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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第282章
    天道不公,何以为天道

    乌云散去,纯白色的大雾弥漫。

    月亮红得要渗出血水来,阴森的光芒映照着脚下的苍茫大地。

    桃桃走到关风与身旁。

    他撑着幽冥灵火幡,跪立在地。

    破碎的白幡缠绕在他身上,遮住了大半恶鬼撕咬后的伤口。

    但桃桃仍能看到,他的心口被撕去了皮肉,露出了殷红的、跳动的半颗心脏。

    俊美的脸颊也消失了半边,布着森森白骨。

    混着滚烫的血、破碎的肉,一眼看去与被地狱里被碾碎的恶鬼厉鬼没什么两样。

    他几乎被撕成了碎片,可望向她的目光却是不加遮掩的温柔。

    “从前,你喜欢看山、看云”

    “我喜欢看那些时候看山的你。”

    每次她坐在窗边发呆,他总是在一旁剥瓜子,又或是刨木头,从不出声。

    桃桃都记得。

    只是那时,她以为他仅仅是在沉默地做自己的事。

    关风与微微抬起眼眸“以后的路,不能陪你走了。”

    释迦录反噬的血纹浮上他的皮肤。

    八株灵脉破碎,他露出了虚弱的神色,脸上残缺处染血的白骨看起来凄凉恐怖。

    “那是堕落城的魔气,也未尝不是我的心魔。”

    桃桃的手落在他粘满血的脸颊上,他轻轻握住她的指尖,“我只是,想为自己活一回。”

    “就算没有结果。”

    那年暴雨之后,女孩煮了一罐中药,怕他嫌药苦,随药递来一颗快要融化的奶糖。

    他以为吃下糖就可以抵过药的苦味,但却没有。

    中药的苦与奶糖的香精味混合成了奇怪的味道萦绕在舌尖,叫他永生难忘。

    可他依然含在嘴里,很久都不愿意咽下去。

    就像此时此刻,哪怕知道这一生会面临苦难、孤独、沉默、不由己与求不得。

    他仍愿意经历那年山门外的七天暴雨。

    而后,在雨过天晴的日子里,遇见那个抱着一盆菖蒲的女孩,听她摸着他眼上的胎记,说那是很漂亮的东西。

    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也是一场永不会后悔的、孤独而盛大的爱恋。

    “你还在,就够了。”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她能好好地,以她喜欢的方式活在这个世界上。

    只要她无灾无难,那么其他就都不重要。

    关风与握住她的指尖。

    比起他冰冷的手,她身上的热意是这寒冷之中的唯一热源,让他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但他知道,就算再亮再热,也不属于他,从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少女抽回手,关风与垂下黯淡的眼眸。

    下一秒,桃桃却反手抱住他。

    她按住他的肩膀,漂亮的脸颊凑近,将自己白皙的额头贴上他的额心。

    七株灵脉在她背后浮现,雪白的灵力将她和关风与笼罩其中。

    他背后每破碎一株灵脉,桃桃身上的灵脉就会灌入一株到他的身体里填补。

    随着灵力涌入,清澈而温暖的气息包裹了他,徐徐修复着他被恶鬼啃噬的伤口。

    桃桃抵着他的额头,呼出的鼻息温柔喷洒在他脸上,让他产生了一瞬的不安。

    他想推开她,可少女却强硬地将他按在原地。

    元天空眼睛一亮“是起生经。”

    萧月图抹去脸上的眼泪,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情形。

    在蛊风秘图里,元天空亲手把这本术书拍进了桃桃的身体。

    六株以上的灵师将自己的灵脉灌入将死之人的体内,强大的修为之下,哪怕森森白骨上也能长出肉来。

    只是作为复活一个人的代价,施救者献出的是自己全部的灵脉与灵力。

    这意味着,从今以后,桃桃都无法再使用灵力了。

    关风与意识到桃桃在做的事。

    在强大的灵力灌输下,他挣动不开,只是轻声呢喃“师姐,我要你的灵脉做什么”

    “我给的,你必须要。”桃桃霸道。

    “你答应过我,等一切结束,会回混沌界做鸣钟人”

    “你会长命百岁,将功补过弥补你曾经骗了我犯下的错。”

    他想要的东西,不是灵脉,不是活着,不是混沌冢的鸣钟人,更不是长命百岁。

    桃桃全都清楚,可有些东西,是给不了的。

    灵脉一株株从身上抽离,剧痛使得冷汗从桃桃额头一滴滴流下。她咬牙将最后一条灵脉灌入他的身体,脸色愈发苍白了“关风与,既然答应了我,就给我好好活下去。”

