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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第三章

    「毕业七年还是会梦见他。那时候最讨厌地理,但是当了两年的地理课代表。因为去文科组办公室会经过他的教室。抱着一摞书,心里又沉又轻盈,像怀揣一个巨大的秘密。后来穿梭在办公园区灰色的写字楼间,时常想起往事。我不会再有那样纯粹的心事,在那年,在十六岁,在那个少年到来的夏天。」

    雪莉酒实验室经过梦的第九年

    周三开班会,一共两件事。一件换座位,一件选班委。

    每学期七班的座位都是班主任老庄亲自排的,不是按照成绩,也不是经典的一对一帮扶,究竟按什么规律,可能只有老庄自己清楚。

    不过有一点很明确,老庄跟其他的传统班主任一样,绝不允许男女同桌。

    但班上一共11个男生,排来排去都会有个男生一定得跟女生坐。

    男生们把这人称之为“天选之子”。

    这学期的“天选之子”,恰好是之前跟夏漓一块儿值日的肖宇龙。

    肖宇龙这人成绩在班里只排在中下游,但人缘好得不行,性格有点儿吊儿郎当的,很能插科打诨活跃气氛。

    老庄贴了座次表,全班开始行动。

    肖宇龙一边搬桌子,一边嘚瑟唱着“速度七十迈,心情是自由自在”

    气得他好哥们儿劳动委员踹了他一脚。

    二十分钟后,座位换完。

    夏漓把歪倒的几本书摆正,调整两端哆啦a梦形状的书档。

    坐下以后,后背被人轻戳了下。

    夏漓回头,迎上的是肖宇龙的笑容。

    肖宇龙笑问“你们座位空间还够不我们能不能再往前挪点。”

    “可以。”夏漓将自己的凳子朝前挪了挪。

    一会儿,老庄回到教室,大家顿时安静下来。

    老庄喊道“班长。”

    班长站起来。

    “这学期还想不想继续做”

    “我都可以。”

    老庄点头“那你继续为同学服务吧。组织一下选班委的事,选完了大家就自习,保持安静。”

    说完便离开了教室。

    班长上台,将所有职位写在黑板上。

    大部分班委顺延了上学期的安排,除了纪律委员和地理课代表。

    原本的纪律委员是陶诗悦,转去了国际班;上学期的地理课代表则表示不想再当了。

    七班的大部分人,按照后来的流行语来说,比较“佛系”,大家一心向着985,对班上的职务都不怎么热衷。

    况且明中不评虚头巴脑的“三好学生”,只每学期有奖学金名额,唯一评选标准就是成绩,班委不加分,纯服务性质。

    班长号召了好几次,才有个女生举手顶了纪律委员的位置。

    “地理课代表呢有没有人愿意当”

    夏漓心脏忽然猛跳了下,那鼓动的心情生得突然。

    她在班里是个很没存在感的女生,成绩十一二名,才艺一无所长,性情温和无争。

    跟出风头,或是为同学服务的精神没半点关系。

    她只是骤然意识到,去办公楼的文科组办公室,每次都会经过一楼的二十班。

    夏漓暗暗呼了口气,随即举起手,“我试试吧。”

    没人与她竞争。

    班长在“地理课代表”那一行字下面写上了她的名字。

    次日下午有节地理课。

    下课以后,吴老师叫夏漓跟她去趟办公室。

    吴老师性格随和,在所有任教老师里面,是最好说话的。

    但夏漓文综三科地理最差,最怕的就是她。

    夏漓跟在吴老师身旁,心里忐忑。

    吴老师边走边笑问“怎么想到要当我的课代表的”

    夏漓搬出了那套早就想好的冠冕堂皇“我地理拖了文综的后腿,想补上来。”

    吴老师很是认可地点点头,笑说“有这个进取的想法是好的。不过课代表得起到表率作用,你要加油啊。”

    夏漓压力好大,“老师我会努力的。”

