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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第147章
    你的道,也要自己去找。

    桃桃回到小院时,晚课已经开始了。

    上晚课的灵师姓王,是个古怪的老头。

    他一到晚上就犯困,偏偏还能边闭着眼睡觉边讲课,学生在下面做了什么他发现不了。

    到点上课,上课就睡,虽然不睁眼但也能清晰地把握时间,时间一到立即下课。

    桃桃坐在窗边,没精打采地看窗外的夜色。

    富贵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从院里盘旋来围着她转,不停地啾啾叫。

    桃桃将富贵扇到一边“吵死了,喜欢就去找他啊,你本来就是它的鸟,赖着我干什么”

    富贵感觉到了她的情绪,瞬间安静。

    它落在她面前的桌上,懂事地用毛茸茸的脑袋去蹭她的手。

    桃桃的烦躁一下子消失了大半,她摸了摸它的头,没有说话。

    她没有认真听课,匡清名也没有。

    他掏出一张纸来写写画画,趁讲课的王师不注意递给元天空看。

    元天空问“这什么啊”

    “我今晚的逃亡路线。”匡清名说,“趁爷爷不在,我必须走,这几天经过我的摸点探查,发现灵师进出都会使用灵力牌,只要有灵力牌就可以打开混沌界的空间锁。”

    他用手挡着嘴巴,轻声说“住咱们院隔壁那个小灵师告诉我,灵力牌不是每个人都有,想出混沌界要去申请,他还告诉了我放灵力牌的地方,这几天爷爷没派人盯我,我打算等半夜两点就去偷灵力牌,然后沿着这条路下山。”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条路线。

    “怎么样”匡清名征求元天空的意见,“是不是万无一失”

    元天空其实也看不太懂,随口赞叹“很不错。”

    “好兄弟。”匡清名揽住他的脖子,“陪我去偷灵力牌,送我最后一程”

    元天空很仗义地说“当然我不仅送你下山,还要把你送到目的地,现在世道男孩子一个人半夜出门很危险的,万一遇到龙膏烛那种变态,我还可以保护你。”

    桃桃左耳朵听他们商量逃跑的事情,右耳朵听老师讲课,也不知道听了些什么,迷迷糊糊的。

    晚上九点一到,王师准时醒来“下课。”

    桃桃要抱著书去找李鹤骨考核,他叫住桃桃“鸣钟人说今晚不用带书。”

    桃桃又把书放下,她走到匡清名面前“加油啊。”

    匡清名眨眼“放心。”

    桃桃走出房间,还能听见他们两个叽叽喳喳的声音。

    元天空“一会儿下山了要不要请你吃个宵夜什么一根烤肠两个鸡蛋之类的,我哥上学那个年代都喜欢考前这样吃。”

    “我谢谢你。”匡清名说,“我要是考一百分复试都进不了。”

    桃桃一个人走在去李鹤骨院子的路上。

    以往这条路虽然也是一个人走的,但不知为什么,今晚觉得格外孤独。

    今夜没有下雪,但仍然很冷。

    她身上穿的棉袄是关风与十几岁时的衣服,就这样还大着一圈,并不挡风。

    李鹤骨的书房点着清灯一盏。

    不知怎么好端端的天气突然就降温了。

    桃桃冷得呼出了一口热气,站在门口敲门。

    “进来。”李鹤骨的声音在门内响起。

    桃桃推门进去,李鹤骨坐在书桌前。

    桌面上原本的书和笔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躺着一本破旧不堪的书和一只彩色的铜笔。

    说笔也不对,这东西桃桃曾经见过在混沌冢的藏库里。

    它当时被列置在藏库最里面的小架子上,桃桃记得很清楚,它是一件灵级法器。

    桌上除了那本书和那只笔形的法器之外还有一盅汤。

    桃桃看到它就头大,原本就拉耷着的脸更不开心了。

    每日三餐都难吃要死就算了,来李鹤骨这里还避免不了一顿宵夜。

    她坐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师祖,真的要喝吗”

    李鹤骨“每夜如此,今夜当然也是。”