    大雾越来越深了。

    桃桃虚弱地瘫软在地。

    关风与失去了意识,起生经修补着他破碎的脸颊与身体。

    血月当空,透过炼狱之门那层薄弱的、即将破碎的结界,恶鬼的声音缭绕在整个迷津渡的浓雾里。

    刺耳、凄厉。

    与幽冥灵火幡里依赖法器而活的无根恶鬼不同。

    一旦炼狱里的众生挣脱而出,人间将要面临的是积攒了千百年怨气的灵魂疯狂的宣泄与报复。

    被困在其中的每一个灵魂,生前都曾是灵师与邪祟。

    破坏力无法想象,无可比拟,人间顷刻会化为一片血海,即使是灵师,也没有任何拯救的可能。

    元天空抱起昏迷的关风与,回头看了眼炼狱之门“炼狱的结界必碎,不会再有办法了,灵师已经在周围布下了结界阻挡邪祟,桃桃,我们离开吧。”

    即便布下结界的灵师们,也不认为那结界可以阻挡炼狱里的众鬼。

    他们静立在远处眺望着十方炼狱的大门,眼中流露出了怅惘与对未知的恐惧。

    桃桃摇头。

    在离炼狱之门最近的山崖上,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背抵大雾,隔着朦胧的雾气,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目光凝视着她。

    桃桃用桃夭支起身体,朝山崖走去“带阿与走吧。”

    “你去哪里”萧月图问。

    桃桃没有说话,她扶住她“我们陪你。”

    “不。”

    桃桃望向那弥天大雾,那渗血的月亮,那在夜晚散发着罪恶幽光的蓝色大门。

    “山水一程,就送到这吧。”

    少女平静道,“我说过,他的罪孽有我一半,我去带他回家,或者陪他回家。”

    这一趟,原本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清风观养老也好,血海深渊里浮沉也罢,只要能和他一起,都好。

    从山崖上,能俯瞰整片迷津渡。

    无论血腥的土壤,粘稠的雾气,还是脚下发生的一切,都情绪地落在眼里。

    半空中雾色稍淡,薄雾将他飘飞的黑袍笼在其中,也遮住了他的眉眼。

    碎雾从他眉梢眼睫擦过,沾染了一点清透,一点幽深,还有一点淡淡的思索。

    桃桃的脚步声落在身后,他听见了。

    荒芜的山崖上绽放了成片的恶之花,泣血般的暗红花朵从他脚边蔓延,一株株,一朵朵,开到了桃桃脚边。

    那只有血海中才会生长的花朵泛着寒光与血气,缠绕住桃桃的骨致的脚踝。

    她被迫停下脚步。

    南宫尘回过头。

    她端详那男人,岁月与苦海并没有从他身上带走任何东西。

    他面容依旧清隽,眼眸依旧平静,在凝视着脚下万物时,依旧没有感情,没有爱恨,只像一缕淡淡的风。

    和许多年前,沉默坐在高塔上的神明没有区别。

    叫人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桃桃试图从恶之花的藤蔓中抽脚,却被花朵的尖刺扎进了皮肉。

    血珠从她莹白的脚踝上滚落,她低头看着,拧起了漂亮的桀骜眉梢。

    她有些生气了“你到底”

    南宫尘嘘了一声“它听得到。”

    炼狱之门上方悬起了一双冰冷的眼眸,像只没有死角的监视器,冷冷地睥睨脚下的人间。

    从前桃桃见到那只眼就觉得它像谁,现在终于明白,那是南宫尘的眼眸。

    是天道。

    桃桃咽下想要说出的话,凝视着他“我们约定了,等一切结束,就回清风观养老。”

    “或许我要食言,没办法陪你去了。”

    桃桃“我陪你也一样,我说过,就算炼狱之路再长也会陪你走下去。”

    “不需要。”他淡淡地说。

    桃桃“你还说过,要我做你的新娘。”

    这次,他静了很久,才轻声说“只能等下个轮回了。”

    桃桃挑眉“你真是”

    她硬生生从恶之花的藤蔓里拔出脚,不顾疼痛和喷涌出的鲜血,固执地踩过花丛朝他走去。

    少女的倔强一如既往,那倔强中散发着明艳、恣意的味道,叫人挪不开眼眸。

    南宫尘望着她的动作,她的面孔,她的神情,那一眼漫长,仿佛穿透了三百年的光阴,其中融杂许久深邃的东西。

    可他神色依旧平静。

    桃桃就快要走到他的面前,遍地的恶之花蓦然妖异地生长起来。

    藤蔓与花瓣交织,缠出一道长方体的囚笼,困住了她的前路和四方。

    桃桃不得不停在原地,她抿唇“南宫尘,我真的要生气了。”

