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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驳斥的声音是duh!-01 当盛宴结……
    “事态远比您所能想象得任一种情况严峻, 罗比长官,若您放任不管,整座塔都将危在旦夕。请您务必相信我。”

    罗比马特挺直后背,动了动腿。新办公室座椅太软, 让他难以集中精神。为掩饰走神, 罗比维持一张高高在上的冷峻脸庞, 轻敲桌面。

    “汉默斯, 到我继任副监狱长为止, 我们相识多久”

    汉默斯思忖几秒,回答“八十三年十一个月又三十九天九小时一刻整。”

    罗比无奈耸肩,“你还是老样子。”

    他面前的老友, 汉默斯拉比, 拥有过目不忘的超强记忆力, 是个一丝不苟老古板, 上学时曾获外号智能百事通,棕灰短发浅褐眼眸, 一身深蓝制服,狮鹫臂章象征着执行部司令的地位。仅次于他。

    此刻,汉默斯双手撑桌, 因进门前一段冲刺小跑喘着气。

    他们相识以来, 智能百事通鲜少这般行色匆匆。

    罗比摇头道。

    “我将你视作我为数不多,值得托付的挚友。不仅因为你我要好,还基于我们多年了解之上的信任。当初得知能跟你共事, 我一话不说就答应了。可现在你是怎么回事”

    他边摆正手旁的荧屏相框。

    独照里, 年轻的他佩戴荣誉勋章,晶石像亮片缀满军装,背景是他另一位老友战舰白熊, 他们共同作战相伴三十年了。

    罗比叩击桌面叹息。

    “我上任第一天,你一大早莫名其妙闯进来,就为打断我的早茶告诉我,这监狱马上要完蛋了你一根筋直来直去的毛病没改,难怪还是个执行司令。”

    新领导刚到岗,任谁来通报都晦气极了。

    汉默斯慢慢退到一旁,面露懊悔。

    但与罗比所想不同,他的悔意与反思无关。

    汉默斯“那我等您享用完早茶,再给您解释。依您的习惯,我八分三十秒后再带您去外面细说。”

    罗比“”

    这位司令俨然一副执拗钉子户做派,被他监视,早茶顿时索然无味。

    第十三任新副监狱长选择妥协,由对方带领穿行金属通道。

    小兵步步高升至大佐,征战击退宇宙巨怪无数,一百九十八岁正值中年光荣退役。昏暗甬道内,罗比马特回忆着前半生,涌起复杂心绪。

    外界乃至亲朋好友眼里,他是提前退休养老的闲散人。

    唯有他与现在的同僚清楚,他接手了一份微妙工作。

    这的微妙该附注为穷凶极恶。因为他任职于传言中的神秘监狱。

    世界之塔。

    关押现世最穷凶恶极的罪犯,囊括受未知射线辐射,性情体能大变的食人鬼,文质彬彬却热衷于制造炸弹,曾致上百万人死亡的连环杀人犯。

    他们大多已被报道处刑,或逮捕时被当场击毙,更有甚者自始至终找不到一毫一厘存在痕迹。

    谈起也是唏嘘,一群特殊罪犯群体,在未被记录的无人星球上监禁,与世隔绝。既是为保护民众,亦是保障犯人安全。

    至于大费周章保护罪犯的用意,新副监狱长罗比马特一概不知。

    “危急万分,罗比。这绝对是我在塔里六十三年以来,第一次遇见这么棘手的状况。”汉默斯重复强调,极力诠释凝重,奈何本人心理素质强,语气一如表情镇定,带不动危机感。

    罗比“我知道,你一路上都在说。到底是什么”

    汉默斯于传送入口停步,手迟迟未能放上识别器。

    “多了”他转身眉头紧锁,终于浮出不安模样。

    “编号0001,今早的进食多了两滴剂。”他声音莫名发颤。

    罗比“你说什么”

    汉默斯“编号0001,他今早多进食了两滴剂6式牌第一号浓缩营养液。”

    罗比字型的胡须随面部肌肉抽动。他抬手,示意老友面朝他。

    “汉默斯拉比,你还好吗睡醒了没”他一脸难以置信,“犯人多吃一口少吃一口,你紧张什么怕他们中毒自尽还是有人潜进来暗杀我一个新来的都知道,这种事绝不可能在世界之塔发生。”

