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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第249章
    就像他从未在蛮荒狱见过月光。

    进了鬼城大门,还有一道关卡。

    路边摆着两个草棚搭起的摊子。

    左边摊子的主人是个佝偻腰背,衣着华贵的老婆婆,右边摊子是个发须皆白的老公公。

    左边卖汤水,右边卖糕饼。

    慧觉兢兢业业充当着桃桃魍魉鬼域的一日导游“他们是孟婆族和栗公族的人,孟婆族卖前尘汤,栗公族卖缥缈糕,鬼城实力在四城之中最弱,为了城池安稳,凡外来者进入城池必选其一吃下,前尘汤可使外族失去记忆,阻挡奸细潜入,缥缈糕可使外族化为灵魂体,这样就会受制于鬼城的约束。”

    外族邪祟在缥缈糕的摊位前排起长队。

    毕竟喝了前尘汤后忘却前尘和傻子没什么区别,连目的都不记得了,还来鬼城做什么呢

    栗公族的老头忙得满头是汗。

    发面、加料、揉饼、送蒸,身后数十个蒸笼里蒸腾着热气,一笼一笼的缥缈糕刚出锅就被抢光了。

    相比之下,孟婆清闲无比,她靠在躺椅上悠闲地打盹儿。

    身旁摆着一个冷掉的大锅,锅里的汤因为长久没动过,锅沿已经长出了青苔。

    桃桃是鬼身,无需服用这些。

    趁南宫尘和慧觉排队等缥缈糕的功夫,她溜达到孟婆的摊位前,盯着那锅前尘汤若有所思。

    慧觉服下缥缈糕几个呼吸后,身体就如鬼魂般变得轻飘了。

    他游荡到桃桃身边“你看什么”

    桃桃偷偷问他“我在想,要是给小怪物灌下这汤,他是不是就会忘记我谋杀他未遂的事”

    慧觉“”

    “他只要喝了醒魂汤,照样能想起来。”

    “醒魂汤”

    “就是前尘汤的解药,可以使人想起遗失的记忆。”

    桃桃若有所思。

    正躺着睡觉的孟婆忽地睁开了眼,她脸上满是苍老的皱纹,眯起眼望着桃桃。

    那目光虽然乍看平和,却叫桃桃有种灵魂被人看穿的错觉。

    她与孟婆对视,老太太瓮声瓮气道“前尘汤对天命之人无用。”

    桃桃一惊,心想她怎么知道南宫尘的身份

    还不等她开口询问,孟婆又道“同样,醒魂汤对你也无用,你的记忆遗失在异界,除非两界通道完全打开,否则,你无法找回记忆。”

    桃桃“异界”

    她也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她的本能,她的认知,包括她语言的风格习惯都和慧觉他们完全不同。

    她会下意识说出一些词来,可具体是什么,她又无法解释。

    南宫尘拿到一块缥缈糕。

    他将缥缈糕握在掌心,那块糕饼融进了他的身体。

    桃桃还想再问,孟婆却已经闭上眼打起了呼噜。

    比起阴森、只允许邪灵进入的邪灵城,这座魍魉鬼域的第一大城繁华热闹。

    街市到处是做生意和闲逛的鬼魂,卖各种各样的灵物花草、衣食用具、凡人奴隶。

    街上行走的鬼魂死状各异,甚至惊悚。

    凡长相能过得去的,大多都是外族人。

    南宫尘虚无的身体站在繁华街市的长街前。

    桃桃习惯了他的安静,刚要从他身边走过,他拿一根树枝在地面写道你如何死的

    比起眼前诸多鬼魂的惨不忍睹的面孔,少女实在是过于漂亮,很难想象怎样的死因能丝毫不改变容貌。

    桃桃愣了半天,不敢相信地问“是我看错了吗他在主动问我问题”

    慧觉也感到不可思议“你没看错。”

