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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马云起在临晋大牢中被关了三天三夜,这期间除了牢头每天给送两次水喝外,没有任何东西吃,饿得马云起前胸贴着后背,被饿慌了的马云起开始大声哀求牢头给他饭吃,可是无人理睬,后来就大声叫骂,骂牢头,骂龙威,照样无人理睬,到了第三天,马云起饿得没有力气骂了,牢头就把他拉出来扔到了临晋大街上。饿疯了的马云起爬到一家饭馆,上前一下子打翻了一个正趴在桌子上吃油泼面的人的碗,然后任凭那人怎样对他打骂也不理睬,只管用手抓着地上的面条往嘴里塞,好在那人认识马云起,踢了两脚也就走了。马云起趴在地上吃完了面条,再向店老板要了一碗热面汤一喝,虽然没有吃饱,但却感觉到身上有了些劲,于是来到一条小沟旁用那脏水洗了把脸,理了理蓬乱的头发,向仁义巷走去。这条街之所以叫仁义巷,是因为和其他街道相比,这条街上的人日子宽裕,而且人也厚道,马云起整天在这里要饭,他的鼻子已经练得十分灵敏,能十分准确地知道每家厨房的位置。每次要饭,他都要在巷道中先转上一圈,凡闻到哪家做了好吃的,就坐在这家门外朝里边大声喊道:“大伯哎,大妈哎,爷爷哎,奶奶哎,可怜可怜我这个要饭的,打发打发我,给我一些好吃的吧。”时间一长,街上一群五六岁穿开裆裤的碎娃就熟悉了这一切,只要马云起一出现,他们就会跟在马云起的屁股后面,当马云起喊“大伯,爷爷”时,几个调皮的男孩就会应答道:“哎,大伯爷爷这就给娃拿吃的去。”当马云起喊“大妈,奶奶”时,几个调皮的女孩就应答道:“哎,大妈奶奶这就给娃拿吃的去。”气得马云起起身做出要打人的样子,孩子们于是就笑着一哄而散。可是等他坐下再喊时,孩子们就又会围了他笑着应答,时间一长,马云起就不生气了,还高兴地和孩子们一块喊着玩。

    马云起今天瞅准的是一个姓吴的大户,因为这户姓吴的人家的厨房中传出了炒肉酱辣子的味道,马云起于是来到吴宅前的大石头上坐下,那些调皮的孩子再次围住他,有几个胆大的还上前摸马云起那因几天没剪而长长的胡子。马云起又喊了起来:“大伯哎,大妈哎,爷爷哎,奶奶哎,”孩子们又答应起来,还没等主人开门给饭,就见一个人走了过来,冲着马云起说道:“你这个死马云起,让我好找,别要饭了,我今天请你吃饭。”马云起抬头一看,原来是郭明瑞。马云起对郭明瑞本无好感,更明白郭明瑞吝啬鬼请自己吃饭,一定是想利用自己做什么事情,于是爱答不理地说:“我又不是没有饭吃,干吗让你请我吃饭。”郭明瑞上前一把把马云起拉了起来说:“你个死云起,和我还客气什么,走,我请你吃油泼辣子面。”

    马云起被郭明瑞硬是拉到一家面馆前,马云起却不愿往里走,对郭明瑞说:“我每天吃油泼面都吃腻了,你若真要请我吃饭,就请我吃水盆羊肉去。”吃水盆羊肉肯定花钱多,郭明瑞虽然不愿意,但看了看马云起那无赖的样子,最后还是顺从了马云起,马云起于是径自来到城中最好最贵的羊肉馆,一进门,伙计笑着上前问候,郭明瑞说:“两份水盆羊肉,四个烧饼。”伙计说:“好嘞,马上就来。”却见马云起补充说:“其中一份要双份肉,一份羊肚羊杂另加一份精肉。”听得郭明瑞鼻子都要气歪了,说道:“要那么多肉,能吃完吗?”马云起笑着说:“放心,这地方我常来,每次都是双份肉,而且还得喝一斤酒呢。”郭明瑞没好气地说:“今天这酒就别喝了,喝酒误事。”几天未吃饭的马云起真是饿坏了,羊肉一端上来,就趴在那头也不抬地一口气吃了个精光,然后喝完羊肉汤,用手拍着肚皮,打了个饱嗝说:“要是再有一瓶酒就过瘾了,说吧郭乡长,你要我帮你干什么?”