    塔中关押着群怪物中的疯子,疯子里的怪胎,放跑任意一个便掀起腥风血雨无数。迄今为止却保持零犯人越狱,零意外死亡,零暴动的荣耀勋章,是依仗绝对的监视系统,绝对的管制条件,绝对的安全措施。

    曾有人戏称,若第五次末日降临,那这所监狱塔无疑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之一。

    汉默斯“原来如此,罗比,你来前没人告诉过你吗”

    “告诉我什么”罗比愈发疑惑。

    察觉对方纠结所在,汉默斯不急着澄清。他手掌拍向识别器,传送口涌起光晕,扭曲如云流漩涡。

    跨入通道前,他意味深长道。

    “我现在先带你去见一见他。我们的编号0001,全区刑期最高的牢犯约翰。”

    对接监察部,用时半小时。

    总管理区审批,一小时起步。

    分管区完成会面手续,花费两小时有余。

    冗长流程耽误整个早晨,罗比一头雾水,逐渐窝火。所幸有汉默斯陪同,不然以他前大佐的傲气,怕是要当场撒火。

    经过监牢区九处卡口扫描,这场看似遥遥无期的会面剩下最一环搭乘空间电梯方舟,横穿世界之塔直达塔底。

    然说是塔底,它却位于整座监狱之顶。上为地,下为天,世界之塔不愧为最特殊的建筑,非要设计得与常理违背,上下颠倒。

    电梯慢速启动,内部可透视外界,厚达十米防护罩足以抵御最强射线,真正意义上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这时,汉默斯才悠悠道来。

    “我暂无权限,届时您只能独自进去。不过我会透过监控全程监视,若有状况,立马启动相应预案。话虽如此,罗比长官,我必须以过来人的经验友情提示您几条事项,相信您今后也能用得上。”

    “你说。”罗比心不在焉。

    “首先,我们叫他约翰。可他偏爱自己另一个名字,您最好不要当面称呼他约翰。”

    “考虑到你们是初次见面,等他自我介绍再定夺。但您切记,绝不可主动说一次约翰,否则今后数十年他会一直把您当空气。最糟糕是视您为臭气,屁一类相当的气体。”

    “其次,注意和他的对视时间,超过十五秒我会提醒。期间务必装作我们不存在,千万小心,别被发现。”

    “第三,与他交谈时三思后行,凡涉及到个人,或身边人的生活细节,情绪感想,务必守口如瓶。若他专门问您,极力转移话题,下下策直接拒绝回答”

    待保姆汉默斯交代完,要点收了一箩筐,罗比吐出疑问。

    “你是指,那个0001”

    “是的”,汉默斯面不改色,直视前方。

    相比刚才,这回答出乎意料简短。

    罗比略感诧异,扯松新制服蜇人的领口。

    空间电梯不受建筑物限制,具备隐匿效果,并开始上升加速。

    逐层穿行监禁区牢房,时而被骇人咆哮包围,时而瞥见罪犯阴鸷眸光。

    仿佛聚集全星系,乃至全世界人类中奇形怪状,凶险万分的品种。每穿过一层,便感受不一样的心惊胆战。缕缕寒意源头,皆具一种共性他们抱有相同的伤害,非常人所理解体会,更无法抵御对抗。

    过早告别战场,罗比临危不惧却仍有一瞬不适。

    他调整呼吸又问。

    “还有呢。关于这个编号0001,详细情况如何为什么会被关进来,之前经历背景人脉关系怎样”

    始料未及的情况再现。

    智能百事通故障了。

    汉默斯扭头,理所当然答。

    “我不知道。”

    “应该说,是我无权限查询”,汉默斯主动解惑,“六十三年前,我正式签订协约进塔,那时0001已关押在这。您阅读过手册,应该清楚,副监狱长以下级别人员严令禁止调阅档案。何况,我们至今不知档案储存在哪。”