    “地理分析比历史和政治要灵活些,课上没消化的要多问,死做题肯定是不行的。

    夏漓忙不迭点头。

    说话间已到了一楼。

    夏漓飞快往二十班的教室里看了一眼。

    匆匆一瞥的视野里,没有晏斯时的身影。

    她不敢明目张胆地窥探,迅速收回视线。

    到了办公室,吴老师拿了套针对今日课程知识点的高考真题练习卷,让夏漓发下去,明天地理晚自习讲。

    夏漓抱着试卷,穿过连廊,再度经过了二十班教室。

    这一回,扫过的这一眼叫她惊喜。

    国际班统共只二十几人,单人单座,教室显得宽敞明亮。

    少年的座位,在最里面那一排的倒数第三。

    他正站起身,一手撑着课桌,一手将窗户推到最开。

    外头是棵高大的皂荚树,开窗瞬间,白色书页翻卷,那风里似乎都浸染了郁郁微凉的绿意。

    明章中学的校服黑白配色,夏季是oo领的短袖,稍显呆板的配色与样式,穿在他身上,却有种旁人无匹的清爽。

    夏漓心脏漏拍。

    飞速收回目光往前走,脚步快得似在小跑,上了楼梯才发觉。

    倒也不是第一次远远看见晏斯时,毕竟他转来也有好几天了。

    第二节课课间,除高三以外,全体出动做广播体操,国际班也没有豁免权。

    有一回下课及时,夏漓跟林清晓她们一块儿下楼,走到一楼半的平台那儿,正好瞧见晏斯时从楼梯最下方的出口出去。

    好几个人围在他身旁,但他的背影却有茕然之感。

    但做广播体操碰见的机会并不多,因为七班在三楼,下楼那会儿的工夫,一楼教室的人早就已在操场就位了。

    做操时,七班和二十班也不挨着,夏漓每每将视线投往二十班的方向,只看见人头攒动。

    还有一回是上体育课。

    明中的体育课都很水,统一跑圈之后,大家自由活动。

    那时她正跟几个女生,躲在篮球场旁边樟树的阴影下乘凉,就听有人低呼“晏斯时”

    大家齐齐转头。

    运动场拦网外的那条林荫道,是从教室到食堂小卖部的必经之路。

    晏斯时正在经过,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

    他旁边还有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在跟他说些什么,他偶尔点头或开口回应。

    无论第几次看见,夏漓都会暗暗感叹。

    他皮肤真白,整个人干净得跟霜雪一样。

    此刻,夏漓为自己做了当地理课代表这个决定高兴。

    她的勇气得到了即时回馈。

    往后,当她往返于教学楼和办公楼之间时,常常会想。

    我有秘密了。

    回教室,夏漓将试卷按人数分成四份,递给每组第一排的同学,叫他们帮忙传下去。

    自己捡了支白色粉笔,在黑板右侧,课程表下方固定布置作业的区域写了一行“地理试卷周五晚讲题”,字迹清秀工整。

    她拍了拍手上粉笔灰,回座位坐下。

    “地理课代表。”后排有人喊。

    夏漓回头。

    肖宇龙笑说“周六我过生日,请你们唱k去不去”

    彼时小地方娱乐活动有限,唱k是最普遍的选择。

    夏漓有些意外。

    她跟肖宇龙真算不上熟。

    “还有谁去吗”夏漓问。

    “班长啊,劳动委员啊”

    “班委团建”

    肖宇龙被逗笑,“反正请了挺多人的哦,你跟徐宁和林清晓关系挺好吧,她们也去。”

    这样一说,夏漓就不犹豫了,“好啊,那我也去。”

    升高二以后,实验班每周只休一天半,周日下午就要返校上课,周六算是唯一可以放开胆子玩的时间。

    夏漓家在开发区,离学校远,十点半才下晚自习,父母又常常住在厂里,不放心让夏漓走读。

    高一上夏漓是住校的,但明中的住宿环境,只能用一言难尽来形容八人间,公共卫浴,半层楼抢三个厕所位,每天有限的洗漱时间都在打仗。

    这些夏漓都能克服。

    唯独睡眠浅,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醒。

    宿舍里有个女生打鼾震天动地,夏漓只能每晚戴耳塞睡觉,长期戴耳朵痛,耳鸣,又患了外耳炎。

    后来实在没办法,才跟父母提这事儿。

    姜虹怪她怎么不早说,每天统共就那么点休息时间,还睡不好,身体怎么撑得住。

    经打听,学校附近有专租给学生的公寓说是公寓,实则是一个退休的老师,拿老房子隔出来的群租房,每间面积非常小,只放得下一张12米的床和一张书桌。但有公共客厅,有洗衣机,热水也24小时供应。

