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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三月廿一夜,齐军在螺山高地的防线遭遇偷袭。

    近来驻扎螺山的这队人马并非齐军主力精锐,大多是初次上战场的新兵,临敌经验并不丰富。

    而这队兵的将领陈驰现年二十有三,是靠着军功从小兵一路杀到如今的低阶将领。

    他出身农门,近年到了廉贞麾下才有机会开始识字,对于谋略之事还不擅长,打仗更多时候就靠一腔不要命的血勇。

    廉贞冒险让陈驰带领这队新兵暂时在此驻防,是想让接连鏖战的中军主力能得到更好休整。

    他心怀侥幸地盘算过利弊,觉得陈驰守住螺山一两个月,应当没什么问题。

    毕竟齐军才大胜了几场,士气正高涨,敌方就算在此时有所动作,首选的突破重点也不该是地形复杂、易守难攻的螺山。

    却没料到,敌方似乎换了统帅。

    敌方新统帅约莫察觉到陈驰这里是目前齐军最弱一环,不但出其不意地趁夜偷袭螺山,打法更是缺德到前所未见

    他们事先从附近的齐国村寨里,掳掠了八百余名老弱妇孺。

    两军交战最重士气,而士气的此消彼长,有时只在眨眼之间。

    七千全甲敌军在冲击齐军阵地时,将掳来的这些齐国老弱妇孺分散混在自己队伍中。

    这迫使齐军不能用箭远攻,近身搏杀时也投鼠忌器,生怕误杀自家百姓。

    被偷袭的齐军将士本就有些懵,面对这缺德打法更是手足无措。

    在与敌军厮杀时,他们听见到处都有本国口音的老弱妇孺在哭嚎求救,哪里还下得去狠手

    军心一乱,局面很快就不容乐观了。

    此战不但关乎五千多士兵的生死存亡,若然军心溃败导致螺山失守,后头的见春城也将不保,更会连带整个南境防线士气大损。

    眼见情势不妙,陈驰赶忙派了传令兵火速奔赴见春城,向主将廉贞求援。

    寅时,传令兵到了见春城官驿。

    不巧的是,廉贞与几位高阶将领前日才出了城,分头前往饮马河、红山等几处南境主要兵源地,去挨个村寨探望阵亡士兵家中遗属。

    当前局势紧急,廉贞他们都不在,传令兵便转而求见了淮王萧明彻。

    萧明彻是“代天子前来督军”,并无实际指战权。

    虽眼下见春城附近有八千兵力留守,但廉贞不在,萧明彻手中没有兵符,无权调动这些人马去增援陈驰。

    他没有多说什么,听完传令兵的禀报后,立刻换上戎装,策马出城。

    一个时辰后,螺山大营里翘首待援的陈驰目瞪口呆。

    熹微晨光下,有单人独骑踏破满地春霜,风驰电掣而来。

    皇族专用的玄色甲威严而沉默,银面具上代表萧氏的辟邪图腾更有破军之锐。

    可是

    “殿下,就您一个人来增援,有个蛋用啊”陈驰一口老血涌上喉头,深感自己就要当场去世,哪还顾得上什么尊卑礼仪。

    萧明彻没理他这话,冷静地跃身下马“让弓箭手放下弓换重锤,跟我来。”

    “殿下,末将手下弓箭手总共也只有三百人,敌方可有七千”

    “别废话,赶紧把人叫来,”萧明彻淡声打断他,“你带大部在后盯紧。一旦对方士气被打下去,你立刻下令出击。”

    银面具遮住了他精致俊秀的面庞,陈驰只能看到那对清冷桃花眼。

    琥珀色的眸子迎着微微晨光,一如既往地无波无澜。

    里头既没有慌乱,也没有畏惧,甚至也没有坚定或沸腾的胜负欲。

    什么都没有,只有寒凉的平静。

    之前萧明彻来南境督军参战时,陈驰未曾亲眼见过,只是听说。

    其实,他并不相信一个含着金汤匙出身的皇嗣真能上阵杀敌。

    毕竟皇嗣又不像他们出身草芥的人,根本不需拿命去博前程,不是吗

    所以他一直以为,关于萧明彻的那些传言,不过是趋炎附势者对这位淮王殿下吹捧贴金。

    但陈驰虽在兵法、谋略上一窍不通,却到底是从尸山血海中爬起来的老兵。

    此刻看着面前这对山将崩于前仍色不改的冷眸,他的想法动摇了。

    他心中半信半疑道,这淮王殿下,还真像是个狠角色啊。

    事实证明,萧明彻不是“像”个狠角色。

    他简明扼要对弓箭手们道“你们从军前,都在村口打过群架吧就那样打。懂吗”