    郭明瑞看着马云起,脸上显出一副关怀的神情说:“云起啊,按说我俩是一起长大的朋友,看着你整天在外边过着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有时还要被人欺负,我郭明瑞这心里不好受啊。如今刚好有一个机会,我已征得龙威县长同意,准备给你封个官做。”“给我封官?”马云起脸上显出一副不信任的表情,爱答不理地说,“郭乡长又在拿我马云起寻开心,按说我虽然是县长龙威的岳父,可那王八蛋从来没把我当亲戚,我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能端多大的碗,吃多少饭,天生就不是那当官的料,你就别再捉弄我了。”看着马云起爱答不理的样子,郭明瑞认真地说:“不开玩笑,我这次是真的给你找了个官做。”马云起问:“什么官?”郭明瑞说:“让你当龙尾堡的保长。”“让我当龙尾堡的保长?”马云起终于明白了郭明瑞的目的,脸上显出一副轻蔑的神情说,“我说郭乡长,你是觉得我马云起缺心眼,还是把我当二球?你没听大家是怎样唱的,‘生下儿子是老蒋的,打下粮食是乡长的,挨打受气是保长的。’你想让我挨打受气是不是?”

    看着马云起那坚决的样子,郭明瑞叹了一口气说:“唉,我是看你娃要饭可怜,想给你指一条路,你却不领情,其实我是想让你当龙脊乡副乡长兼龙尾堡保长,不管怎么说也算公鸡头上的肉,大小是个官,这样你每月就可得到三斗粮食,再加三块大洋,另外把我手下的三眼狗和瞎子驴也派给你,有他俩带着枪保护你,你还怕没人听你的。”听了郭明瑞的话,马云起想了想说:“此话当真?”郭明瑞说:“当然当真。”马云起说:“那你先把那三块大洋给我,我师父花子老鳖想吃烧鸡,等着钱买呢。”郭明瑞摸出三块大洋递给马云起说:“那你什么时候上任?”马云起说:“明天早晨,我准时到乡公所报到。”

    马云起接过三块大洋去街上给花子老鳖买了一只烧鸡,再买了一些酒肉,回到城隍庙,高兴地对花子老鳖说:“师父,我当官了。”然后给花子老鳖说了他当副乡长的事,却见花子老鳖把眼一斜,爱答不理地说:“羞你先人哩,想抱着碾子砸月亮,就是估不出长短,还掂不来轻重?要我说,你家祖坟里就没冒青烟,你狗日的也没那当官的命,那郭明瑞分明是把你当二球使,让你去得罪龙尾堡人,你狗日的怎么连这一点也看不出来。”马云起其实早已明白了郭明瑞的真实用意,但是拿了人家钱,只能给人家干事,因此还是寻找一些理由为自己辩解。

    这花子老鳖养了一条叫刁狼的狗,高大威猛,凶悍异常,每当花子老鳖外出讨饭,就把刁狼拴在大庙门口看家,如果有人想进入破庙,刁狼就会凶猛地扑过去撕咬,直到来人退去,此时马云起和花子老鳖在庙中说话,刁狼威武地蹲坐在庙门口,像一个忠诚的卫士。可是不知为什么,却见刁狼突然夹了尾巴,犹如一个吓破了胆的丧家犬,一溜烟钻入墙根堆放的破烂里,马云起和花子老鳖正在纳闷,就见几个警察走了进来,说是搜捕逃犯,他们在庙中翻了半天没找到值钱的东西,一个个骂骂咧咧地走了,刁狼也随之钻了出来,围着马云起和花子老鳖直摇尾巴。