    最小的一间,每月230元。

    在2008年,每年2760元,对夏漓的家庭而言,算是一笔额外不小的开销。

    但姜虹力劝夏建阳,最终还是给夏漓租了一间。

    夏漓从不怨怼自己出身平凡。

    她知道父母已经竭尽全力给了自己最好的条件。

    住学生公寓,相对于住校要自由得多。

    夏漓逢周五会给姜虹打电话,假如他们周末不回家的话,她也就不回去了。

    周六下午,夏漓去ktv之前先去了趟书店。

    肖宇龙过生日,她总不能空手去。

    但实在不熟,不知道送什么,想来想去还是书最稳妥。

    离学校一个路口远的洋丰路上,有家洋丰书店,品类比较多,夏漓常去逛。

    在书店里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中国文学那排书架前,挑了本梁实秋的雅舍小品。这是不会出错的选择。

    临走前,看见书架高处有本白先勇,踮了踮脚,捏着书脊抽出来。

    书有塑封,不知里头的内容。

    她正低头看腰封文字,听见身旁有脚步声靠近,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

    半刻,忽有一道清淡的声音落下“你好。”

    夏漓睫毛微颤,猛然转头。

    因在校外,少年没穿校服,上身是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单挎着黑色双肩包的一只肩带,白色耳机线从背包的侧方口袋里牵出。

    他只戴了一只耳机,另一只拿在手里,似是刚摘下的。

    夏漓呼吸都停了一瞬,“你好。”

    “你来买书。”夏漓自感语言中枢已经失灵,不然怎么会说出这么蠢的话。来书店不买书做什么

    晏斯时“嗯”了一声。

    夏漓一万个不想让话题落地,不管什么,只想绞尽脑汁跟他多说两句话,“你转来我们学校了是么有天课间操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你了。”

    晏斯时看了她一眼,“你在明中”

    “嗯。我在七班。”

    “二十班。”

    我知道。夏漓在心里说。

    “上次谢谢你。”晏斯时说。

    夏漓摇摇头,“很高兴能帮上你的忙。”

    “我叫晏斯时。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夏漓。夏天的夏,漓江的漓。”

    晏斯时点了一下头,目光在她手里拿的书上停落一瞬,又问“附近还有其他书店吗”

    “天星街上还有家新华书店。你需要买什么类型的书”

    “漫画。这边书店好像没有。”

    夏漓一阵失重般的眩晕,她在此刻无比感谢徐宁带她成了一个半吊子的“二次元”。

    “有的,在前面路口”夏漓忽地停下,而后又说,“那个店铺很小,不好找,要我带你过去吗”

    “如果不麻烦你的话。”

    “不会那你稍等我一下,我结个账。”

    夏漓将两本书拿到柜台付账,晏斯时先一步出了书店。

    他站在门口,黄昏给他的轮廓镀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绒光。

    夏漓把书装进背包里,三步迈下台阶,“可以走了。”

    天知道她要多么用力才能显得若无其事,心脏跳动得比刚跑完一个800米还要剧烈,连那种缺氧感都如出一辙。

    晏斯时点头,随即顿了一下,将另只耳机也摘下,掏出书包侧袋的银色iod,将耳机线整齐绕上去,往黑色长裤的口袋里一揣。

    夏漓两手轻抓着书包肩带,只敢以余光打量晏斯时。

    不知该说些什么,问他为什么从北城转来这种话题,似乎显得很唐突。

    她能感觉到,晏斯时其实是个很不好接近的人。

    虽然他并不会对人爱答不理,就像对罗卫国,那么尴尬他也会客气应对。

    他的客气其实已经反应了他的态度一视同仁的礼貌里藏着一视同仁的冷淡。

    沉默间,已走到了前方路口。

    经过拐角时,一阵香味飘来,夏漓脚步一停。

    圆筒状烤炉前,一个戴红色面巾的女人,手里拿了柄火钳,动作利落地从炉里夹出一个个带叶的玉米。旁边那人可能是她老公,带着手套,两下剥除玉米叶,拿个袋子将烤好的玉米一装,递给顾客。

