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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从此刻计时,六百天后,深渊的熔岩将喷涌肆虐,业火中的恶灵会降临人间,当迷瘴漫起,血海的恶之花爬满城市的角落,当无辜的人类身染鲜血、尸横遍野,人间将沦陷为比炼狱还要残酷的世界,而种下这一切恶果的人,是你。”

    “应桃桃。”

    “倒计时的钟声已经敲响,尽你所能去弥补,如果无法阻止灾难的发生,那么你的下场将比死亡还要惨烈千万倍。”

    “记住,这不是玩笑。”

    “尽你所能。”

    醒来之前,桃桃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冰冷机械、不辨男女的声音,嗡嗡的吵得她脑袋一阵晕。

    桃桃只当做了一个梦,刚要拍拍脑壳清醒清醒,抬手却撞上了一堵坚实的墙。

    不,并不是墙。

    从昏迷中醒来,她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极其狭小的密闭空间里。

    四周泛着潮湿的泥土味,很显然,她现在身处地底,困住她的东西是一具棺材,她刚才撞上的正是头顶的棺材板。

    棺板四周被钉子钉得严丝合缝,她伸手去推,纹丝不动。

    棺材里有一盏光源。

    在她脸正上方的棺板上黏着张白色的通明符,光就是从符上发出的。

    这是最简单的符术之一,在过去没有电灯的年月里偶尔会被灵师用来当做照明的工具,根据画符人的灵力强弱,通明符的照明时间也不同,但左右不过一两分钟。

    可她眼前的这张符却远不止一两分钟的亮度,桃桃盯着它。

    五分钟过去,光源没灭。

    十分钟过去,依然没灭。

    没等到符纸熄灭,桃桃的耐心却已经用完了,她觉得光太刺眼,刚要把它撕下来揉碎,却就着灯光看见符纸的最下边用毛笔写了五个小字应桃桃,死吧。

    虽然写字人用的是端正的楷书,可桃桃却能透过这简单的几个字读出那人对她的恨意。

    滔天、透骨,恨不能把她剥皮抽筋,食肉饮血。

    那人不仅要她死,还要她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人,在无人知晓的地方,默默地恨着她,并且这恨意强绝,即使她死后也不会消散半分。哪怕她未必会看到,那人还是坚持留下了这样的痕迹。

    桃桃不好奇他是谁,也不好奇他为什么要活埋自己,此刻棺材里的空气很稀薄她就要死了。

    人在将死之时,许多活着时天大的事都不重要了。

    桃桃命格古怪,注定活不过十八岁。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做好了准备等待死亡的到来,所以她此刻异常平静,安详地闭上眼睛。

    几分钟后,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不对。”

    桃桃思索片刻,而后伸手敲了敲身下厚重的棺材板“喂”

    她犹豫地喊道“老公在吗我就要死了,你还不上来救我,是想以后守寡吗”

    话音刚落,棺材的四角开始往下漏沙,头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咯嚓、咯嚓

    像是恶鬼用尖齿洞穿木板的动静。

    在桃桃说完那句话后,有东西咬住了她头顶的棺材板。

    一个月后。

    深夜十一点。

    开出租车是个辛苦活,尤其夜间的班,不仅要忍受腰酸屁股痛的职业病,还要忍着睡意强打起精神来载客,司机在出车前已经给自己灌了一瓶红牛,可没什么用,眼皮子依然上下打架。

    他看见前面有人招手,于是把车停在了路边。

    乘客是个女孩,打扮有些古怪,她乌黑的长发凌乱披着,穿一身黑色道袍改做的七分裤和麻上衣,身前斜挎着个布制的胸包,后背负着一柄长长的木剑。

    这样的着装在半夜里着实渗人,司机的瞌睡一下就醒了。

    女孩走到后排的车门前,抬着左手,盯着手腕上的表发呆。

    司机等了半分钟还不见她开门,摇下车窗喊道“到底上不上啊”

    女孩又盯着手表看了几秒,然后将手伸向车门用力一拉,车门开了,她弯腰坐了进去。

    “去哪”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她。

    “桃桃,把你要去的地方告诉他。”

    两个人的车厢内却传来了一个稚嫩的男声,司机先是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发现声音是从女孩的手表里传出来的。

    他从后视镜里看,那是一只蓝色的小天才电话手表,女孩正通过它和对面的人打视频电话。

    她说“承和医学院。”