    被关了三天大牢的马云起一见到警察就气不打一处来,直恨得咬牙切齿,于是把气全撒在冲着自己摇尾巴的刁狼身上,用棍子向刁狼打去,一边打还一边骂道:“你个狗日的刁狼,平时的威风哪里去了,老子怕警察,是因老子是人,你一个狗怕他们干啥?没出息的东西,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花子鳖看马云起打狗,赶忙制止说:“狗通人性,知道穿制服的都不是好人,怕警察是自然的,你打狗干啥?”刁狼莫名其妙地挨了打,疼得“嗷嗷”乱叫,就见几个警察突然出现在门口,随着“呯呯”两声枪响,刁狼倒在血泊之中,哀嚎了两声不动了,警察们笑呵呵地抬着刁狼的尸体吃肉去了,气得花子老鳖破口大骂:“马云起你个狗日的,害了我的刁狼,我要让你为刁狼抵命。”一边骂着一边冲过来和马云起拼命,吓得马云起起身就逃,跑到乡公所找郭明瑞赴任去了。

    龙尾堡人听说来了新保长,却不知这新保长姓甚名谁。中午时分,龙尾堡人男东女西分两拨坐在大槐树下聊天,女人们坐在西边纳鞋底、纺棉花或者奶孩子,男人们坐在东边一边抽烟一边聊天抬杠,一群孩子两边不停地来回跑着嬉闹,更有一群鸡在地上觅食,几只狗在不远处打架。大家聊的正热闹,却见村头路上走来三个人,前边是那个多年来一直没回过村的马云起,身后跟着挎着枪的三眼狗和瞎子驴。马云起趾高气扬地走到人群中间,对人群双手作揖大声喊道:“龙尾堡的乡亲们,我马云起已被县政府委任为龙脊乡副乡长兼龙尾堡的保长,今天我要对乡亲们说的是,希望父老乡亲支持我,及早交完粮食,如果拒不交粮,我马云起交不了差,到那时可别怪我马云起不讲情面叫来警察,或者抓人或者堵门封户,因此众乡亲最好看清时务,尽快把粮交了吧。”龙尾堡人想不到新来的保长竟会是马云起这个无赖,更想不到他一来就给大家来个下马威,本想和他理论,可是想到和这样的无赖讲不出什么道理,于是一个个各自回家关了大门,巷道中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马云起和三眼狗、瞎子驴三个人站在村中。

    一连几天,马云起带着三眼狗、瞎子驴挨家挨户地催粮,甚至翻箱倒柜地抢粮,可是还是没有征到多少粮食。到了第四天,龙武带了几个警察来到龙尾堡,看到马云起没有征到多少粮食,龙威大怒,把马云起捆起来吊到大槐树上,把三眼狗和瞎子驴也捆在树上,整整一天不让吃不让喝,直到下午,才被闻讯赶来的郭明瑞放了下来。看到郭明瑞,马云起哭着闹着坚决不愿再当保长了,却见郭明瑞把脸一沉说:“不干也行,把我给你发的三块大洋还我,否则老子以诈骗的罪名把你下大牢。”马云起自然拿不出钱,郭明瑞于是再次摸出了一块大洋递到马云起手上说:“我说云起啊,凡事要动脑子,在龙尾堡,除了我家和严裕龙家院子有井,其他人吃水都要到村西头的水井去挑水,你明天让三眼狗、瞎子驴守住水井,凡不交粮者不许打水,我就不信,那些不交粮者没水喝还能撑下去。”马云起说:“妙,我明天就守住水井,不信那些刁民不交粮食。”

    郭明瑞这一招果然管用,第二天马云起就和三眼狗、瞎子驴干脆住进了井房守住井口,连晚上也在里边过夜,凡不交粮者不许打水。龙尾堡人尽管十分艰难,但为了打水,无奈之下还是东拼西凑,想方设法地缴了征粮。按说这一切该结束了,可三个月后,政府又下了一道公告,因军粮吃紧,在临晋全县按田赋百分之三十借征下一年军粮,也就是预征公粮,马云起于是又来到龙尾堡,采用同样的办法守住水井,任凭龙尾堡人怒骂,或是哀求,马云起一概不为心动,只认准一点,凡不交粮者不许打水。