    也就意味着,方才那通经验之谈,确实基于汉默斯六十多年的观测接触。

    电梯方舟匀速移动,透过晶莹内壁,罗比发现越是往上,牢房防御级别越高。

    金属栅栏,通电棘网,普通监狱内寻常之物在这是被淘汰的小儿科玩具。激光陷阱,强能屏障,无数最高级别武器布下天罗地网,他一前战将看得眼花缭乱。

    脑海中一个声音,亦逐渐响亮。

    编号0001,最高刑期罪犯约翰,恐怕是塔内最为危险的存在。

    “到了。”

    心理建设虽未做足,罗比稳住大奖风范,沉着等方舟静止。

    面前剩最后一扇光门,输密码的古董构造。

    “sdu17261999is。”汉默斯体贴报出密码,边输入飞快叮嘱,“没人会面时,密码每隔三秒变动一次,两组三式。我们早上提交申请,密码改为进出一次重换,最简单的字符串。一会儿您出来要自己再输一遍。”

    饶是见惯大场面,罗比也不禁感叹顶层防御的大费周章。

    密码输完,门像化成水渐渐透明,边线失真。

    “罗比。”

    汉默斯突然叫住人,经过踌躇,郑重嘱咐。

    “注意要对他礼貌。我指的是,拿出你对待平级的敬重。”

    它大抵是整个早上罗比马特听过最不可思议的一句。

    为其内容,也为老友忐忑的语气。

    穿过门犹如扑进氤氲水汽,浓雾蒙脸,迷离意识。

    站定一望牢房,罗比脑中闪过今早塞进包里的罐头。上周跟妻子吵架,连着几天没人给他准备热气腾腾的爱心早餐了。

    空间十分宽敞,结构简单。入眼一面半弧形屏蔽墙,完全封闭,造型独特。它像店铺的展窗,单有一角照出方形亮光。这地方并不阴森可怖,诡异指数倒是鹤立鸡群。

    默念军人誓言,提醒自己副监狱长的职责,罗比大步上前,气势凛然。

    孰料事与愿违。

    身体头脑不知哪方作怪,他的双腿沉重步调减速。

    时至当下这刻,他的视野内没出现任何物体,然而周围肉眼不可见的空气分子却仿佛已在向他疯狂传输信号,声嘶力竭地悲号,企图止住他的脚步。

    罗比马特,无论如何,绝不退缩。

    这是你新上任第一天,是在世界之塔树立威信的关键点。

    拿出你拿捏软蛋新兵的架势。

    统领儿子在你跟前可都抖成了小白兔

    伴随刺激自我的心声,男人左脚率先踏进区域,光漫至小腿,拂过胸膛,照亮他一张威严脸庞。

    他收住腿,愕然止步。

    橱窗后一片纯白,盛满着光。明亮世界当中,年轻男子身着亮灰连体制服,静静站立,松弛有度。

    五官线条趋近女人们常说的淡妆,无任何突出之处,组合一起好歹周正。黑色发丝深褐眼眸,强光使其淡化,某些角度下与双唇一样,照得惨淡透白。

    仅此而已。

    实在是毫无记忆点的模糊面容。

    平平无奇堪称全体人类之中的平均数,任谁见过一次转头就忘。

    这就是编号0001

    多吃一口营养液,就让那个汉默斯惶恐无措的凶恶罪犯

    “日安,先生。”

    “日安。”罗比回神,答复迅速。

    “他们才告诉我有重要客人临时拜访,时间太紧,我没能准备周全来招待您,特请您谅解。”

    如同高级酒店内侍,青年朝他弯腰鞠躬,右手置于心口。动作标准干净,赏心悦目。

    惊讶这份稀奇诚意,罗比连声道“你不必如此,我能理解。毕竟有各种原因,我们上来也决定得很突然。”

    牢犯依旧欠身但收着力,双眸眼皮是天然帷幕,自下往上向看客缓缓掀起,开口搭配着舒缓声调。

    “有您这话,我便放心了。”