    三百弓箭手虽都是临敌经验不足的新兵,但要说“村口打群架”,那经验可就很丰富了。

    他们大致明白了萧明彻的意思,立即跟着他手拎重锤,气势汹汹杀入敌阵,与宋军展开肉搏近战。

    弓箭手本就是千里挑一,眼疾手快非寻常士兵可比。

    当他们冲入敌阵,那就一锤一个准,完全不担心误伤百姓,且专打对方全甲兵的臂、腿、前胸及后背。

    这种打法其实也很缺德,与对方拉着百姓当肉盾的做法相比,也没好到哪里去。

    可就齐军当前的局面来说,这已是最实用的应急战术了。

    如此战术,会让对方士兵失去继续战斗的能力,但并不会立刻致死。

    战场上若是对伤兵弃之不顾,军心将在瞬间以野火燎原之势溃散。

    所以,只要成功打倒一个,就会迫使对方必须腾出至少两个人来救自家伤兵。

    而且,这种打法避免了“头破血流、断肢满天飞”的场面。

    被挟持的百姓少受些血腥惊吓,便不会持续撕心裂肺地哭嚎,齐军士兵便可少分些神。

    萧明彻身先士卒,带着三百弓箭手在七千敌军中左冲右突。

    就这样一边增加对方伤员人数,一边设法救出被挟持的齐国百姓,很快就打开了局面。

    后头的陈驰与那些齐军士兵见此情形,宛如吃下定心丸。

    惶惶无措的军心一定,大家的脑子就活络起来,勇气血性也全回来了。

    只要应对得当,战场士气的此消彼长,有时就是这么迅速。

    翌日清晨,廉贞接急报从饮马河赶来救场。

    听完陈驰汇报战况,再看看大营前密密匝匝排着的一千多个重伤宋兵,廉贞当场傻眼。

    他咬牙苦笑“请问,我是该先大笑三声呢,还是先吐口血”

    有经验的将领最怕接手这种烂摊子。

    若是杀敌一千余,最多费点力气挖坑下葬,还能得个“仁义之师”的好名声。

    可眼下却是“重伤一千余”,这对大多数正常主将来说,都是一件笑不出来的事。

    两国交战,将士们各为其主,但大家终归都是人,有人性的。

    正常将领不会做出“屠戮敌方伤兵俘虏”或“将他们丢进山里自生自灭等喂狼”这种决定。

    但突然多出一千多个重伤者,总得给诊治、上药吧

    总得给饭吃吧

    这笔莫名多出来的开销,没道理向自家朝廷找贴补吧

    那对家朝廷也不会轻易付账啊

    廉贞站在阴沉沉的天幕下,绝望扶额。“淮王殿下,您这是要我死知不知道什么叫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萧明彻看着他这副为难模样,一本正经地问“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该将他们当场锤死,不留活口。这样,你就不会发愁该如何处置他们,是吗”

    “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但您倒也不必说得这么直白,显得我很没人性。”廉贞以手掌狠狠在脸上抹了一把,欲哭无泪,欲笑无声。

    他深深呼吸吐纳好几回,稍微缓过心情,才又道“我昨日在饮马河时接到急令,陛下让您即刻回京,面述近几月的战况详情。”

    萧明彻肯舍命亲自上阵,这是他自己愿意。但他奉旨来前线的使命只是“督军”,并不曾插手过边军的具体事务。

    廉贞怕有些事怕他在御前说不清楚,本想陪他一同回京。但眼下他得琢磨如何妥善处置这一千多人,实在抽不开身。

    于是他道“此行我就无法奉陪了。您赶紧启程,自求多福吧。”

    萧明彻颔首应下,略略抬头,眸底映着天空的阴沉之色。

    良久,他脱口说出一句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再过些日子,京中或许要下雪了。”

    齐国民谚说,闰四月,吃树叶。

    过往每到闰四月的那一年,天候就会特别糟糕,雍京城一带尤甚。

    就算二三月里已是春阳暖融,到四月里气温都会急转直下,下雪也不算稀奇。

    廉贞虽不懂他为何突然说这个,却还是顺口接话“是啊,等您回到雍京城,就是四月了。到时京中必定又转冷。”

    话音未落,廉贞就惊讶地瞪大了眼。

    在他的印象中,萧明彻的眼神向来如寒潭幽井般无波无澜。

    就算身处战场刀光剑影,一脚踩在死字上,那双眼中也没有流露过太多情绪。

    可此时,那双琥珀桃花眸中,竟突然涌动起近乎冷戾的阴郁之色。

    萧明彻并未察觉廉贞的震惊注视,兀自极目远眺,神色不善地再度喃声“我讨厌下雪。”

    在他关于孩提时代的记忆里,雍京城的雪天,似乎总是伴随着挥之不去的困惑、痛苦、无助与绝望。

    即便他如今已有自保之力,曾经的阴影依然如附骨之疽。

    所以,他是真的很讨厌下雪。,,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请加qq群647377658群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