    龙尾堡人没有水喝,于是又自发地来到严裕龙家。面对众人期待的目光,严裕龙叹了口气说:“我严裕龙活了这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政府,苛捐杂税连年累增,新的税赋层出不穷,动辄就封门闭户,没收财产,就是满清,也没有过这样重的赋税,更没想到马云起会这么铁石心肠,想出封井不让打水的办法逼乡亲交粮,真是太可恨了!既然大家找我,我严裕龙就用这张老脸和大家一起去见见那马云起。”严裕龙和众乡亲来到水井房,马云起正在和三眼狗、瞎子驴喝酒,看到严裕龙,马云起赶忙上前打招呼。严裕龙说:“云起啊,要说年龄,你我都已是黄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了,吃了几十年人饭,怎么反倒干出这坑害乡亲的不义之事?”马云起知道严裕龙是在骂他,可他并没生气,仍赔着笑脸说:“我也不想这么干,可是没办法,如果收不到粮食,那龙武就要把我绑在树上吊打。”严裕龙说:“那你不当那保长不就完了吗?”马云起说:“可是如果不干,郭明瑞郭乡长就要把我下大牢,我没办法啊。”

    严裕龙看到马云起听不进去人劝,于是叹了一口气说:“唉,马云起已经听不进人话了,他这样会遭报应的,大家回家吧。”严裕龙回到家中,差人叫来忠孝、夏阳和冬寒,对他们如此这般耳语一番,三个后生听了,开心地笑了。

    这天下午,龙尾堡来了一个卖酒的,酒味好而且十分便宜,嗜酒如命的马云起于是把一大罐酒全买了,以免去郭丁山的征粮为条件,让郭丁山给他们炒了几个菜,和三眼狗及瞎子驴三个人围在井房中滥喝起来,直喝到夜幕降临月挂西天,三个人早已喝得烂醉如泥。后半夜,月暗星稀,龙尾堡处于一片寂静之中,只见几个蒙面汉子来到井边,把马云起、三眼狗、瞎子驴三个醉鬼用绳子捆了个结实,又给他们口中塞满了麦草和牛粪之类的东西,然后再用布堵住。马云起他们尽管喝多了酒,可是经过惊吓之后,头脑已经清醒了,本想反抗,可是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那几个蒙面汉子根本不理会他们的挣扎,把他们一个个装入麻袋扛出了龙尾堡。

    马云起他们在麻袋中也不知走了多久,三个人终于被扔到了地上,接着耳边传来挖土声,三个人于是惊出一身冷汗,顿时手脚冰凉,脊梁发麻,莫非这些人要活埋他们?不知过了多久,马云起和三眼狗、瞎子驴三人连麻袋一起被扔到大坑中,然后感到那些人在往坑中填土埋他们。黄土已经埋了半截身子,就在三个人认为必死无疑之时,远处传来了野狼的嚎叫声,一阵紧似一阵,而且声音越来越近,埋土的人显然是被野狼吓住了,停止埋土跑了。野狼的嚎叫还在继续,而且已经快来到坑边,被装在麻袋中的马云起和三眼狗、瞎子驴的心已提到嗓子眼,一个个吓破了胆,呆在麻袋中一动不动,心想与其被野狼吃了,还不如被活埋算了,那样最起码可以落个全尸。

    野狼的叫声渐渐远去,天亮了,躲过了一劫的马云起他们仍然困在麻袋中,直到第二天下午,一个放羊的老汉发现并救了他们。当三个人从麻袋中钻出的时候,发现他们分别被放在乱坟岗一个挖好的坑中,坑上分别插着写有“马云起之墓”、“三眼狗之墓”、“瞎子驴之墓”的牌子。三个人惊得魂飞魄散,只有三眼狗说:“老子回去一定要查清楚是哪个狗日的干的,然后让郭乡长扒了他的皮。”却见马云起说:“报什么仇,想一想这些天我们干了多少缺德事,得罪了多少人,如果那些被我们坑过的人都来找我们报仇,我们还有活路吗?这次不死算我们命大,如果再这样干下去,没准死得更惨,我就是饿死也不再替郭明瑞干这缺德事了。”瞎子驴说:“我也不干了。”三眼狗说:“可是我们拿了郭明瑞的钱而且还把枪弄丢了,这样回去,肯定没有好果子吃。”马云起说:“那我们就逃吧。”就这样三个人各自逃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