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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
    姜黎一直以为霍珏与苏瑶早晚会成亲,不曾想到了来年春天,苏瑶忽然被镇平侯府的人接走。

    离开时,还当着旁人的面儿,拿一匣子珠翠羞辱了苏老爹与霍珏一通。

    苏老爹年初那会从山上摔下,在床上躺了足足两个月。苏瑶离开后,霍珏又要准备科考,又要照料苏老爹,还要看顾药铺,日日都忙得脚不沾地。

    姜黎奉杨蕙娘之命,给霍珏送了好几趟东西,时不时会在霍珏去书院时,跑去药铺照顾苏世青。

    大抵是因着劳累,又因着被人抛弃而心下郁郁,霍珏眼下的青影一日比一日深,人也愈发冷漠寡言。

    姜黎好似又见到了那个站在杏树下的孤独身影。

    苏瑶离开后没几日,姜黎把她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装进钱袋里,壮着胆子去寻霍珏。

    她有许多话想同他说。

    “我从九岁就开始喜欢你了。”

    “我虽然没你那么会读书,但我能挣银子,你若愿意,我以后挣银子给你花。”

    “苏瑶不要你,我要的。我会给你一个家,日后不管发生何事,我都不会抛下你,绝不会让你孤零零一个人。”

    姜黎去寻霍珏前偷偷灌了自个儿半盅黄汤,想着壮胆,可那黄汤下了肚,却半点儿也不顶事,一对上霍珏沉寂的一双眼,她的舌头登时便打起结来。

    千言万语也只化作干巴巴的一句“霍珏,我来给你送东西。”

    她说着便递出了手里的钱袋,又道“你这会正是用银子的时候,别同我客气,这些都是我自个儿攒的银子。”

    霍珏垂眸望着她手里的钱袋,半晌,淡淡回绝道“我不缺银子。我听苏伯说,你今年及笄后便要相看人家。这银子你留着做嫁妆,免得日后你夫君知晓了,徒生不必要的波澜。”

    话落,他轻轻阖起门,低垂的眼皮掩住了眸子里所有的情绪。

    姜黎傻愣愣地立在门外,手上的钱袋似有千斤重,她垂下手,渐渐红了眼眶。

    却不知,她在门外站了多久,门内的少年便陪着她站了多久。直到她终于离去了,脚步声渐渐远去,方才提步回了屋。

    姜黎回到酒肆后,将钱袋里的银子取出,一块一块放回了木匣子里。

    不是不伤心的,若不然,她眼里的泪也不会跟掉线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掉个没完。

    她喜欢霍珏,也试着去争取了。虽说结果非她所愿,但经年之后,当她再想起今日,至少不会因着不曾争取过而觉着遗憾了。

    姜黎哭过一场便收起了心思。

    接下来的两个月,她从姜令口中得知,霍珏得了县试同府试的案首,到得八月便要参加乡试。

    姜黎想起霍珏,心里还是会疼,可知晓他得了案首,依旧替他高兴了许久。苏老爹眼下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听到霍珏得案首了,兴许人一开怀,病就好了。

    苏世青得知霍珏得了两场考试的案首,的确十分高兴。缠绵病榻大半年的老人家一扫病气,笑着要霍珏给他拿酒庆贺,还说等秋闱过后,便亲自陪霍珏上京参加春闱。

    可苏世青根本没等到秋天。

    姜黎刚过完及笄礼,苏世青便因病溘然长逝,霍珏给他办好身后事的第二日便启程去贡院考试。

    九月初五,秋闱放榜,霍珏中了解元,县衙的衙役敲锣打鼓,从朱福大街的街头走到街尾,给霍珏送喜报。

    那一日,姜黎便站在人群里,隔街望着人群中央的霍珏,心满意足地笑了。

    她喜欢的少年那样意气风发,日后她成祖母了,同孙子孙女说起朱福大街的往事,大抵也能骄傲地说一句“祖母年轻时喜欢的那人可厉害了,不仅人生得俊,读书还格外好,十六岁便能连得三案首了。”