    桃桃皱巴着眉“可是又腥又苦,还有股酸味。”

    李鹤骨笑了,他不知从哪变出了两颗方糖放进汤盅里“这样就不苦了。”

    这倒像极了小时候李三九哄桃桃喝药的样子,她也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在我眼中就连你师父都是孩子。”

    看桃桃把灵物汤喝了,李鹤骨拿起桌上的那根铜笔“今夜不考核你的功课,桃桃,把你的手臂拿出来。”

    桃桃听话地脱掉外衣,挽上了衣袖“您要做什么”

    李鹤骨指尖蓄起灵力,提笔落在她的上臂“生死劫。”

    生死劫桃桃听关风与说过,她生日那晚李三九正是凭借生死劫才从毒酒的作用下起死回生。

    据说生死劫是神明创造的印术,历代鸣钟人都要种上。

    当年李三九差点做了鸣钟人,所以他身上也有。

    生死劫可抵一次生劫,一次死劫,被种上这种印术相当于比别人多出一条命来,是一种十分强大的术法。

    桃桃没想到李鹤骨今晚是为她种生死劫的“这么快”

    “最近总是心神不宁,人老了就会胡思乱想,早点为你种上生死劫,我也安心。”李鹤骨说,“那本书也是你给你的,看看吧。”

    桃桃拿过那本书,封皮破损得不像样子,上面却一个字都没写。

    “这是什么”

    “担山印的元素书。”李鹤骨说,“既然你拥有了神圣净化属性,那么元素书当然应该给你。”

    那天桃桃在藏库里没有找到的元素书果然是被李鹤骨另外收起来了。

    也对,其他元素书虽珍贵,但不会对强行吸收者产生致命的危险,神圣净化的元素书却会。

    他收起来应该是怕被进入藏库之人误打误撞吸收了。

    李鹤骨一笔点下,桃桃低沉着声音“师祖,神圣净化是他给我的。”

    “我知道。”

    “我让他走了。”

    李鹤骨笔下没有丝毫停顿“为什么”

    尽管和他相处的时间不算太长,但桃桃却很喜欢和李鹤骨说话。

    如果说她和李三九是父女,那李鹤骨真的像爷爷一般慈祥,在他面前,好像什么都能说出口。

    “他毕竟是鬼魂,明日救世盟灵师齐聚,他在混沌界不合适。”

    “只是因为这个吗”

    “还有。”桃桃说,“您记得藏库墙上那副画吗您说那是他和寂静之主。明天救世盟商讨的是对付寂静寮的事,他如果听见了总之,他不能再待在我身边了,无论是因为什么。”

    李鹤骨“桃桃,我很欣慰,你已经开始从混沌冢的角度思考,已经将自己代入鸣钟人的角色了。”

    桃桃问“我让他离开了,您不会怪我吗”

    “你才是混沌冢将来的主人,在混沌界,你说了算。”李鹤骨说,“不过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他不会做出危害混沌冢的事,哪怕现在的他已经不认可当年的愿想了。”

    “其实我让他离开还有别的原因”桃桃低声说,“不过不重要了。”

    她看着手臂上一点点成形的印记“您真的认为我适合做鸣钟人吗”

    “同样的话怎么还要再问”李鹤骨语气慈祥。

    “只是觉得生死劫种在身上,担子一下重了。”桃桃说,“并不是逃避,只是觉得如果是阿与,一定会比我更加游刃有余。”

    李鹤骨操纵着法器在桃桃手臂上横竖勾撇“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为阿与和巫凤雏订婚吗”

    桃桃“因为您和巫家族长交好”

    “那只是外界的传言,活到我这年纪,交情不过是很缥缈的东西。”

    “那是您怕阿与的声望不够撑起混沌冢”

    “有一部分。”李鹤骨平静地说,“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想绝了他的念想,鸣钟人可以成家,但不能有软肋。”

    “软肋”

    “有软肋就会有被人抓住的弱点,伤己,更伤人。当初我以为自己很强,可还是无法在寂静之主的追杀下保护身边的人,当初你师父少年英姿意气风发,也依然保护不了他的妻女。”