    司机发动了车子,朝郊区的医学院开去。

    电话里又说“问他打表吗”

    女孩问“打表吗”

    司机指指计价的表盘“当然了,这是正规出租车。”

    女孩没再说话,电话对面的少年说道“拉动车门上的把手就可以开门,夜间为了安全起见尽量坐在后座,亮红牌代表车上有客人,不能拦,亮绿牌才能坐,上车后告诉司机你要去哪,记得监督他打表,到站了再付钱,学会了吗”

    “差不多。”

    “下次自己试试,城市里的规则和秩序并不难懂,遇到不会的事就学身边的人,一般不会出错。”

    这对话相当诡异,当代社会哪还有不会开车门不会打车的人司机忍不住又从后视镜里看向女孩。

    她约莫十七八的年纪,面容清秀脱俗,可眉宇间的气质却有些冷淡,看上去很不好接近。

    桃桃将背后的桃木剑取下来,横放在腿上,对电话另一头说“挂了,改天打给你。”

    少年“等等,你还没告诉我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去承和医学院做什么你是女孩子,深夜出门很危险,知不知道”

    桃桃不耐烦道“少管。”

    对面陷入沉默,半天没人再说话,桃桃瞥向手表屏幕。

    少年只有十四岁,皮肤白皙,脸颊介于青年和孩童之间,是种独有的青涩的俊朗。

    他头发是漂亮的棕栗色,柔软地垂在额角,淡蓝色的眼眸如一汪蔚蓝的大海般迷人,鼻梁虽还没有完全长开,但依然能从中看到造物主用神之手削凿过的完美痕迹,日后渐渐长大,一定是能迷倒一片的美男子。

    他漂亮的眉梢蹙起“桃桃,你利用我。”

    桃桃感到头痛“别胡说。”

    “我原本已经上床休息了,辛保镖说你的电话打来,我鞋都没穿就光脚跑到书房接电话。本来以为是你想我了,可你只是问我怎么坐计程车,问完就像垃圾一样把我丢在一边。”少年笃定地说,“你刚下山,不认识别的人只能求助我,还说不是利用”

    桃桃头更疼了,无奈地向他投降“我只是去承和医学院完成师父的遗愿。”

    少年这才舒展开眉头“有危险吗”

    桃桃想了想“应该没有。”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没有。”桃桃说,“不早了,你该睡觉了,明天不是还要上学吗”

    少年没有再说话,却也没有挂断电话。

    此时出租车已经驶出主城区,路上早就没有行人了。

    省道两边是荒芜的高草地,前方不远有一汪宽广的湖泊,湖上方就是高架,一辆黑色的轿车正缓缓在桥上行驶。

    桃桃无意中看过去,目光却像被强力胶黏住了似的落在桥上,一动不动。

    她看见一个湿淋淋的黑影趴在桥墩上,正朝桥面爬去,每爬一步,身体途径的地方都会留下一道阴黑的水渍。

    当黑车驶入桥的正中央,她突然开口“他要死了。”

    少年“谁”

    桃桃收回目光“那辆车上的人。”

    她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谈论天气马上要下雨了一样平静,在这样的夜里听得司机后背发毛。

    他刚要开口让后座的女孩大晚上不要吓人,难以预料的变故骤然发生。

    不远处的高架桥上,原本正在好好行驶的轿车突然间失去了控制,发疯地冲向桥边的围栏。

    司机连忙踩下刹车,他抻头去看,只见车头把桥栏撞断,径直坠入了桥下的湖水中。

    在“嘭”的一声巨响过后,湖面掀起一道巨大的水花。

    司机吓傻在座位上,他回头,惊恐地看着桃桃“你你你”

    “不是我让车掉下去的。”桃桃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足以让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水鬼趴在桥下,是它拽住了车轮。”

    湖中央卷起水涡,轿车缓缓沉了下去。

    水面弥漫起雾气,开始只是丝丝缕缕,算不得浓,但在几分钟后,迷雾漫天,渐渐蔓延到马路上来,遮得几乎看不见前路了。

    司机全身都在抖,他解开安全带下车,点了根烟打110,可是电话打不出去,他一看,手机没信号了。申城是大城市,哪怕是郊区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些他无法解释的力量屏蔽了这里的信号源。

    车顶还没有完全淹入水底,他犹豫要不要下水救人。

    隔着车窗的缝隙,桃桃看向他“水鬼拉下去的替身不是能随便救的,除非你愿意拿自己的命交换。”