    是他孩童时总因为她带慧觉去逛集市而暗自气恼。

    是他少年时站在蛮荒狱的风雪里,说要为了她渡众生的苦难。

    是他成为神明之后非要从她口中逼问一个心中有他的答案。

    是他口口声声要她做他的新娘。

    也是他,为了再见一面,甘愿在阿修罗海里沉浮三百年。

    为了那他所认定的因果,逆天而为也要将她送回三百年前。

    现在,他却连她靠近都不准。

    桃桃拿脚去踹恶之花的囚笼,可惜囚笼坚韧,无济于事。

    他忽然笑了“还有力气,很好。”

    桃桃只觉得满肚子火无法宣泄,只能恶狠狠地盯着他“放了我。”

    南宫尘充耳不闻。

    囚笼里的恶之花用藤蔓将桃桃腰间的帝钟勾取下来,送到南宫尘的面前。

    他握住帝钟“桃桃,我对你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他说过许多。

    桃桃一时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句。

    “你要记得。”

    “这局棋下到了尾声,只差最后一步。”

    桃桃透过囚笼,望见了南宫尘的眼神。

    那一刹那,他温柔的目光让她梦回那年去往酆山的路途。

    她骑着老骡子晃晃悠悠,他坐在骡子后面听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对他而言,那是遥远的记忆。

    对她而言,不过才在昨天。

    他走到囚笼前“我渡苍生是为了你,而你,生来就是为了渡我。”

    无边深夜陷入死寂般的静谧。

    山林的鸟叫虫鸣在一瞬间消敛了存在的痕迹。

    天幕的红月,远处的迷雾泛起寒凉,一种不真切却又荒芜至极的感觉在一瞬间包裹了桃桃。

    那一刻,过往种种画面在她眼前走马灯般浮过。

    不等她伸手抓住些什么,隔着繁花织就的囚笼,南宫尘凑近。

    他俯身,就着被血染透的月色,轻轻一个吻,落在她冰凉的额间。

    “这一生风雪凛冽,路途坎坷,但与你相遇,九死不悔。”

    “就算十方炼狱的烈火无法熄灭,桃桃,我也要你,永远记得我。”

    他的唇很凉,隔着肌肤能触及骨头。

    明明言语那样温柔,却叫桃桃手脚像被冻住了一样冰冷。

    她伸出指尖,试图拉住他。

    可恶之花的囚笼层层密密,她只碰到他衣袍的一个边角。

    下一秒,就如一捧流沙,从指尖抽走,什么都抓不住了。

    南宫尘转身走向山崖,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身后都是无需留恋的尘土与过往。

    他站在山崖边缘,衣袍被风猎猎吹起,露出挺拔修长的身形。

    他仰头望向天幕,眼眸静如死水,任谁也难以透过这样一双眼眸猜透他的心思。

    天道化作的巨眼冷漠地睨着人间。

    澎湃的力量环绕他的身周,帝钟在他手中发出了震颤之音。

    被血浸黑的衣袍浮荡在深夜微凉的春风里,他手提帝钟,径直迎上穹顶的中央那双巨眼。

    那一刻,与无穷无尽的天幕相比,他渺小得如同一粒宇宙之中游离的尘埃。

    天道蹙起眼眸。

    电光惊雷从天而降,密密层层将他笼罩在内。

    迷津渡的风吹不到他身上,就连血月都无法在他身上映下痕迹,从地面看,只能望见道道交叠的天雷的光影。

    “不,南宫”桃桃将手伸出恶之花的囚笼,却什么都触碰不到。

    南宫尘银发纷飞,宽大的衣袍几乎瞬间就被天雷劈得粉碎。

    从远处看,这似乎是一场毋庸置疑的实力悬殊的绝杀。

    只有在天雷之下的桃桃看得清楚。

    那双巨眼的光彩在帝钟钟声响彻整个迷津渡时黯淡了下来。

    天道也不是全然无敌。

    至少在这一刻,在南宫尘全力出手之下,它变得虚弱了。

    桃桃握紧囚笼的四壁。

    同样的场景她曾在混沌里见过。

    三百年前屠神阵里,他也这样与天对峙。

    那时他失败了,今天的结局仍不会改变。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明知会失败,还执意这样做