    这一日热闹的不仅是朱福大街,还有城东的张员外府。

    重阳节那日,姜黎给员外府送酒时,方才知晓,员外府的大公子张珩在此次乡试也中了举,明年春天也要去盛京参加春闱。

    大抵是因着孙儿在秋闱考了个好成绩,张老夫人那日待姜黎格外慈爱。不仅给了沉甸甸的一袋子赏银,还差府上的大管家林管事亲自送姜黎回酒肆。

    姜黎自是不知晓,她回到酒肆后,林管事还特地去寻了杨蕙娘,替张老夫人传了几句话。

    张老夫人给姜黎的赏银足有二两重,姜黎把银子放入一个钱袋子里,放手里认真掂了掂。这钱袋子是她给霍珏备的程仪。

    她听姜令说,霍珏十一月便要离开桐安城,去盛京赶考了。

    总归是她喜欢了六年的人,可不能因着衣裳寒碜到了京城便遭人笑话。若不然,她便是远在桐安城,也要觉着掉面子的。

    “一共七两六贯,能让霍珏买两套好衣裳了。”

    姜黎将钱袋子放好,正要去寻姜令,谁料一出房门,便见杨蕙娘红着眼眶从天井走来。

    杨蕙娘性子惯来泼辣爽利,姜黎鲜少见她娘红眼的,见状,忙上前道“娘,您怎么了”

    杨蕙娘一见姜黎,眼眶变得愈发红。她强忍着心中的酸涩与愤怒,强颜欢笑道“无事,方才酒肆来了个无赖,那人被娘骂跑了。”

    杨蕙娘生得貌美,且又是寡妇,酒肆里时不时便会来一两个地痞无赖,对着她说混账话。杨蕙娘也不怕这些人,每回遇着了都会抄起笤帚将人赶出酒肆。

    姜黎从未见杨蕙娘为这些无赖红过眼的,她总觉着她娘没说实话。可见她娘一脸疲惫,她到底是没再多问,只乖巧地去厨房烧了盆热水。

    小姑娘低垂着眉眼,认认真真地给自家娘洗脚,看得杨蕙娘心头钝痛,耳边又响起了那林管事的话。

    “老夫人说了,阿黎姑娘进了张家门便是贵妾。杨掌柜您是知晓的,不管是老夫人还是老爷,在桐安城都是出了名的善人。大公子亦是个温和宽厚之人,定然不会让阿黎姑娘受委屈。”

    “老爷同正德书院的薛山长是至交好友,听闻阿令公子就在书院求学。日后阿令公子便是大公子的小舅子了,老爷定然会托薛山长多照顾照顾阿令公子的。”

    “至于您的酒肆就更不必说了,有老夫人在,日后桐安城的大户人家都只买您家的酒。只要员外府不倒,您的杨记酒肆便是桐安城最大的酒肆。”

    林管事态度谦和,说出来的话是一句比一句好听。可杨蕙娘却听得怒火中烧,她的阿黎这样好,怎能做妾便是舍了酒肆,她也不会让阿黎做妾。

    杨蕙娘隔日便出了门,到得天黑方才回来,杨蕙娘回来的第二日便病倒了。

    姜黎是在三日后,方才从碧红的嘴里知晓,她娘曾经去了趟员外府求见张老夫人。

    “阿黎,你根本不知晓我有多羡慕你。虽说做人妾室并不好听,可大公子是这世间最温柔的人,他不会委屈你的。况且,你便是不为你自个儿想,也要为你娘还有你弟弟想。员外府是桐安城首富,连县令大人见着老爷都是客客气气的。得罪了员外府,你们一家怕是根本无法在桐安城立足。唉,你回去好生想想吧,我言尽于此。”

    回到酒肆后,姜黎在厢房里坐了整整一夜。她没哭没闹,而是认真思索着,该如何做,才能护住她娘还有阿令。

    往后几日,姜黎平静地照顾杨蕙娘,员外府大抵也是听说了杨蕙娘生病之事,便没再派人来。

    杨蕙娘这一病便病了一个月,到得十月中旬,方才见好。姜黎特地将酒肆的账册拿给她看,笑眯眯道“娘,您生病这一个月,我将酒肆打理得可好了,您瞧瞧。”

