉树。

    于是等到集望正式结束,李凤鸣退出辩理场后,沿途就忍不住与辛茴说起了小话。

    “不骗你,是当真好看。画像上没看出来,竟是瓷白瓷白的。他一进来,我觉得整个棚子都亮了许多”

    辛茴被她这描述逗得心痒痒“莫非就是大家常说的,一白遮百丑”

    “什么遮百丑,半点都不丑他五官生得极好,更难得的是还有几分外润内方的心性。诸多是相得益彰吧。”

    为了证明自己的眼光,李凤鸣诗兴大发,摇头晃脑地随口笑吟,“那可真是瞳如玄玉落星光,眉飞入鬓挑朝阳。霜糖散入春晖里,揉化清风解愁肠啊”

    她虽颇激动,但还不至于彻底忘形,声音并不大。

    不过她又忘了,以萧明彻那过人的耳力,只这么几步的距离,音量大小对他而言没太大区别。

    萧明彻正走在前头低声与战开阳说事。

    李凤鸣话音刚落他就猛回头,目光锐利如隼,横眉冷笑。

    “王妃好文采,失敬。”

    李凤鸣被他那冷笑冻得头皮发麻,莫名心虚“东拼瞎凑,信口胡诌罢了。别误会啊,我可是个正经人。都是辛茴,哭着求着非要我讲”

    无辜背上沉重大黑锅,差点被萧明彻满眼飞来的冰刀剁成冻肉泥,辛茴扭头对空翻了个冤屈的白眼

    淮王殿下,您可千万不要偏听偏信

    明明是李凤鸣殿下见色起意、言为心声。

    她辛某人可以向天发誓,绝对没哭没求,绝对没有。

    入夜,李凤鸣躺在帐中睡不着,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应该提醒萧明彻一件事。

    “诶,你想不想听我说说岑嘉树的”

    枕边人毫不犹豫地截断她的话“听你再为他赋诗一首恕我直言,不想。”

    说完,还极其幼稚地翻身背对她,好像这样就能将她的声音挡在耳朵外。

    李凤鸣挨挨蹭蹭地靠过去,以指尖轻戳他的背心“我保证不作诗了,真的。跟你说个正经事。”

    萧明彻僵了僵,浑身上下写满拒绝“深更半夜,我并不想听什么正经事。”

    “那你是想听点不正经的事”李凤鸣闷声笑着逗他,“若不然,我也为你赋诗一首”

    被个女子品头论足,并以不着调的诗词歌赋夸赞外貌,这对堂堂大齐淮王殿下来说,其实是很轻浮的冒犯。

    按照齐国的习俗与规制,哪怕那个女子是他的妻子,也断不能如此。

    因为这多少有点“上对下”的审视意味,是高位者看见可喜小玩物时的消遣心态。

    萧明彻被她堵得进退两难,顿时恼了,倏地翻身压制,忿忿咬上了她的唇。

    在热火朝天的嘤嘤嗯嗯中,李凤鸣咬住被角,在无边的愉悦中浮浮沉沉,泪流满面。

    这位淮王殿下可真是个严以待人,宽裕律己的两面派。

    不许她说“不正经的话”,自己却肆无忌惮做起“不正经的事”。

    真的过于肆无忌惮,她怀疑自己腰快折了,嘤。

    集望结束后,得到“望”字牌的两百位士子就进入比文。

    有些落选士子立刻收拾行囊,原路归乡;有些则继续留在雍京,开始设法谋求别的出路。

    齐国无科考,读书人寒窗十数年,若不能入朝为官,又不甘心余生平凡劳苦,仅剩的出路无非就是投效高门,成为幕僚谋士。

    谋士择主,若真想有所作为,成年开府的各位皇子自是首选。

    齐帝膝下目前已成年的皇嗣女多男少,受封开府的皇子总共就五个。

    除太子外,只恒王萧明思和淮王萧明彻是亲王爵,余下两位仅是郡王。

    齐国的郡王爵几乎是摆设,所谓议政权,也仅仅是向齐帝单独上奏折而已。

    一般情况下,郡王不出席任何朝会,连在百官面前表达观点的机会都很少。

    进郡王府做幕僚显然没什么施展余地,东宫又不好进,于是恒王府与淮王府便门庭若市。

    自集望结束的次日起,萧明彻最主要的事务,就是耐着性子在前厅接见一茬茬的落选士子。

    他不擅也不喜应酬场面,可府中难得有机会挑选幕僚,不喜欢也只能忍着。

    本就不太畅意了,偏生李凤鸣还执着,一连两天都见缝插针追着他,非要与他谈岑嘉树。

    若是夜里,想要堵李凤鸣的嘴,萧明彻还是有点优势的。

    可白日宣那什么,总归不合适。

    被烦了两天,他最终还是生无可恋地投降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有风吹过莲池,将池畔两人的衣摆轻轻扬起。

    李凤鸣的鬓边有一缕发丝被风撩落垂坠,这使她的笑容多了点神秘的温柔。

    “你这几日不是在挑选幕僚谋士吗岑嘉树于你是可用之才,尽早出手,切勿错过。”

    她的语气神色都很认真,且很笃定。

    萧明彻却摇摇头“你那日也听过他的师承来历了。若无意外,父皇最终会点他入朝。”

    他伸出手,将李凤鸣鬓边那缕落发拢到耳后。

    “只要岑嘉树在比文、策论两轮不落下乘,殿前对答无非就走个过场。”

