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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吉家在枣余村头,占地不小,靠近的人家少。故早上闹出的动静虽大,但并没传出去。半天下来,村里风平浪静。只冬日里没事,闲下来的老婆子小媳妇聚到一块,最爱谈的还是双秀才吉家。

    这不村北王二婶家,午后就热闹得很。七八妇人坐在院里晒着暖阳,一边闲谈一边纳着鞋底。

    “昨天在镇上,我遇着村西红媒婆了,在买千层底。”脸嫩的妇人,髻上插着一根螺旋纹老银钗,低眉笑着说“这一到冬闲时,红媒婆就忙得脚不沾地。”

    边上颧骨略高的妇人接上话“那是当然,娶了媳妇好过年。”

    对面在穿线的老妇,扭过身凑近隔着的王二婶“他二娘,你上回去村东头,怎么说的”

    脸上有肉的王二婶,眼都不抬纳着鞋底“什么怎么说”

    老妇人啧了下嘴,将话点明“你侄子的亲事。”

    几个妇人噤声,竖起耳朵来听。王二婶装糊涂“我娘家家景好,大成又在县太爷跟前当差,急什么”

    “这么说吉孟氏没应。”老妇人穿好线,针在泛油的发上挠了两下“她家闺女也不小了,大成这样百里挑一的人材都看不上,还想什么样的人家”

    王二婶倒是不在意“一家有女百家求。老秀才四十出头才得个靠心近的,在闺女一辈子的事上,他们两口子自是要谨慎。”

    凸嘴杨二婆,平日里最见不得一身富贵的吉孟氏。一个绣娘而已,要不是好命嫁给吉二明,看她能日日躲在家中,地里的事一点不沾手那闺女也是,一身懒骨头。

    “别是养着给城里的老爷做小的。”

    “你胡嘞什么呢”王二婶不高兴了,在她家院里说这话,要是有嘴不牢靠的传出去,她家日后还怎么跟村东吉家往来将手中纳了一半的鞋底丢进线篓子里,起身回屋。

    脸嫩的妇人瞥了一眼杨二婆子,拿了自己的针线篓子,也打算回去了。祖辈都待在一个村里,有这么说人家闺女的吗

    “呵,”颧骨高的妇人嗤笑。老虔婆好不容易生个牙口齐整的闺女,就以为自家姑娘是天仙,一心巴望着吉家。可惜啊,人吉二婶不瞎,压根看不上。

    话题中心村东吉家,此刻正不安生。午饭后,豆子才捡了一碗的黄氏昏了,身上滚烫。

    她一病,吉孟氏也哼哼哎哎地爬上炕,捂着心头说喘不过气。吉安守在旁,给她顺气。

    从不插手婆媳事的吉忠明,叫来大儿“你去套驴车,让信耘娘和老二家的陪着,送黄氏去镇上医馆。瞧完了病,再送她回娘家待几天。”

    该快十一月的天,一清早的单衣薄裳跪在外,黄氏就是在找病。吉诚一句都不劝,出屋一脚跨进厨房,给正在煮降火汤的婆娘说了事,然后脚跟一转去后院套驴车。

    降火汤也煮得差不多了,朱氏又往灶膛里添了把火,便脱了罩衫,喊了二弟妹把小欣欣送正屋去。

    跟吉安交代了两句,接着两妯娌就往西厢。西厢里,吉欣然正用细绵巾子沾老酒,给她娘擦拭额头,驱烧热。两眼还肿着,心里埋怨。

    娘也是傻,奶昨晚上是骂了,但没点名道姓。她一早上跑去认错做什,不是自找罪受吗现在就连小姑都觉,她娘是故意要吓奶。大伯娘更是逮着机会,就差指着鼻子骂娘不孝。

    “三弟妹醒了吗”朱氏推门进屋,三两步走到里间,拨开迎上来的大丫头,上前伸手去贴黄氏的额头。黄氏昏睡着,还紧拧眉头。

    “大伯娘,二婶。”吉欣然以为两人是来看她娘的,不想才准备去倒茶,就见大伯娘拉她娘起身,二婶也上去帮忙。

    “你们”

    洪氏抢了话“你爷让我们送你娘去镇上瞧病。都烧成这样了,人总不能赖家里待着。要是出个好歹,等你爹回来,肯定又要怪罪咱们。你娘日后是有大福气的人,咱们可开罪不起。”

    阴阳怪气的,吉欣然只当没听出音,欣喜道“那就多谢大伯娘、二婶了。”原以为她奶装病,不会有人敢管三房事。她忘了家里还有爷,爷最是要体面。

    把人架起,朱氏吩咐吉欣然“帮你娘收拾两件衣物。”

    “收拾衣物”吉欣然顿觉不妙“不用不用,瞧完大夫就回来了。”

    洪氏学起黄氏的作态,耷拉下一双柳叶眉掐着音说“你奶被你娘惊了魂,身边不能离人。我有个小娃子要看,还要帮着点小妹看顾娘。你大伯娘操持一大家子,也空不出手。家里暂时没人顾得了你娘。你爷说了,送她回娘家养病。”

    “这这怎么能行”吉欣然拦住两人“我们不去镇上了,请大夫来家里瞧。不用谁照顾我娘,我伺候她。”