    “师父有妻女”桃桃惊讶,“他怎么从来没对我提起过”

    李鹤骨“论天赋,你师父才是当世灵师第一人,你知道他的灵力是什么属性”

    “他没有在我面前出过手,但他的法器是八卦焰珠,我猜是火。”

    李鹤骨摇头“不,烈焰焚海,这才是你师父的属性之力。”

    “一手掌烈焰,一手掌碧涛,他是从古至今我所知道的唯一一个体内双属性的灵师,水与火并不相容,却能完美地存在于他体内。”

    “当初他年轻气盛,如果做了鸣钟人,必然以肃清世间妖邪为己任,到那时混沌冢会比现在更强大,无论是声望还是实力,所以寂静之主容不下他。”

    李鹤骨手很稳,每勾一笔桃桃的身上就多出一道清晰的纹路。

    越是强大的印术越是复杂,以生死劫的强大程度,恐怕要勾勒出上千笔。

    “我和你师父赶回去时,她已经杀了你的师娘和他们刚出生的女儿,当时我七株灵脉,却只能勉强和她打成平手,她无法再动你师父,我也无法留下她。”

    桃桃听得手脚冰冷。

    “经过那件事后,他颓废了两年,每天待在清风观里喝酒,直到两年后我将你抱到他面前。”

    “他把你当成亲女儿,这也是他后来拒做鸣钟人的原因,寂静之主不杀他同样可以诛心,他是怕你遇到危险。”

    “你现在实力虽不如阿与,但你没有他那样的软肋,至少现在你在情爱面前依然清醒,对吗”

    桃桃点点头,她问“阿与的软肋是谁”

    李鹤骨不答“小朋友的事,我不多嘴。”

    桃桃又问“寂静之主做这些,也是为了让世间的正邪处于一个平衡的位置”

    “是。”

    “她为什么一定要正邪守恒”

    这话她几天也问过,李鹤骨没有回答,今天仍然没有。

    李鹤骨画印的手顿了顿“各山各水各有灵,人生于世间,亦各有道。无论对错,寂静之主有她的道,而你的道,也要自己去找。”

    桃桃似懂非懂,李鹤骨却不再说了,他就着一盏清灯为她画印。

    桃桃被屋内昏黄的灯光映得昏昏沉沉,她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等她清醒,已经是三个小时后了。

    午夜刚过,书房里的灯光昏暗无比。

    桃桃从桌上爬起来,手臂一阵灼痛。

    两朵交缠的藤蔓像是长在了她的手臂上一般活灵活现。

    一枝白色意味生劫,一枝红色意味死劫。

    一旦印术被消耗了,它所代表的藤蔓就会消失。

    从此刻起,桃桃是有两条命的人了。

    李鹤骨站在窗口,桃桃走到他身旁“师祖。”

    叫完,她愣住。

    李鹤骨往日脸上的出尘与平和全都消失不见,他的身体急速苍老,在几个小时之内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如油灯将近之时的枯木,皮肤看不到丝毫的水分,眼眸也没有了从前的光彩。

    桃桃这才意识到,生死劫的印术虽然强大,但不是随便可种的,那是在消耗李鹤骨的生命力。

    她想扶李鹤骨去桌边坐下,他却摆手,眼睛望着月色下院里的文心兰“她离开那年和你差不多的年纪,那时她问我,怎样才能改变心意,我说,六十年后或许可以。”

    “六十年后,期颐之年,那时我应该卸下了鸣钟人一身的担子,去过随心所欲的生活了。”

    “只是没想到,六十年后,是这幅光景。”

    桃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些花是明师种下的吗”

    “是她走前留下的种子。”

    桃桃低声说“明天救世盟会商议出对付寂静之主的办法,到时候混沌冢有我和阿与,您可以去做您想做的事了。”

    李鹤骨静默“我亏欠她太多了。”

    桃桃掏出手机“要不我现在给明师打电话吧”