    桃桃打量南宫尘,没有五官就是这点不好。

    很难在他脸上看出他的情绪,从而分辨出他在想什么。

    南宫尘主动问话,桃桃觉得新鲜。

    但她不想直接回答,索性找了个墙头靠住“想问我问题可以,来交换,一个换一个。”

    她问“在邪王殿,你为什么认路还知道圣泉之底有出路”

    南宫尘静了静我去过。

    桃桃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她也遵守承诺告诉他“生前的事我不记得了,一睁眼就是现在的模样,关于我为何变成鬼,变成鬼之前的记忆全部丢失了。”

    “该我问了,你何时去的邪王殿怎么去的”

    一年前。

    桃桃眼睛巴巴地眨啊眨,想听他多蹦出几个字。

    南宫尘你说的,一个换一个。

    桃桃切了一声,南宫尘为何出现在树下

    桃桃学他吝啬地说话“树上有我的气息。”

    那棵桃树在蛮荒狱深处,她这样一个柔弱的新生鬼魂能穿越层层障碍直达那处荒原,他不信。

    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平静地回答她上一个问题邪祟带我去的。

    桃桃觉得自己亏了“这也算回答你这纯粹就是废话,不是邪祟带你去的难道是你自己走进去的吗”

    她想听的是详细的叙述。

    比如,邪祟为何带他去,是绑着去的,拖着去的,还是扛着去的。

    但南宫尘一概不说,他只是说也许是被人推进去的。

    桃桃“”

    这就是在讽刺她了。

    她怒道“我已经把你救出来了,能不能不要再翻旧账”

    南宫尘为何杀我

    桃桃没好气地说“我不知道。看我干嘛,以为我骗你我真不知道,你就当我精神分裂吧,不过说实话,像你这么臭屁的小孩,有那么一时三刻想要掐死你也很正常吧换别人也一样。该我问你了,邪祟把你抓来干嘛多说几个字。”

    南宫尘我没有要问的了。

    桃桃“”

    他转身走入繁华的鬼市,留下桃桃被气个半死。

    她指着南宫尘的小小身影对慧觉道“你看见了吧,他好拽。”

    慧觉“何为拽”

    桃桃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怎么想都压不下这口气。

    她冲上前去,拎起南宫尘后腰的衣服把他提成了一只小王八。

    这姿势实在丢人,南宫尘挣扎放我下来。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桃桃不仅不放,还故意揪着他陀螺般原地转圈,把他晃得头晕眼花。

    此刻,慧觉走累了,也想被拎着。

    在他诉诸自己的心声后,桃桃不客气道“去你的。”

    “你该不是不行吧”慧觉摸透了少女的性格,故意激她。

    桃桃丝毫不让他失望,一下就被激到了,她撇起清冷的眉梢“小秃驴,你说谁不行”

    于是,慧觉得偿所愿。

    桃桃拎着两个小孩,晃荡在了鬼市的长街上。

    鬼城中域。

    桃桃拎着两人晃荡到一座小楼前,被里面传来的幽香吸引了。

    小楼仿人间的样式,亭台楼阁,池馆水榭,繁花翠竹,点缀其间。

    楼上倚着身披轻纱绫罗的女鬼,有的弹琴,有的作画,有的吟诗,有的高歌,鬼来鬼往,十分热闹。

    “这什么地方”

    慧觉翻看生存录最后的地图“幽媚馆。”

    桃桃不懂,他解释“就是人间的青楼。”

    桃桃恍然大悟。

    鬼鸨穿红着绿,甩着手绢在门口揽客。

    她生前应该是被猛兽咬死的,颈部有一个无法愈合的血窟窿。

    来往的鬼客也大多面目可憎,这证实了慧觉的话。

    鬼族死时的模样会化为它死后的样子。

    在一群奇形怪状肢体不全的鬼魂中,老死鬼和病死鬼算是最好看的。

    听着楼里传来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慧觉不愿多待。

    他正要走,桃桃费劲地扯着领子把他拽回来“小东西还挺讲究。”

    她问“我想到法子了,你早前说,鬼族小世子和邪灵王抢女鬼,这说明什么”