    “他到不了殿前。他也没想到殿前。”

    得知岑嘉树的显赫师承后,李凤鸣非但没有改变看法,反而更笃定了。

    她笑着拍拍萧明彻的肩,“听我一句劝,早些下手将他收入囊中,你将如虎添翼。”

    萧明彻端详着她的笑容,蹙眉“他为何到不了殿前又为何没想到殿前”

    “他为何,这我不好说。但他集望亮相时弹了那首曲子,就注定到不了殿前。”

    李凤鸣转身面向莲池,负手而笑,沉着又自行。

    “那天在锦棚里,泰王叔问过他那首曲名,你还记得他答是什么吗”

    “雅言抒怀,”不过才两三天,萧明彻的记性没那么差,“这曲名,有玄机”

    照惯例,士子在集望亮相时,要么吟诵自己的得意之作,要么洋洋洒洒大谈时局。

    可岑嘉树却未发一言,只抱琴奏了首不被人熟知的曲子,这本身就很耐人寻味了。

    当他说出弹的是雅言抒怀时,李凤鸣总算明白太子为何对他冷淡,而恒王又为何对他异样热切。

    当世各国储君所受的教育,与寻常皇嗣多少都会有点区别。

    所以恒王大概不知道,雅言抒怀这曲子,是夏国首任女帝姬雅言亲谱,在她登基祭祖时用做太庙八侑舞的伴音。

    泰王叔当日所言半点没错,那就是古朴的庙堂之音。

    李凤鸣放眼遥望池中花叶婀娜摇曳,笑音里有几分感慨。

    “雅言抒怀那曲子,是夏国首任女帝姬雅言对天地、先祖及臣民庄严宣告自姬雅言起,夏国将进入一个男女等同的全新时代。”

    而岑嘉树,一个会弹雅言抒怀的齐国士子,比当众妄言“该让公主也参与议政”的侯允还需严防

    至少对太子来说是这样的。

    “他既连四百多年前的雅言抒怀都烂熟于心,显然对夏国史下过很深的功夫,绝非一两年之功。”李凤鸣觉得,齐国这局面越来越有意思了。

    岑嘉树出身于即将没落的赐爵之家,想要接触并深度研习别国国史,绝没有一国储君那样便利的条件。

    若不是有心推动齐国也仿效夏制行“男女等同”的国策,怎么会费时费力钻研到姬雅言那么古远的时代去

    “我觉得,岑嘉树大约也有推动改制之念。但侯允那番鲁莽妄言引得全场哗然,在场民众以质疑和反对居多。他见势不妙,立刻改弹雅言抒怀,既避免了继续犯众怒,又向知音人传达了自己的志向取舍。”

    李凤鸣抬起手,指尖在自己下颌来回滑动,笑弯了眉眼。

    “临乱不惊,却步调坚定,这真是个极好的谋士,可遇不可求啊。”

    萧明彻冷眼乜她“既如此看好他,为何又觉得他到不了殿前对答那一步”

    “太子会在比文或策论时就筛掉他。”李凤鸣一锤定音。

    “理由”

    “若要推动改制,对你父皇来说是一件可以从长计议的事,有余地;但若当真改制,利益首先受损的就是太子。那意味着他的储君大位周围,不但有恒王、有你,还会多出几个公主。”

    李凤鸣心有戚戚焉,发出一声喟叹。

    “储君之位有多难坐稳,那是谁坐谁知道。萧明宣不是蠢货,他定会堵死岑嘉树出仕的路,将风险掐死在萌芽状态。”

    她将所有事都掰开揉碎,萧明彻自然理解了所有玄机。

    “即便如此,他也未必愿意投效于我。毕竟,恒王兄那日的言行明显有亲近示好之意。”

    “恒王根本就稀里糊涂的。他多半是看着太子对岑嘉树冷淡下来,就想试试能不能趁机捡个漏。恒王府背后有太多守旧势力盘根错节,岑嘉树若选择投效他,而不选你,那也算不得个真正眼明心亮的人才。”

    李凤鸣转身面向萧明彻,苦口婆心。

    “可你要人家在你和恒王之间选,总得先做点什么,让他知道你愿意为他敞开府门,不是吗”

    萧明彻抬眼望天,小孩儿赌气似的“可我并没有很想让他选。”

    让岑嘉树入淮王府,然后淮王殿下看着淮王妃一天为他作一首诗呵呵。

    李凤鸣看出他在说气话,便歪头笑觑他,柔声哄道“乖点,信我有糖吃。”

    萧明彻垂眸睨她,摊开手掌冷哼“别空口说白话。糖呢”

    李凤鸣想了想,抬手以指腹在自己唇上按了按,再印上他的掌心“给。”

    见他呆怔,她还嚣张地踮起脚拍拍他头顶,哄小猫小狗般“去吧。”

    微风送来阵阵荷香,骄阳灼灼透过池畔大树枝叶的缝隙洒下来,金灿灿柔软似蜜,裹住猝不及防被甜化在原地的萧明彻。

    他想,自己此刻的模样可能有点蠢。

    好像被困在了蜜罐里,眼神直直落在那比芙蕖还明艳的笑脸上,脚下被黏得死死的,半步也挪不动。

    行吧,那就设法先将岑嘉树弄进府来。

    就算淮王妃将来真的一天为岑嘉树写一首诗,他也

    “从今往后,淮王府内任何人禁止做诗。”淮王殿下严肃立下新家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