    结界之外。

    灵师们望着被雷光铺满的天空。

    难以想象,在炼狱结界即将破碎之时,有人竟以微尘的力量与天抗衡。

    下一秒,他们不可置信瞪大了眼。

    南宫尘的身体如一叶海上扁舟,在层层雷电的浪潮中浮沉。

    他眼眸冰冷坚定,目不斜视,提钟穿越漫天的雷网。

    天道眯起眼眸,凝聚一道刺眼的光柱从九天上的积云中劈来。

    任谁都能看出那光柱内蕴含的恐怖力量,被它击中,九死一生。

    光柱就要近身,南宫尘停住了。

    他闭上眼眸,任由雷光劈在胸口。

    桃桃的瞳孔猛然缩紧,伸手握住眼前的囚笼。

    她手掌被恶之花的尖刺扎穿,流了满手的血,却无知无觉。

    在上百灵师屏气凝息的注视下,南宫尘身体如一片飘零的落叶,缓缓坠入幽蓝色的大门中。

    在天雷消散,他坠入炼狱之门的那一刻,十方炼狱大门上的破洞,竟然被他以身体填补了。

    恶鬼凄厉的声音消散。

    人间在经历了纷乱、疮痍、危机与险境之后,复归宁静。

    血月褪去,大雾消散,山林里响起阵阵虫鸣,静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仅仅一瞬间,末日的危险解除了,这令在场的灵师为之震惊。

    南宫尘消失,以他力量凝出的恶之花的囚笼消散。

    亲眼目睹了一切的桃桃怔在了荒寂的山崖上。

    天道的眼依旧黯淡无光。

    而南宫尘,他就这样在她眼前消失了。

    没有再看她一眼,没有再吻她一下,没有再与她说一句话。

    明明他们还有那么多话没有说,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还有那样长的人生没有一起走下去。

    寒冷一瞬间侵袭了少女,她站在山崖凛冽的风里,不知所措。

    结界外。

    灵师们不可置信,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发出惊喜的欢呼。

    那沉甸甸的、压在头上随时要落下的利刃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什么都不用做,世界就得救了,很难不让人欢喜。

    人群之中,只有少数几个人蹙紧眉头。

    元天空盯着那扇完整的大门“就这样消失了吗”

    齐瀚典“如果他决定补门,又为什么要碾碎那片十方璞况且,他怎么能补上那道窟窿”

    元凌也觉得不对劲,可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他抬起头,只能看到那站在月下山崖的风中,长发飘扬的少女。

    桃桃脑子嗡鸣。

    这一刻,四周一切在她耳里都是寂静的,无论是风声,虫鸣,又或是灵师喜极而泣的欢呼。

    她浑浑噩噩,还没有从那瞬间的一刻缓过神来。

    炼狱之门就这样被修补了,人间得救,她该高兴才对。

    可这真是好事吗

    世间的秩序仍然不会改变。

    灵师、邪祟,还会和从前一样,被当做棋子活在他们永远不会知晓的棋局里。

    终其一生,只能魂归炼狱的滚烫烈火。

    空荡的山崖上遗落了一片东西。

    她终于回过神来,走过去捡起来。

    那是一枚印着她模样的q版徽章。

    南宫尘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似乎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摩挲过很多回,徽章上的印花已经被磨掉了一块。

    桃桃攥着那枚徽章,想象上面仍有他的余温。

    “你很幸运。”

    恍惚中,桃桃听到脑海中响起一个机械冰冷的声音。

    那声音从前在她脑海中响过无数遍,她很熟悉。

    “要不是他用碎魂转命术与你换了命格,炼狱之门因你而破碎,你造成这样的恶果,下场本该比死亡还要惨烈。”

    桃桃仰头,与天穹上的冷漠巨眼对视。

    “万物生灭,循归自然,众生之所以在业火中煎熬,到底是谁的恶果”

    少女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巨眼的眸色阴沉。

    碎魂转命术。

    桃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她总觉得,南宫尘换给她的,不仅仅是命。

    炼狱之门上南宫尘消失的地方,那处颜色格外幽亮。

    在她凝视之时,一道浅浅的荧光从色块处飘向了天际,融进那双巨眼中。

    她蓦然想起慧觉的话。

    过去,现在,未来,对于神明而言同时存在。

    因为灵魂沾染了七情六欲,才会成为被神明抛弃在蛮荒狱的原罪。

    那一刻,桃桃猜到了飞向天道的荧光是什么,也明白了慧觉的意思。

    对南宫尘而言,只要他不肯结束,这就是一场永远循环的轮回。

    他的意识被天道收回。

    但因为动情,天道无法吸收。

    于是将他被抛往三百年前的蛮荒狱,作为神明的化身存在,去洗清身上的情欲与罪孽。

    在蛮荒狱中,他遇见了她。

    于是罪孽不仅没有洗清,反而再次动了情。

    直到三百年后,被天道回收,再次进入下一个轮回。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动情,被收回,成为再度被抛离的罪。