    “说明它们都是可恶的邪祟。”

    “你傻啊。”桃桃敲敲他的秃脑袋,“说明它们好色你刚才还说什么来着”

    “我说它们都是可恶的邪祟。”

    “笨蛋,谁问这句了”桃桃做作地甩了下乌黑飘逸的长发,“你说我国色天香,像我这样漂亮的女鬼不多见,要是让邪灵城的人知道我和鬼族的小世子在一起”

    她眯起眼睛“你们觉得邪灵王会怎样”

    慧觉茫然“你你想做什么”

    桃桃沉浸在自己国色天香的美貌里无法自拔。

    在来往鬼魂的对比之下,越发衬得她原本就姣好的容貌清秀出尘,皎如天穹的月光,温如柔风拂过树梢。

    总之这一刻,桃桃自信极了。

    她迈着自信的步伐走到鬼鸨面前,鬼鸨看到她的面容怔住。

    楼里虽有上百名鬼姑娘,还有十几个鬼小倌。

    但最好的品相也是缠绵病榻而亡,化为鬼魂后弱风扶柳,她还从未见过桃桃这样好看的鬼魂。

    肤如凝脂,乌发如藻,眉如柳叶,薄唇嫣然。

    琉璃珠般清澈的眼眸里没有鬼气,眼波流转之间只有洒脱的光芒,和活人没什么区别。

    正在鬼鸨思索着要怎样开口把她留下时,桃桃忽然掩面哭泣。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一把攥住鬼鸨的袖口“邪灵将我掳来魍魉鬼域百般折磨,我拼了命才逃出邪灵城,带着两个弟弟流离失所,风餐露宿,如若没人可怜我帮帮我,我一天都活不下去了”

    南宫尘

    慧觉“”

    鬼鸨心花怒放“好姑娘,妈妈帮你啊。”

    一个时辰后。

    上任鬼花魁的闺房。

    桃桃翘腿坐在桌边,喝着琼浆,磕着瓜子。

    鬼族无法吃人间的食物,也不需要吃食就能存活,但他们很会享受。

    通过鬼城附近荒原上的地狱土种出了鬼魂可食的瓜果蔬菜和佳酿,专供贵族富鬼满足口舌之欲。

    桃桃磕的瓜子是从一种名为阴葵的植物上剥出来的,味道和人间的瓜子相差不大。

    她磕得累了,顺手把盘子递给南宫尘“给我剥了。”

    南宫尘不理她。

    桃桃是在故意逗他,看他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就觉得好玩,如果把他惹急了就更好玩了。

    不过要把他惹急,也是一件很难的事。

    明明一个小孩,却冷静淡漠得像没有感情。

    他坐在桌边,小腿垂下椅子都够不着地。

    换作别人,桃桃只会当他是个无知的懵懂小鬼头,但面对他,总觉得他的心志不同常人。

    慧觉坐立难安“这是青楼,我不能进。犯他妾,死堕恶道,或生人中,妻妾亦不贞良,这是犯了淫邪之戒。”

    桃桃懒洋洋地吃着瓜子“你只是进来,又没有嫖,就算嫖了,这里的鬼女也不是别人的妻妾啊,就算是,你是个和尚,将来哪有妻妾给你戴绿帽。我都出卖色相了,你矫情什么要不你喝点酒舒缓心情”

    慧觉“”

    自己已犯了偷盗戒,又被她逼迫进入青楼险些触犯色戒,现在还要他犯酒戒。

    再继续下去,他干脆还俗算了。

    “怕什么,道家也有戒律不得饮酒食肉,可我那死鬼师父从来不管,该吃吃该喝喝,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没人打得过他,邪祟看见他就跑。”桃桃说着说着停下了,“师父”

    慧觉斜着眼睛看她,好像在说你是这样一个人,难道你师父会是什么正常人吗

    桃桃想不起师父是谁了,来到蛮荒狱后游荡了许久,此刻很困乏,她一翻身躺上了床,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这少女的言行举止都不似常人,心也大得不似常人。