    “好像没有她号码,但是我可以打给王得宝,让她转告明师,就说您要退休了。如果她想来混沌界久居就让宝师把她送过来,如果她不想,就让阿与送您去渝城,再买一束花,听说女人都喜欢玫瑰,这样上门道歉明师一定会接受”

    她说着就要打电话。

    李鹤骨按住了她的手“阿与呢”

    “好像在忙接待灵师的事情。”

    “我今晚和你说的话,你要记住。”李鹤骨苍老的面容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幽邃,“阿与这一生会有许多劫难,动情是他一切劫难的开端,无论他将来做了什么,又成为谁,要记得,看人先看心,他所做的事未必是他的本心。”

    “您为阿与卜过命”桃桃不理解为什么李鹤骨突然对她说这些。

    李鹤骨摇头“天命之人生来要遭受八苦七难,那是他必须经历的。”

    “阿与他是”桃桃愣住。

    关风与是当世的天命之人,而她是藏灵身,那么说,她本来该是他觉醒力量的祭品

    “破魔之光,天赋异禀,他本该是当世的天命之人,只是现在看来,他或许这辈子都不会觉醒自己的力量。”李鹤骨目光又落回窗外,他轻声说,“今晚的夜会很黑,你先回去吧。”

    桃桃这些天接受了太多的信息,每一个都足以令她震惊许久了。

    她听李鹤骨的话,迷迷糊糊走到门口,又听见他在叫她。

    “桃桃。”李鹤骨没有回头,他仰望着夜色,侧脸在晦暗的夜色中看不分明,“混沌冢的未来,就交给你了。”

    第不知多少次挂上电话,关风与问身旁的人“联系到了吗”

    “老匡师的手机一直打不通,东南片区其他人的联系方式我们记得不全,但有记录的几个号码也打不通。”

    “我派去的人呢”

    “您两小时前派去东南片区的灵师也不接电话,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故”

    “不会吧,这么多灵师都在闽城能出什么事故,可能是信号塔坏了吧”

    “但他们无线电也没有接收啊。”

    “现在这个年代,谁没事看无线电啊”

    关风与望着黢黑的天空。

    乌云笼罩,将大地遮掩得没有一丝颜色,像是冬夜暴雪将至前的预兆。

    “我刚联系了救世盟的灵师,他们已经找到酒店住下了,明早就会到混沌界来,现在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关师,你先去睡吧,等天亮了我下山去接人,老匡师他们可能遇到什么事情没时间看手机吧。”

    “匡师不是这样的人。”关风与拿了车钥匙,“我下山去找人。”

    他出了混沌界,开走了停在混沌界的车子,一个人朝东南片区所在的方向驶去。

    混沌界离东南片区所在地两个小时的车程,沿途大多是沿海公路。

    凌晨,城市悄寂。

    只有一辆车子在无人的沿海公路上飞速行驶。

    关风与的车和他人一样,是无趣而冷漠的深灰色,他边开着车,边望向右侧的大海。

    海面的上空也乌云密布,明明无风,海底的浪却暗潮汹涌,勾着澎湃起伏的轮廓。

    关风与打开了车窗,隐约闻到一股来自深海的浓重的潮腥气浮荡在空气里。

    手机上有条消息传来,发送人没有备注,是一条语音。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按开来听。

    崔玄一懒洋洋的声音在冰冷的机壳内响起“师哥,这一局,是我赢了。”

    关风与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沥青路上磨出刺耳的声音。

    语音不断重复,崔玄一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车厢。

    他不难想象少年说这句话时唇角勾起的懒散模样。

    他关上语音,给混沌界内的灵师打电话,可是始终无人接听,仿佛信号被隔断了一样。

    关风与调转方向回返,原本就冷漠的脸上更是晕染了一层寒霜。

    凌晨两点。

    匡清名背着一个大书包探头探脑从屋内出来,跑到元天空的房门口去敲他门。

    元天空打开门,一身行头齐全“都准备好了准考证带了没”

    匡清名拍拍书包“万无一失,你当灵师名扬天下,我考研究生报效祖国,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两个人鬼鬼祟祟离开了院子,朝匡清名打听的存放灵力牌的地方跑去。