    瞬息间,罗比马特陷入迷朦幻觉。

    面前不再是压抑空虚的纯白空间。

    华美金框,绝妙杰作。画中古时帝王踱步而来,他与别国使者相交,雅致身姿格外讲究,抿嘴微笑蔼然可亲。

    而且,眼睛

    罗比喉结微动,不自觉吞咽空气。

    那到底是怎样一双眼睛。

    并非深深城府无法解读。他可轻易阅见对他的恭敬谦卑,闪烁着善意的好奇。一切不受遮掩,坦荡得引人心生愉悦。

    但这无法解释他进门起便愈发紧绷的神经。

    犹如仰望海上冰山,惊叹自然鬼斧神工,可始终忌惮着水下,不敢越界半分。

    排斥源自本能,内心惴惴。

    罗比马特长官,您一上来对视超过十五秒,我是否该夸赞您真乃大人物,行事不按套路,果然非庸俗之流

    脑中跳出汉默斯冷冰冰的调侃,罗比借眨眼转移视线,毫无破绽。

    “或许我同僚已向你提过我,不过我还是想当面正式自我介绍。罗比马特,今后将由我接管世界之塔,任职副监狱长。请问怎么称呼”

    牢记老友警告,罗比想象着面对同辈交际。

    可编号0001的反应与方才迥然,脸一偏,正视目光陡转。半边面孔瞬时覆上深影,斜睨着,阴恻森然。

    深知对方无法伤害自己,感知不到恶意,罗比马特脊背爬上千丝万缕凉意,细小密集,刺挠脊柱。

    “看来,您并没有遵循申请规则,是单独来见我的。”

    前大将罗比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也会慌乱。

    哪怕面对血液可腐蚀战舰的宇宙巨怪,以人为食的异形生物,他不曾露怯分毫。

    来前,他耳后贴上特殊芯片,薄如一层细胞,能与神经连接,将所有感官讯息传输回母体仪器。也能像刚才接收汉默斯提醒,外界信号经芯片与神经连接,直传大脑。

    因此这一切,屏蔽墙内的囚犯不可能知晓。

    罗比维持表面从容,摊手笑道,“难不成你是能看到幽灵鬼魂我上回被我小女儿占卜,她告诉我有个战死者的亡魂一直跟着我。”

    “您女儿”

    “是的。这年纪的女孩,总会快速沉迷稀奇古怪的爱好,换追求的频率比洗衣洗澡勤快,根本听不进劝。”

    青年点头,赞同道“不同婴幼儿时期对世界的探索,成长期的孩子们正处于构筑自我,磨合新旧矛盾的化蛹期,在父母看来,偶尔表象得像叛逆乖戾、性情大变,不过您愿意配合她,一定很珍爱她。”

    “自然,”罗比流露出几分自豪,“她是家里最小最聪明的,比我那五大三粗满脑子战斗的长子精太多,就是脾气跟小宠物狗似得,听不得坏话。”

    “她会这样,或许跟您夫人脱不了关系想必夫人视令媛为掌上明珠,没少在教育上与您冲突。”

    “唉,千真万确”

    哦天啊

    怎么了,汉默斯

    听见汉默斯哀叹,罗比一心一用,边应付着与0001交谈,边以追问信赖助手。

    他全凭感觉相处,算是迂回避开危机,但助手汉默斯不再给任何回复提示。

    监牢中,这场突兀闲聊很快潦草画上句号。

    沉默着四目相望,罗比暗数秒数警戒,他正欲断开一次十五秒对视,便听0001以极其缓慢的语速开口。

    “您,与您夫人,是联姻结成夫妻。”

    “是啊。”

    “生有一儿一女,坚持自己抚养亲自教育,不安排仆人或家庭教师。日子有不愉快的时候,倒也相敬如宾至今。您大儿子继承您衣钵,现已进入军队荣获少佐之位,即将与您一样,与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正式确认关系,下周举行典礼。小女儿就读精英学院,性格古灵精怪,不过为人善良成绩名列前茅,正苦于选择研究课题。”

    “嗯是的。”

    男人拧眉,逐渐迟疑。

    此时他才后知后觉,他的目光早已被那双眼眸攫取,牢牢牵制。

    不可思议。

    “令人艳羡啊,先生。这使我情不自禁地,想向您求证一件事。可以吗”

    “你说。”

    不要

    提醒已然太迟,罗比被汉默斯的大喝所惊,肩膀一震。

    “这一切,能让您满足吗”

    “什么”

    “先生您,留恋着战场。深夜时分,您是否依然在做一场与敌人斡旋厮杀,以自身存活为胜,高扬武器作为荣耀旗帜的梦呢”