    杨蕙娘接过账册,嗔她道“就一个月你就这般自得了”

    她说着便翻起了账册,边看边点头,显然是满意的。

    姜黎望着杨蕙娘瘦了一圈的脸,忽然出声“娘,员外府提的事,您应下罢。”

    杨蕙娘手上的动作一顿,愣怔地抬起眼。

    姜黎冲她扬唇一笑,两点米粒大的梨涡深深陷在唇角,“就是您应下时,记得同老夫人说一身,想留我到十六岁再送我入府,想来老夫人会应下的。女儿长这么大都不曾离开过桐安城,听说盛京的春天格外热闹。到底是天子脚下的都城,女儿想明年春天到那儿去开开眼界。”

    杨蕙娘“啪”一声将手里的账册甩在榻上,怒斥一声“你在胡说些什么”

    姜黎上前抱住杨蕙娘,微微哽咽道“娘,我真的愿意,也不觉得委屈。张老夫人可喜欢我了,我在员外府的日子不会难过的。”

    杨蕙娘心口骤然一痛,好似被人狠狠劈了一刀似的,疼得眼里的泪花直打转。

    妾室的命都是拿捏在主母的手里的。遇到个心善的主母还好说,若是遇着个心狠的,怕是连命都保不住。她怎舍得让阿黎受这样的苦

    “你这傻丫头,你以为娘不知晓你想去盛京作甚” 杨蕙娘拭去眼角的泪,笑骂道“你怎地就这般死心眼不过是想看霍珏御街夸官,成,娘会让你去盛京开眼界的”

    姜黎只当杨蕙娘是应下了她的请求,收起账册便出了屋。

    十一月六日,桐安城下了入冬的的第一场雪,霍珏便是在这样的初雪日出发去盛京。

    姜黎知晓霍珏此番离去,便不会再回来。

    这日一大早便起来做了满满一大盒的糕点,将那钱袋子藏在食盒里,快步追上霍珏。

    霍珏背着行囊,穿着身粗布衣裳,往街头行去,经过陈二娘布庄、古记打铁铺还有朱家食肆时,好似又听到了那清脆悦耳的声音。

    “诶,你听见了吗那砰砰的声音儿是打铁铺的古大叔在打铁,他那儿的铜茶壶比桐安城任何一家打铁铺都要做得好。还有那咕咚咕咚的声儿,那是隔壁食肆的朱二婶子在磨豆子,她那儿的豆浆味儿可好啦,等你醒了,我让阿令带你去喝。啊呀,那道正在骂人的声音儿是布庄铺的陈大掌柜,大抵是哪位伙计拿错了布料了罢。布庄点对面的杨记酒肆就是我家啦,我们杨记的酒,可是这世间最好喝的酒。”

    他脚步忍不住一顿,回头望了眼这条他住了六年的长街,目光从一个个匾额中掠过。

    也就在这时,一道纤细的身影匆匆穿过风雪,朝他跑来。

    “霍珏,你等等”

    霍珏一怔,微挑眉望着来人,喉结轻抬,道了句“何事”

    姜黎大口大口喘气,用力拍去落在食盒上的雪沫子,递与霍珏,笑道“我娘给你做了些吃食,让我给你送来,顺道让我同你说一句,祝你此番入京一路平安,也祝你进士及第、鹏程万里。”

    小姑娘那张笑意盈然的脸,在这漫漫风雪天里,就跟个小太阳似的,看得人心上一暖。

    霍珏知晓那些吃食是她做的,到底是不忍拂她的意,长手一伸,便接过她手上的食盒,温声道了句谢。

    姜黎大着胆子看他,好似要认真记住这个少年的眉眼。

    “霍珏,你中状元那日,我会去长安街看你御街夸官。”姜黎说着便不好意思地笑了声,道“我长这么大,就没离开过桐安城。我娘答应我,明年开春许我去盛京开开眼界。你御街夸官那日,我一定会同身边的人道,这状元郎是来自我们桐安城的”