    小小摊点却大排长龙,一个铁皮饼干盒里装着满满当当的零票,大家自觉给钱,自助找零。

    夏漓指了指这玉米摊,“他家的玉米特别好吃可以试试。”

    越说越心虚。

    因为想象不出,眼前这样一个人啃玉米的样子。

    晏斯时却说“有机会的话。”

    虽然语气一如既往的清淡。

    拐进去是条小巷,两侧梧桐树浓阴匝地。

    沿街店铺鳞次栉比,卖什么的都有。

    那家书店就夹在这些店铺之间,旧招牌上写着“尚智书店”四个字,毫不起眼。

    店铺可能只有十来平米,逼仄得转身都难,书架空间不够,有些书就直接成捆摞在地上,随意地像论斤卖的废品,但扒拉一下全是宝藏。

    新华书店、洋丰书店和学校附近书报摊上没有的那些冷门的科幻、漫画、悬疑等等,这里全都有。

    客流不多,这里更像是小众爱好者心照不宣的秘密基地。

    店铺老板是个冷着脸的阿姨,从不主动跟顾客说话,就坐在单人柜台后面,自顾自看书。

    夏漓自觉得担起招待任务,放低声音对晏斯时说“这里热门的漫画都有冷门的也有,在里面那几排,要自己找。”

    晏斯时点头,“谢谢。我看看。”

    书店里有股尘味,混了油墨的气息,像雨天坐在窗台边写日记,打翻了一只碳素墨水瓶。

    夏漓没有跟在晏斯时身后,否则像个导购似的很不礼貌。

    她立在书架前,挑起了自己感兴趣的。

    听见晏斯时的脚步声绕过书架,去了另一侧。

    有书被抽出,书页翻开的细微声响,像蜻蜓窸窣振翅。

    这轻微动静让夏漓都不敢大声呼吸。

    外头夕阳更斜几分,落到了对街建筑的后方,天色几乎一瞬便暗了,店里昏暝起来。

    这一刻夏漓觉得天地寂静。

    脚步声近了又远,十来分钟后,晏斯时挑好了书,从书架后方走出来。

    夏漓去看他抱着的那摞书。

    全套虫师单行本。

    “你也追漫画吗”夏漓问。

    “偶尔会看。同学推荐的,打发时间。”

    “虫师确实不错的。”

    “那我一定看完。”

    晏斯时将整套漫画放在柜台上,往门口的杂志架上扫一眼,又顺手拿了本最新的看电影和大众软件。

    夏漓又有种买刮刮乐中奖的欣喜看电影也是她每期不落的心头好。

    晏斯时将两本杂志放在柜台上,往她手里扫了一眼,说“一起付吧。”

    夏漓将这句话理解得很单纯,因此直接递了手里的噬魂师新一册单行本过去。

    店主阿姨拿计算机统一算了个数,抹去零头。

    晏斯时付账,接了找零,将夏漓的书递给她。

    两人一块儿往外走,夏漓卸下书包,背到胸前,将漫画丢进去,拿出包里的钱包,从里面掏出十块钱递给晏斯时。

    晏斯时微微一愣,“我的意思是,当我送你的。谢谢你带我来这家书店。”

    “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夏漓结巴了一下。

    “收下吧。”

    夏漓讷讷地说“谢谢。”没有再推辞。

    是她的私心作祟,她承认,至少,她拥有了一件来自晏斯时的“礼物”。

    忽响起诺基亚的经典铃声。

    晏斯时将漫画放进书包,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他稍背过身,接通电话后看了眼前方路牌,对那端报了此处地址。

    挂了电话,晏斯时看向夏漓,“我在这儿等车。要送你吗”

    夏漓相信,换成任何一个二十班的同学,晏斯时都会这样客套地多问一句。

    而她并不想消费他单纯出于教养的客气,给他添麻烦。

    “不用。我跟同学约好了,就在天星街,很近。”

    晏斯时没再说什么。

    夏漓说“那我先走了,拜拜。”

    “拜拜。”

    夏漓转身,快步走到巷口了才回头看了一眼。

    少年戴上了耳机,低头站在树下等车。

    有风吹过,天已经彻底暗了,路灯在他身后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