    副监狱长身躯再一次颤,手臂发麻。

    此次震动不同前几秒的惊吓,源自他心脏深处,某一个他道不明,不愿提的地方。

    “您敬重夫人,疼爱子女,而他们没有让您失望,与您携手建起幸福家庭。只是多么遗憾,他们在您受伤后安慰您,向您重复诸如负伤得正是时间,终于能退出一线颐养天年的言论,您的战友,下属,上级,无一不在为您惋惜,真情流露道别。”

    “可他们又有谁知道,你抚摸勋章,追忆的不是荣耀赞誉。你怀念血液沸腾烧干喉咙与理智的生死瞬间,贪恋以性命为赌注,挥洒血与汗的角逐。您会如此,正因为您是肉体精神上的强者,更能与那久远的,深埋遗传密码中的祖先灵魂共鸣”

    青年说着话,节拍逐渐与心跳同律。

    恍若计数摆针,嘀嗒嘀嗒。

    “您是怎么受的伤呢,您至今还四肢健全强壮,体格威猛,精神强悍不输当年,而今换上不称身的新制服,坐进过于安逸宽敞的办公室啊”

    他淡淡一叹,拖音亦扬顿挫。

    多么神奇,罗比已预感到对方要说什么。

    “您伤到了神经脉络,人体内最为精密,珍惜可贵的零件。或许是演练意外,或许是操作失误,然而无论哪种,都比拼死厮杀,战损退位更遗憾呢。”

    青年一声末尾轻笑促成话语的强调,罗比猛然偏头,中断对视。

    囚犯可没错过中年男人一瞥中转瞬即逝的失意,他一次轻笑又快又急,更显轻佻。

    “勇猛战象立下不朽功勋,慑敌无数,在散步途中踩中不知谁丢的石子,脚一滑,栽了。哈。”

    十指关节咯吱作响,等意识回笼,罗比双手已然成拳。他愤慨于对方轻描淡写的嘲讽,更为心事被戳破而恼羞成怒。

    “可先生,您是否有想过,您的受伤真是意外吗您从家人朋友那获得的祝福宽慰,真的净如清泉,不含污秽”

    “够了”

    罗比厉声一呵,他体质激动易脸红,使他看起来是只被剥毛下锅的大鹅。

    “什么意外不意外。我怎么受伤退役是我的事,你猜忌乱说无所谓,可你仅凭自己一面之词臆断、揣测我家人。我绝不容许”

    男人似雄狮呲牙低吼,眼睛飞快扫动四处。

    他企图找到打开牢笼的大门,好收拾一番这碍眼欠揍的小鬼头。

    罗比马特,你可不是会气急败坏后动手的人

    你给我住嘴汉默斯我真是受够了

    气冲冲的答复显然与汉默斯的说法相悖。

    你忘了我刚刚交代过什么吗,冷静下来

    罗比拇指粗暴摁向耳后,意图关闭芯片通讯。

    通过芯片秘密交谈的双方谁都没料到,一个最不可能的人出面阻止罗比的冲动。

    “先生,您最好不要这么做。”编号0001恢复原先神态,朝人欠身,“您是保卫国家的将领,同时也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家人,称职的父亲和丈夫,不惜放下自身执着所在,承担守护亲人伴侣的职责。若上任第一天就因我这种无耻小人的捉弄破了规矩,变成坏榜样,岂不得不偿失”

    无形冷水浇湿全身,罗比哑然。他听见汉默斯同时长舒口气,如释重负。

    罗比“你说捉弄”

    0001笑着双目微眯,这张脸霎时产生令人深刻的变化,连带朴素五官熠熠生辉。他右臂一伸,似是想同罗比握手。

    “衷心感谢您的到来,马特阁下,相信您未来一定能成功领导大家。”

    若0001再补充句共同进退,克服万难,罗比还以为他身处朝气蓬勃的新人训练营,而非森然可怖的顶级监狱,教官也不是金牌训导员的他,而是面前的重刑犯。

    “下一次的相见,你我无法预料,但很高兴能与您相识,罗比马特先生。我由衷希望您会记住我的名字。在下,择明。”

    汉默斯一次在罗比脑海中发出呼气声,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得以平静。

    回来吧,罗比

    隔着无形屏障,罗比凝望示好的0001忘了开口。

    直至青年收回手,含笑提醒。

    “您与拉比阁下相熟,还请您快些回去,莫让他为您分神忧心了。”