    混沌冢即使是晚上也有人巡夜站岗,灵师们在岗亭里昏昏欲睡。

    两个人像半夜偷食的耗子弯腰从他眼前溜过,为了不被巡夜的灵师察觉,没走大路,一路在野草丛中窜来窜去。

    好不容易找到存放灵力牌的屋子,两人浑身被树枝剐蹭了一身尘土。

    匡清名拿出一颗早已准备好的咒术球,捏碎,咒术球自动念出开锁咒。

    趁这功夫,他俩坐在小屋前休息。

    匡清名掏出地图放在地上“混沌界有好几个出口,但是每个出口都二十四小时有灵师把守,我这几天晚上没睡觉去踩过点了,发现他们中途要换班,中间会有一分钟的无人看守期,咱们从三号口出去。”

    元天空提问“为什么非要是三号呢”

    “三号门附近有一处茂密的草丛,我们可以躲啊,等守夜人一走就伺机出去,前后应该用不了一分钟。我打听过,三号门的守夜灵师不太强,就算到时候被他发现了,我们两个也能打得过。”

    元天空佩服地看着他。

    匡清名问“怎么了”

    元天空“要是你将来的导师知道你为了考研这么努力,一定很感动吧”

    匡清名和他靠肩坐着,并肩看厚重的夜色“我也不想偷溜的,更不想和爷爷吵架。”

    “只是当灵师真的不是我想做的事,就好像你生来就有当一个厨子的天赋,但你喜欢的是做面包师,要是一辈子不能做面包只能待在厨房炒菜,我会很难过啊。”

    “我充分理解你。”元天空说,“虽然咱们俩本质不同,你是不想做灵师被逼着做,我是想当灵师当不了,不过还好,我哥现在也算通情达理,没有当初那么反对我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匡清名问。

    元天空“真诚地和我哥谈了一次,等你考完研究生好好和你爷爷谈谈吧,那毕竟是你的家人。其实当灵师也不会妨碍你的理想,大不了就白天上课晚上驱邪,就当是兼职了嘛,还能赚点小钱给女朋友买花,多好。”

    匡清名想了想“你说得对,爷爷他真的对我很好,晚上的披萨我还没消化,等过段时间,我会和他好好聊的。”

    夜里风很凉,开锁咒还有十几分钟才能念完。

    他们冻得牙齿打颤,想要生火又怕被人发现,只能硬扛着,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十几分钟后,开锁咒念完,门开了。

    匡清名哆嗦着站起来,他拉开门要进去拿灵力牌。

    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却停住不动了。

    元天空以为是他冻得手僵,上前就要帮他,可就在他迈动步子的那一刹那,他也感受到了。

    在一瞬间,混沌界的空气变了。

    由冬夜的清爽冷风变得凝重、污浊,像是混入了什么极度黑暗之物,模糊而泥泞。

    这样的气息元天空从前只在邪祟身上见过,但邪祟的黑暗之气不会这样纯粹,也不会强大到能笼罩整个混沌界。

    更重要的是,混沌界内怎么会有邪祟呢

    匡清名捂住胸口,他的心咚咚狂跳,像是危险来临前的先兆预知,他转头望向了东边。

    在那处,明明不属于混沌界的空间门的入口,空间却被强行撕开,从空间外缓步走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少年他仍有印象。