    也许在桃桃不知道的光阴里,他们也已经相遇了无数回,只是处于轮回之内的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

    在这个轮回里,关风与作为天命之人阻止她离开混沌界。

    或许在上个轮回里,是姬梧桐,是元天空,是别的什么人也说不一定。

    在这个轮回里,他在一个雾天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或许在上一个轮回,是雨天,晴天,雪天。

    或许他曾在她面前死过千万回。

    千万回。

    明明只要放弃那些记忆和曾经,被神明收回体内,一切都可以结束,他却宁愿永远循环在这场无尽的轮回中。

    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又到底想要做什么

    冷风吹在身上,让桃桃感到难言的寒冷和虚弱。

    她撑着桃夭半跪在地上。

    无法想象,如果她什么都不做,转身离开,会发生什么

    她会在一个没有了他的世界里活下去。

    那些失去了他的轮回里的应桃桃,该有多孤独又在想些什么

    桃桃抬起头,凝视着幽蓝色的炼狱之门。

    修补破洞的不是十方璞,因此,那块颜色看上去与其他格格不入。

    灵师欢欣沸腾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让她感觉到难言的讽刺。

    对他们而言,这末日真的结束了吗

    不,永远也不会结束。

    只要天道不灭,被困在十方炼狱的灵魂,直到宇宙尽头的那天,都没有解脱的可能。

    邪祟每百年经历一次雷劫,熬不过就会消亡。

    灵师驱邪越多,身体就会越差,寿命也会越短。

    从前桃桃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现在全都懂了。

    天道不需要他们活上很久,更不想他们洞悉这世间运行的规则。

    而越强大的灵师和邪祟越有可能接触世界的真相,所以,随着强大一起到来的衰弱与死亡是必要的。

    这是他们的宿命。

    那些因为驱邪一身病痛的灵师,桃桃见过。

    罗侯因为驱邪而不能见光、总是戴着墨镜的眼,桃桃也见过。

    凭什么他们要这样活着

    在为人间的末世消失而欢呼时,是否想过,他们末日永远没有尽头。

    桃桃跪立在冷风里。

    这一刻,她想起了很多。

    慧觉说,她一定知道南宫尘想要做什么。

    于是,她闭上眼,又去想和他的曾经,试图从中找到一些遗留的蛛丝马迹。

    他刚才说,这是一盘下到尾声,只差最后一步的棋。

    他还说,就算十方炼狱的烈火无法熄灭,也要她永远记得他。

    一盘棋。

    桃桃忽然想起,曾经在他的灵境里。

    他变回幼年的模样,与她下了一盘很奇怪的棋。

    红白两子不断从天空坠落、消亡,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无法结束棋局。

    最后她做了什么

    她似乎,是踹翻了那棋盘。

    她又想起堕落城主神体内的冰山幻景。

    山上人,山下人,还有一只举着火把在烤融冰山的人。

    她无法杀死火把人。

    她所做的,是去往山上,将山上人推至悬崖的边缘。

    举着火把的人不希望山上的人死,他受到威胁,停下了手里融化冰山的动作。

    夜风寒凉,桃桃倏然抬起头。

    如果说举着火把的人就是天道,那么山上人与山下人的身份就清晰明了了。

    她握紧桃夭,缓缓站起来。

    南宫尘并不是想要毁掉人间。

    只是想要永远、彻底地熄灭十方炼狱之火。

    十方炼狱是天道开辟的囚牢,炼狱中的灵魂没有它的允许无法逃脱。

    想要熄灭炼狱的烈火,只有它自己能做到。

    至于让它照做的方法,她似乎明白了。

    雾消月散,天地清明。

    桃桃仰头望着那无情的巨眼,一字一句道“天道不公,何以为天道”

    结界外,灵师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阵不同寻常的凉风吹拂而过,他们木然地回头。

    夜色凛然,苍穹之下,一身淡袍的少女正提剑与举世为敌。

    “应桃桃”

    “快住手你要做什么”

    “大家快逃,炼狱之门又要碎了”

    灵师们离得太远,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少女纤细的身影现于炼狱之门的蓝色幽光里。

    天幕再次飘来厚重的雷云,却不知怎的,迟迟无法降落天雷。

    在天幕那双巨眼的惊愕与恐惧之下。

    桃桃悍然扬起桃夭,重重斩在了那扇才被修补过的幽蓝色的大门上。

    那一刹,大地静寂,风声四起。

    少女闭上眼睛,喃喃低语“把他,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