    罗比的脸变得比木头硬,肌肉发僵,浑然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的。

    他只记得,0001率先背过身,给予他莫须有的安心。

    密门打开再见一脸意料中的汉默斯,罗比等方舟电梯启动,一话不说指着人鼻子质问。

    “你跟他合伙耍我,有意思吗”

    料到会如此,汉默斯无奈解释。

    “罗比,我是执行部司令,无权与囚犯直接交流,刚刚介绍过你芯片原理,你我之外,谁也听不见我们沟通。最后,我有必要告诉你,监管部只对他说过有一位重要会面者。”

    言辞凿凿,没有疏漏,且世界之塔内作风严谨缜密是众人有目共睹。

    罗比稍稍冷静下来,眉头深皱。

    “那他怎么”

    一种恐慌逐级攀升并将困惑取代,他右手攥紧成拳,用力摁压唇上。此为掩饰惊悚大张的嘴。

    “我我想起来了。好多事,我从头到尾根本没对他提过。”

    譬如儿子的未婚妻和下周的婚礼,女儿的学业进展,乃至他与妻子的拌嘴矛盾,还有他为充饥胡乱塞进腹中的水果罐头,穿不习惯的宽松正装。

    它们的的确确,是对方先向他道出。

    对他熟稔了解至深,堪比朝夕相处的亲友。

    寒意不再攀附脊背,乃是自下而上直窜头顶。侵占身躯又膨胀,犹如在体内爆裂,炸飞赖以生存的五感。

    这时,那道声线不受任何约束浮现,抢占唯一的指引之位。

    您是否有想过,您的受伤真的是意外吗

    您从家人朋友那获得的祝福宽慰,真的净如清泉,不含污秽

    声音与流水同类,无形不可控,在男人混乱的思绪中凭空拼凑语句。

    您是否想过,该摆脱现状,摆脱他们,满足您自己了

    我要怎么摆脱

    他失神自问着。

    或许您可以

    一只手不轻不重搭上肩头,罗比直抽冷气。

    他猛然转头,撞进老友担忧的目光里。

    “别去想他对你说的。至少,七八天内不要试图回忆。我认识的人中,你是最意志坚定的,罗比,不过防范于未然,我建议你在这住一段时间再回家。”汉默斯面露愁容。

    罗比重重点头,不能更赞同。

    若他满脑子充斥着荒唐,且极具诱惑力的念想回家,再见那些熟悉面孔,浇灌培育出新的危险苗子,后果不堪设想。

    汉默斯下一刻叙述的简短故事,无疑印证他的猜测。

    “第九位副监狱长,我与他认识,知道他任职仅一十三天就撤职的内幕。他是尽职尽责,上进心、正义感十足的务实派,总卯着一股劲,能够带动所有人。我很尊敬他。”

    “某天,他下班回到家,进门与妻儿相拥问候。他们围坐桌前共进晚餐,谈论无关紧要的琐事,一切稀松平常。”

    “等到夜深人静,全家入睡后”汉默斯短暂停顿,沉痛一闪而过,“他用机器闸断自己双手,坐在椅中,血液流出像地毯铺满整个房间。尽管命被救回来,他从此没再开口说过话。”

    “我所知的唯一线索,是他当初自信满满认为他能让0001伏罪,补充档案,完成所有前任长官做不到的事。”

    “他借职务之便偷偷会面,切断外界通讯监控,独自与0001交谈了五分钟。”

    “就只有五分钟。”

    五分钟。

    说长太夸张,说短又过苛刻。

    放在人同样难用长短衡量的一生,无异于沧海一粟。

    是什么致使太阳般闪耀的人中翘楚在这五分钟内坠落,跌进深幽无底的暗域。或许只有那位副监狱长,以及0001知道了。

    电梯缓行,途径某层激光牢门。里面那名牢犯衣不蔽体,同款特质连体衣被他自己扯烂,恐怖力量可想而知。

    这匹野兽扑在门前因电击癫狂,咆哮直冲云霄,叫嚣杀绝狱卒,撕裂监牢。

    罗比不寒而栗,垂下头。

    畏惧不是为面容狰狞,眼神残暴的重犯,是为来时那道响亮声音,今已彻底明晰。

    编号0001,最高刑期罪犯约翰,世界之塔内最为危险的存在。

    他的危险不在于或嗜血凶残,或变态扭曲的破坏,不在于压倒性的危险身躯、异常力量。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又会通过什么方式。他永远云淡风轻,宛如一切掌握在手。