    在邪祟的地界,面对两个不才认识不久的生人,竟然就放心大胆地睡过去了。

    慧觉看着桃桃四仰八叉的睡姿,复杂地问南宫尘“她到底从何处来”

    南宫尘不答。

    他与常人不同,凡人的小孩不会记住三岁前的事,他却连诞生那日发生的事都记得清晰。

    浓郁的邪气,苍茫的大雪,刺痛到骨头里的严寒。

    一位凡人将他埋在雪里躲过邪祟的搜查,后又将他藏在家中的地窖。

    在那阴潮死寂的地底,他一待就是半年。

    半年后,邪祟找上门,杀死收养他的夫妇将他带回魍魉鬼域。

    蛮荒狱之主弥烟罗只要他死,至于如何死,那不是它关心的。

    邪祟先用烧红的铁棍洞穿他的心脏,他没有死。

    又将他头颅砍下曝尸荒野,过了两天,他的头颅再生。

    第三次,它们将他婴孩的身体用乱刀剁成数块,烧成灰烬,七天之后,他于灰烬中重生。

    他有神明之力护佑,无论死去多少回都能复生。

    邪祟无法杀死他。

    最后,它们将他锁在一个狭小的木箱里沉入鬼域的枯骨湖底。

    神明之力只能让他重生,无法消除他的感知。

    他不断溺毙于水底,不断苏醒,循环往复,生与死的界限变得模糊,唯一清晰的是永远纠缠于生死之间的痛苦。

    凡人畏惧他,皇室驱邪司要他命,邪祟则将他视若不死的玩物。

    十三年,他未说过一句话,未写过一个字。

    他的生活如一张干枯的纸,处处写满锋芒的杀机。

    孤独与痛楚没有尽头,直到被允许消亡的那天。

    他一直这样认为。

    但这古怪的鬼魂的少女突然出现,在他的纸上挥毫泼墨。

    仅仅一日,就将一切搅得天翻地覆,即便仍杀机四伏,但干枯的纸上竟然被她闹出了生机。

    他也在想,这少女究竟从哪里来,是什么人。

    少女侧身躺着,安详的睡容如夏夜水缸里漂浮着的淡色莲。

    很难去形容她的美,那是一种并不具象的、只有靠近才能体会到的东西,朦朦胧胧,不在眼里,而在每一寸呼吸中。

    她浅眠的呼吸声犹如春夜花蕊绽放的低语。

    从她身上飘逸而出的不知名香味缭绕过床柱,融入他的感知。

    是月光下的青草味。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女,就像他从未在蛮荒狱见过月光。

    门外,鬼鸨的声音隔着一条长廊就能听到“来了,桃桃,人来了”

    桃桃在浅眠中被吵醒,搓着眼睛爬起来。

    在进来前,她神神秘秘和鬼鸨说了一会儿话,接着,鬼鸨就将她请入这间屋子。

    关于她们谈话的内容,南宫尘与慧觉两个小孩不被允许旁听,因此也不知道外面来的人是谁。

    桃桃被鬼鸨拉出房间。

    她睡得迷迷瞪瞪,但看到朝她迎面走来的男鬼的那一刻,她瞬间就精神了。

    十几年前,鬼王世子被邪灵王弄瞎一只眼。

    朝她走来那个男人一只眼上戴着黑色眼罩,一定就是她的目标。

    男鬼衣着华贵,剑眉星目,面若冠玉,在一众奇形怪状的鬼魂里还算英俊。

    只是脚步虚浮,眼神里也有几分色相,他看到桃桃那张清秀标致的面孔时顿时怔住。

    桃桃擦掉睡着时流出的口水,顺手往身旁南宫尘身上一蹭。

    她迈着端庄的步子朝鬼王世子走近,在路过他身边时,夸张地歪了脚,矫情做作,顺势倒入他的怀中。

    “哎哟”

    南宫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