    那日在九婴海域,他站在所有暗灵师之前,虽然年轻,但气场却叫人胆寒。

    崔玄一刚进入混沌界就看到了熟人,他不由得笑了,掏出一块血色的空间石丢了出去。

    空间石落在了匡清名的脚下,从里面甩出来许多血肉模糊的东西。

    在某个刹那,匡清名眼前被笼了一层白翳。

    过了很久他才看清,那是人。

    有从小看他长大的老灵师,有片区新加入的还未修出灵脉的小孩,有和他一起长大的玩伴。

    几十具尸体垒叠成小山,血水从尸体上缓缓流下,沿着深黑的土壤触到了匡清名的鞋尖。

    这是东南片区所有的灵师。

    匡清名指尖颤抖,在尸山之上,他看见了匡秉生的脸。

    云翳厚重,冷风呜咽。

    李鹤骨在院里为文心兰浇水,虽说白日已经浇过了,但不知为什么,这难眠之夜里还想再浇一次。

    他想起桃桃早先说的话,要王得宝开车送明则慧来混沌界,又或是让关风与送他去渝城。

    还要带一束玫瑰。

    果然是孩子心性才能说出的话,李鹤骨想着,不知怎的就笑了。

    玫瑰倒是不必,他找出一个白色的陶瓷花盆,铲了一朵还未开放的文心兰花苞连着土放进了花盆里。

    做完,他重新拎起了水壶,望着那盆花。

    很难解释是出于什么目的,但这样看着,长在花盆里的文心兰,送人也很漂亮。

    为桃桃种了生死劫后,他的生命力流逝飞快,脚步迟缓得真如暮年老人。

    他提着花壶站在花丛中央,火属性的符箓在花田两侧的花架上散发着淡红色的微芒。

    一洒水刚下,李鹤骨的手顿住。

    他回头,凝视着天穹之上愈发浓烈的黑色云翳。

    混沌界弥漫着恐怖的黑暗气息,不过比之那恐怖的气息,远处海面的庞然大物才叫人心头寒颤。

    不知多少年李鹤骨都没有过“惧”这样的情绪,只是在今夜,恐怕整个闽城没有人会不惧。

    他缓缓放下浇水壶,苍老的脸上浮起一抹沧桑之意。

    桃桃又做了相同的梦。

    四周一片黑暗,她位于黑暗中央。

    南宫尘在她前方,不停地朝黑暗深处走去,她伸手去抓他,却始终碰不到他的衣袍。

    她像是裹在一个巨大的球里,黑暗不断朝她压缩、拢聚,几乎要把她活生生地吞噬掉。

    几缕气息从黑暗中分出,分别勾住了她的四肢,将她悬锁在半空,让她挣扎不得。

    一个人影缓缓于黑暗之中走来,她站在了桃桃的面前。

    待她面孔上的黑气散去,桃桃看清了她的模样。

    那是个女人,她有着一张和桃桃相同的脸,只不过眼神、神情却是天差地别。

    女人朝桃桃绽出了极尽妩媚的一笑“应桃桃,久违了。”

    桃桃没有说话,她望着黑暗尽头南宫尘的凛然衣袍,同从前的那个梦境一样,他在她的面前,破碎了。

    桃桃猛然从噩梦中惊醒,依旧一身冷汗。

    这梦太真实了,她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缓了好一会儿才喘上气。

    梦见南宫尘破碎不是第一次,可她明明已经让他走了。

    不在她身边,他不会遇到危险才对,怎么还会做这样恐怖真实的梦呢

    帝钟放在床头,它不像往日那样平静,钟身发出嗡嗡的轻颤之声,是它把桃桃从噩梦中吵醒的。

    桃桃将它拿起,钟颤消失,复归平静。

    她下床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她慢慢喝完一整杯水,就在她想要回到床上继续睡觉的时候,却看见油纸糊的窗外一片刺眼的橘红色火光。

    她看了眼手表,此刻凌晨两点半,该是大家熟睡的时候,混沌界内怎么会有那样耀眼的颜色

    桃桃套上衣服推门出去。

    只一眼,她就愣在原地。

    只见整个混沌界燃起了诡异大火,建筑在熊熊的火舌之中看不见一点颜色。

    被惊醒的灵师却并没有救火,而是被无数邪祟扑咬在地痛苦哀嚎。

    混沌界的夜幕被邪气笼罩,如同她所听闻的大邪祟时代一样,看不见半分月光。

    而东边,桃桃转过头。

    混沌界可以看见外界的情形。

    在她瞳孔倒影之中,黑暗的海面上,一道庞大的轮廓正由远海朝近海移动。

    那是海啸,它澎湃而起的海水足有千米之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