    “你呢你也救不了吗”

    桃桃摇头“已经来不及了。走吧,我赶时间。”

    可司机说什么都不敢再载她了,听到他让自己下车的要求,桃桃没有动,她问“你确定要我走”

    她视线落入不远处的大雾之中“水鬼进食时水面四周会弥漫起雾气,这雾很危险,一个人在大雾中央开车,可不是明智的决定。”

    “你少吓唬人”司机声音颤抖,“世界上哪来的鬼就算有,水鬼也是生在水里的,我在路上开车,碍不着它的事”

    “那辆车在桥上开,怎么就碍它的事了”少女唇边笑意很淡,“近来的人间可不太平,一个人走夜路很危险,信不信随你。”

    司机手里烟燃到头了,差点烧到他的手。

    他虽然害怕,却隐约觉得女孩说得是真的,他咬了咬牙,回到车里。

    手表上的视频通讯不知什么时候挂断了,桃桃按灭屏幕,靠在椅背上闭眼养神。

    一座豪华庄园内。

    电话突然挂断,少年重拨回去,对面无人接听,他放下手机“查。”

    保镖离开几分钟后就回来了“少奶奶手表上的定位系统失灵了,搜索不到她现在的位置。”

    少年端起桌上的牛奶杯,喝完了里面的牛奶,他站起来只到保镖的胸口高,完全是个小孩模样。

    保镖“少爷”

    少年擦掉嘴边的奶渍,平静地说“带一队人,去申城找她。”

    桃桃不知不觉睡着了,可睡得并不安稳,她陷落到一个深沉的梦里。

    梦境是一汪血红的海洋,她漂浮于海面,四肢被海浪化为的镣铐桎梏着,在诡秘的海底,无数双枯手正从腥臭的淤泥里探出,慢慢攀向她所在的地方。

    它们狰狞地叫嚷

    “应桃桃,人间因你而毁灭,都是你的错。”

    “血海肆虐人间,众生在业火中煎熬,这是你种下的恶果。”

    “来吧,十方炼狱、阿修罗海,那里才是你的归宿,下来陪我。”

    痛苦、撕裂、窒息,翻涌在血海中的邪气将她湮没,带她沉入浓稠的血水之中。四周骤然漫起黑色雾气,如一张深渊巨口将她吞噬,桃桃试图挣扎,可血海挟着她的身体,无法动弹。

    她痛苦地呢喃“不,我什么都没做”

    就在她绝望之时,一束红光破开黑雾朝她覆来,缠绕住她蜷曲的指尖,托着她朝海面飘去。

    红光之中有股让她毛骨悚然的邪气,她每一寸肌肤,每一撮汗毛、甚至每一根神经末梢都沉浸在她从未见过的恐怖气息里。

    强大得可怕。

    如果说在黑雾里只是感到绝望,那么在这道气息的压制下,她连呼吸都难以做到。

    桃桃浮出海面,眼前血浪滔天。

    裹挟着她的红光散去,从中走出一个戴着兜帽的黑袍人。

    他握着一柄镰刀,破开血浪而来,每走一步都会在地上淌下血色的脚印。

    离得近了,桃桃才发现他的袍子并不是黑色,而是经年的血渍染就,红得近乎发黑了。

    男人停在桃桃面前,举起镰刀,红色光芒刹那迸发。

    同时,一只冰凉的手掌覆上了桃桃的双眼,温柔地为她挡住了那道刺眼的光。

    视线重获自由后,她看见,原本笼在她身上的黑雾已经聚落在了男人的指尖。

    男人漫不经心将挣扎着的黑雾揉捏成团,在桃桃的注视之下,微抬起头。

    兜帽下的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眉如峰,瞳如潭,眉梢一点红痣如薄暮残阳,像极一汪沉寂的死水,看似了无生机,却能在细微的涟漪之处泛滥起蛊惑众生的风情。

    桃桃问“你是谁”

    男人笑了,桃桃怔住。

    如果此刻能在脚下洒一把花种,那这一笑,足以使翻腾千里的血海布满盛放的曼珠沙华。

    他没有回答,而是把指尖的黑雾送至唇边。

    男人眼角眉梢皆是温柔,抬手、轻笑,薄唇开合,慢条斯理、一举一动间仿佛在做这世界上最优雅、最从容的事情。

    当着桃桃的面,他将那团邪恶的黑雾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