    他不存在攻击性,对人没有恶意。可他拥有虺蛇的冷静与危险,像兀鹫机警洞察秋毫,身处那片光中却做着魔鬼勾当,吐息包含幽暗毒雾。

    任谁沾染都将生出恶疾,无药可医。

    汉默斯“我任职六十多年以来,0001进食量一直为一十四滴剂,不仅如此,吃饭睡觉静坐思考奏乐绘画。他的所有行程一成不变,时间、分量、占比一切精准把控,堪比机器。而我敢说,他绝不止这六十年的保持。所以,我才那么在意。”

    变化发生在这种人身上,无论何等微小都是未知灾难,毛骨悚然。

    但眼下罗比更在意另一件事。

    “你们肯配备给他那些东西禁止接触外物的条例呢”他诧异追问。

    “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过也算特例中的特例了。这日后再谈。”汉默斯含糊带过,再转头语气郑重,“有句话,我只说给你听,罗比。因为至今只我有这种想法,他们太多人都当我小题大做。可你不会。”

    阖眼深深吸气酝酿,文字如诗句流淌。

    “编号0001,他从未视自己为被关押的重刑犯,被夺自由的阶下囚。他认为,他是这座监牢的主人,谁有资格成为他的座上宾,只由他说了算。”

    罗回以沉默,但电梯一停便通知家里他要长住塔中。

    因他心中所想,已与同窗旧友别无一致。

    开始出现改变的编号0001,绝对有问题。

    而那必将是地震前第一颗翻滚的砂砾,雪崩前第一片颤栗的冰凌。

    夜晚,以副监狱长之位巡查到监控区总部,罗比了解到汉默斯一笔带过的内容。

    世界之塔内,所有牢犯皆受到全天监控,分秒不停。通常由智能系统全权负责。唯独罪犯0001,智能系统人力双管齐下。

    他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会在十几双眼睛,全方位的轮流监视下进行,一十四小时无间断记录。

    至于他弹奏的乐器,绘画书写的工具,是如游戏般虚假而真实的存在。

    谈及原理,就不得不重提白天所用的芯片。

    中枢母体接收,独立子体反馈,一者互相传输可分开运作。

    0001体内,各个关键神经节已植入大量芯片,他所在的牢房安插同种芯片材料,形成一个巨大的次等母体将他包围。但次等母体不接受主系统之外的操控,不会自行运算,仅对子体感应并为对方创造相应的回馈信号。

    一言蔽之,只会为他打造出无限趋近现实的幻象。

    记录着他,也记录着因他而起的空想。

    他若希望在蓝天下演奏,四周环境当即变化。

    阳光洒落温暖惬意,流云拂过明暗交替。他可俯身抚摸脚旁每一株花草,能握紧散发松香味的琴弓,按压四弦体验紧绷触感。

    一切自然而真实,模糊真假界限。

    非相关领域的学者,更对科技研究无感,该项闻所未闻的技术着实给了罗比长官一记惊雷。

    奈何深究细节,监控组一问三不知。他们声称这是世界之塔管理组的机密,别组人员无权获悉。包括目前最高级别的副监狱长。

    十面巨大光屏,无死角展示0001沉醉旋的模样。

    重复旋律随他蹙眉含笑,眼眸微睁的细小变化脱离乏味,如梭交错,织成华美布匹,悦目怡心。

    然而经白天一遭,副监狱长全然没心情欣赏,草草结束视察。

    新上司离开,两名正对光屏的监管员取出甜酒。在场他们工龄最长,资历最深,因此无人指责,任其闲聊碰杯。

    “他真不知疲倦。日复一日,每晚重复拉同首曲子,白天画同一副画,翻来覆去写同一首诗。真是白白浪费博士给他的上等待遇。”其中一人感慨道。

    “马上又到入睡时间了。”另一人看向表盘。

    八点整,墙壁降下阻隔层。芯片感应刹那失效,幻象回归虚无。

    那间牢房里,一丝光都没能留下。

    以取乐心态目睹0001两手空空定格拉琴动作,四指仍试图按音,两人同时摇头发笑。

    “我就喜欢看他这傻愣愣的表情,像不像发现被耍咬到自己尾巴的狗”