    姜黎说着眼眶便有些湿,她怕耽误霍珏的行程,也怕霍珏瞧见她的泪珠子,说完这话后,便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霍珏捏紧了手上裹着食盒的布帛,等到瞧不见她的身影了,方才缓缓转身。

    行了几步,他停下脚步,抬头望着阴沉的天,低声道“若无人徇私,若无人舞弊,你来长安街之日,当能见到我。”

    话落,他大步往前去,高而瘦的身躯孤零零地行在这漫天风雪里,再没回过一次头。

    姜黎并不知,在她出来送霍珏时,酒肆里来了许多熟悉的人,有头面铺的张大掌柜、东阳书肆的刘秀才、布庄铺掌柜陈二娘等等。

    “杨掌柜,你既然决心了要离开桐安城,那便宜早不宜迟。”刘秀才将一摞书册和一个钱袋子放在桌案上,温声道“这是我给阿令准备的书,还有阿嫣给阿黎嫁人时攒的添妆。东西不多,你别嫌弃,也别同我们客气。”

    “就是蕙娘,你若是到这节骨眼了还同我们客气,别怪我不认你这姐妹”陈二娘将一个装了银票的信封拍在桌案上,红着眼眶嗔道“阿黎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可不许旁人欺负她你可想好了去路”

    杨蕙娘瞧着这群朱福大街的老熟人,也红了眼眶。她性子惯来要强,生活再是艰难,也决不同旁人开嘴求助。

    可今儿,这些老街坊冒着得罪员外府的风险前来助她,她怎能拒绝

    “想好了,阿黎想去盛京开开眼界,把杨记卖了后,我便到龙升镖局请人护送我们去盛京我就不信到了天子脚下,那员外府还能逼着我们阿黎做妾”杨蕙娘说到这,便郑重行了一礼,笑道“诸位今日的恩情,我杨蕙娘铭记于心你们放心,盛京日后还会有一家杨记,你们来盛京了,记得到杨记再喝一碗我们杨记的酒”

    正行至酒肆门口的姜黎,并不知她娘已经将酒肆悄悄盘了出去,不日便要带她与姜令去盛京。

    她抹去眼角的泪,缓缓走入了侧门外的那条小巷,旋即脚步骤然一顿。

    只见巷子中间的那株杏树,不知何时竟然挂了个喜鹊模样的纸鸢。那纸鸢做得极精细,红红的小嘴,漆黑的翅羽,还有灵动又娇憨的一双眼。

    姜黎愣愣上前,取下那只纸鸢。

    “这是何人掉落的纸鸢怎会在这样的天儿放纸鸢呢”姜黎细细打量着手上的小喜鹊,也不知为何,竟越看越喜欢。

    她小心翼翼地掐住小喜鹊的双翅,渐渐笑弯了眉眼“你放心,若是寻不着你的主人,我会好生照顾你的。待得哪日雪停了,我带你去后山,那儿有一处地儿,最适合放纸鸢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纸鸢,在姜黎x卫瑾的番外篇里有提过,卫瑾一直知道我们阿黎喜欢放纸鸢。主c在朱福大街的故事就到此结束啦,我觉得不虐,可不知道为什么,写的时候还是哭成狗了,可能是因为知道我们霍督公在之后的很多年都是孤零零一个人。

    关于员外府,这辈子阿黎没有中了解元的未婚夫婿,也没有一个与定国公府沾着关系的大姑子,员外府的态度跟正文是截然不同的。后面的故事正文里都提得差不多了,我们阿黎在后来一直要将督公从宫里赎出来,一方面是始终记着那个孤零零站在树下望雪的少年,另一方面是她舍不得自己心心念念喜欢了那么久,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的少年,有朝一日会被人敲碎脊骨,变成人人都可糟践的烂泥。就是因为有这样的阿黎,才会有后面那个偏执疯狂的霍督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