    “不是我说,大丫头,就你娘这样整日哭哭啼啼的,放谁家容得”朱氏一把将人扯开。吉欣然瘦弱,怎拦得两人

    “不不要,”这时昏了有大半时辰的黄氏,撑开了两眼,干裂的唇开开合合“我我没事,不不要去镇上,”挣扎着想要摆脱架着她的两人,可惜力不及。

    强行将黄氏塞上驴车,吉诚立马驱驴上路。吉欣然追出百丈,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驴车远去。待缓过气来,又急急往回跑,她要去求爷。

    吉忠明正站在院里等着。吉欣然进远门,不等到近前就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哭道“爷,我娘知道错了,她是无心的。十多年了,她就是怕奶,奶脸一冷,她就浑身打哆嗦。她真的不敢吓奶。”

    “然丫头,厨房的豆子没捡完,你去继续捡。”吉忠明垂目看着这个大孙女“顺便静静心思。”他早有意要罚她。一个闺门女,也不知受谁唆使,竟三番两次偷听长辈说话。

    闺训呢

    吉欣然愕然地上望着她爷,心里到底是有些虚,泪不住地往下流,不敢再言语。目送她爷进屋,迟迟才撑地,挪动已被冻麻木的腿爬起,失魂落魄地走向厨房。

    没了黄氏在家中,吉家清静了不少。吉欣然日日捡豆子。捡完了,豆子又被倒进灰里。她接着捡,每日里都腰酸背痛。

    家中其他人,都各忙各的事,没人提在娘家待着的黄氏,更没人提给县里吉彦带个信。

    入了十一月,又下了一场大雪,天更是寒凉。吉安找出前年大哥送的汤婆子,在里加了木炭,套上一层厚实的棉套子。做女红时放腿上,暖和和。

    再有几天就到冬至了,前日二嫂娘家送了半扇猪肉过来,说是给小欣欣剁饺子吃。二嫂接得顺溜,但她娘却不能让亲家空手回。正好家里磨了江米,硬是分了一半给二嫂娘家。

    今儿吃完早饭,大嫂、二嫂便称了二十斤面,忙活剁肉包饺子。馅和好了,这才在院里摆好竹帘子,院门就响了。

    在带着妹妹玩的信启,跑去开门。

    “爷奶,信旻哥的姥爷姥娘和大舅来了。我三婶也回来了。”

    帮着揉好面的吉诚,洗了洗手迎了出来“黄三叔来得正好,中午吃饺子。”

    “客气了。”戴着瓜皮帽,留着短须的花白发老汉,领着个笑脸老妇进了院子,身后跟着位吊梢眉中年男子。黄氏垂首,小步走在最后。

    在厨房忙活的朱氏、洪氏相视一笑,出来招呼了一声,又回去忙了。

    黄老娘转头见闺女还杵那不动,气不打一处来,开嘴斥道“没见你大嫂、二嫂忙着,还不去搭把手”被婆家送回去,一待快一月,不见人来接。黄家的脸都被丢尽了。

    家里大孙女说的好好的亲事,就差换庚帖了,也黄了。老大媳妇昨日哭闹了一通,带着闺女回娘家了。她这头把人送回吉家,还得跟当家的转道去潦河上村接人。

    黄氏不动,红肿的双目看向她爹。

    黄老爹心里在骂,脸上却堆着笑问吉诚“你爹呢,我们老兄弟很久没聚一块喝酒了。今日得空,我特地上门来找酒喝。”

    “我这可没好酒。”吉忠明掀帘走出正屋,身后跟着面色不佳的吉孟氏。

    见着人,黄老爹赶紧上前,一脸惭愧“亲家,对不住啊。我这孽障叫你二老操心了。”说着又瞧向没好脸的亲家母,“我给你们赔不是。”快冬至了,出了门的闺女总不能留在家里过节。

    这时黄氏上前,跪到地上“爹娘,我知道错了,”磕下头去,“求爹娘原谅我这一回。”

    吉孟氏瞅了一眼老头子,上前半步“亲家二老在这呢,也不是我有意为难。娶女过日,谁家愿意鸡飞狗跳,谁家不想欢欢喜喜”

    “是是,”黄老娘这一月也没少受儿媳妇罪。

    “我不知道她在闺中时,是不是也整日眉头皱得跟喝了两斤黄连汤似的反正自嫁到吉家,我就没见她怎么开颜过。这是嫌吉家日子不好过”吉孟氏没给留脸面“要不是看三孩子面上,我早让老三休了她了。”

    “不能够不能够,”黄老娘急忙上去给吉孟氏顺气“是我没教好,我的错。老姐姐再信她一回。以后她若还敢作死,您叫人到镇上知会我一声,我自带笤帚上门收拾她。老姐姐别跟她气,不值当不值当”

    黄氏紧抿着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滴,十指紧抠着地。厨房里,灰头垢面的吉欣然想出去看看,但她这样子

    “好好捡你的豆子,大人的事少管。”洪氏擀着面皮,心里警醒。以后欣欣大些,她可得盯紧点,万不能学了黄氏母女。

    黄氏被送回来后,消停了,日日晨昏定省,不敢再凝眉。冬至前天,吉彦归家,她也不敢提之前事。倒是吉忠明叫了吉彦去,将事讲明。这吉彦才从正屋出来,又被他娘喊住。

    “你过来。”

    “娘,”头戴四方巾的吉彦,有心想说两句好话替黄氏赔不是。只话还没出口,就见他大哥领着信耘扛着两大麻袋走来。嘭嘭两声,将麻袋丢到他脚尖前。

    吉孟氏指着麻袋“里面装的是落花生,你这两天给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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