    “百看不厌,哈哈”

    笑容如咽喉被扼,戛然而止。

    光屏内,囚犯头微仰起偏向一处,昏暗中这道目光深沉安宁,却似枪炮坠入两人平静心底,激起惊涛无数。

    “他看不到我们吧不可能看得到我们吧”

    “肯定看不到啊,但是”

    但若不是,该怎么解释犹如透过屏幕看穿他们的角度变化,要怎么说明笔直对焦他们的视线。

    两名监视员音量忽高忽低。大号堵住号嘴,吞声咽气。

    他们生怕继被看到之后,还会被囚犯听见。是否胆寒,不言而喻。

    所幸,那道视线自己移开了。

    0001在冰冷坚硬的地面躺平,双手交叠置于腹部,在这张豪华单人床上准时入睡。

    晚安,择明。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眼皮合起,世界归于无穷黑暗。耳畔轰隆声阵阵激烈,地面牵动全身,不停发颤。

    异样颠簸下,择明猛然睁眼。

    所见是蓝漆拱顶,他身处空间不大,四周布满空座椅。他在一辆加速前行的失控列车上,手脚发麻口中发苦,隐隐作呕,是中迷药的后遗症。

    提示,一次连接已成功

    系统z正式启用对接者0001择明

    请对接者确认确认方式默念拟沟通

    择明撑起身体,笑意粲然。

    “时隔一天能再见到你,我欣喜若狂,z。即使我知道,你又是以同样的观测目的来的。”

    系统z考虑到当下情形,我该提醒您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主人

    仿佛没发觉窗外飞快倒退的峡谷景色,择明端坐第一排第一位。他轻拍身边空椅,邀谁入座。

    “那不如由你告诉我,你认为我该先知道的事。”

    系统很迫不及待,放弃以语言平铺直叙,露一手新绝活。

    它将飞闪画面传输,表达信息简短精悍。

    在这择明名为卢修斯芬奇,一位十分特别的著名摄影师。昨天,他到峡谷公园取景,原本今早要返回城中工作室,为当红第一男星纳西索斯拍摄写真,结果遭未知人员绑架,丢进故障的观光车上。

    观光车将笔直撞出新建中的轨道,带他坠入谷底。

    幸运的是,他不会死去,而是被一群星际海盗所救。

    不幸的是,他要被截肢失去双手双腿,与钟爱的摄影无缘,彻底失去支撑他的信仰之一。

    “噢不,不不不”

    择明揪紧自己前领,沉痛悲戚,“我深刻怀疑是谁与我四肢有仇,不遗余力针对我。”

    系统z主人,打趣请放在之后。您现在要选择怎么做

    列车呼啸,车身陷入疯狂的摇晃,择明双手背于身后,步伐平稳,脚底仿佛有一根钢索,支撑着他的优雅。

    大概认为迷药足以,绑架犯没锁前后通道与车窗,救生物品原封不动。

    推开车厢前门,疾风扑打周身锋利可割破肌肤,卷来水汽。

    轨道离地数百米,往下看一眼都叫人胆战心惊腿打颤,正前方,列车即将经过峡谷一处瀑布著名景点彩虹女神。瀑布再过四五百米,尽处便是悬崖,深不见底。

    腰间缠绕绳索,头戴安全帽,当择明准备就绪,轨道下一片山石已过度成湛蓝湖泊。

    择明“人生第一次的蹦极,祝我好运,z。”

    系统z您使用的绳索并非弹性绳,另一端也没固定,严格来说,您这不叫蹦极。叫送死。

    择明忍俊不禁。

    “你的直爽一如既往让人又爱又恨,z。祝我好运就是了。”

    话音刚落倒退数步,青年冲刺起跳。

    一颗孤独石子跃出车厢,如流星坠落。

    坠向无边无际,波光粼粼的湖面。,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