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签协议,穆瑶并没有觉得有多轻松，相反，心底里有股莫名的情绪在不断地积压着。

    不论是陆昝明,还是老太太，心思她都猜不透。

    她现在后知后觉地想，老太太怎么就那么自信，陆昝明就一定会提出娶她。

    毕竟从之前的几次接触来看，陆昝明大概睡她比娶她的意思,要更明显些。

    谈完事,穆瑶没急着开车回去，来时太匆忙,没顾着看风景，现在心里装着事情,脚步不自觉变慢了，这次才发现，疗养院里的景色很漂亮。

    现在是秋天，金黄色的银杏叶，一团团一簇簇,密密地挂在枝干上，一眼就能望到秋意。

    穆瑶穿着一件浅色的风衣,高跟鞋踩着地上的落叶，发出细微的声音,她绕着院内的景观湖慢慢走,正低着头想事情，冷不丁低垂的视野里出现一双皮鞋。

    她抬头,蓦地笑了下,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不远处的陆昝明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尤其一见面就对上她的笑容，弄得一阵恍神，冰冷的表情在划过细微的不自在后，渐渐融化，也变得柔和起来。

    穆瑶上前走了两步，为了防止陆昝明问她为什么在这儿，于是先发制人。

    “陆总怎么在这儿”

    今天大概是不外出处理工作，陆昝明难得换下西装，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倒是跟她白色的风衣，莫名般配。他身后依旧跟着李越和罗溯，看到穆瑶，两人表情不一。

    “老太太住在这里，我过来探望。”

    穆瑶点点头，找了个理由，“哦，我也是想把爸爸安排在这里做康复疗养，所以过来咨询一下。”

    陆昝明挥手，身后的李越和罗溯自发的回避了，只不过走之前，罗溯递给她的眼神，颇有几分深意。

    穆瑶装作没看到，想到罗溯可能是老太太安插的眼线，穆瑶看向陆昝明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别样的感觉。

    原来，他也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只手遮天。

    陆昝明对上她略带同情的目光，心下有些不解，目光带着一丝莫名的询问。

    穆瑶随即淡淡地移开视线，两人并排走在湖边上。

    以往几次，910guang两人单独相处，也是陆昝明话很少，穆瑶以前只当他是高冷，现在想想

    他的生活，外人看来光鲜亮丽，可实际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围绕着工作，私下跟人谈心，估计不多。

    之前从罗溯口中，她偶尔听过几次，陆昝明的事业心完全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

    他只比穆瑶大三岁，这个年纪，大多数人都是贪图享乐的，但他却已经管了陆氏集团六年。而穆瑶要不是因为回国处理烂摊子，还在国外一样潇洒，一份不是很忙的翻译工作，每周都有固定的派对用来放松，时不时的出去玩一趟，购物，美食，甚至交男友，工作只是她挣钱的方式，从来不是她生活的方式。

    所以第一次听说，像陆昝明这种有钱人，拿工作当生活的，拿加班出差当情趣的人，穆瑶是很意外，所有她认识的资本家，就只有陆昝明一个。

    想起关老太太说过，陆昝明并不单靠聪明就把陆家公司做到今天这么大，而是靠数年如一日的勤奋努力，克制欲望。

    这样一想，穆瑶对他是佩服更多。

    陆昝明走的不快，穆瑶的因为穿着高跟鞋，所以也觉得节奏舒服。

    走着走着，刚才在咖啡厅里看到的那对黑天鹅，还在湖里自由自在的划动着，有人靠近，它们也不躲，反而更加贴近，耳鬓厮磨地互相梳理羽毛，仿佛在秀恩爱。

    一回头，结果看到陆昝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他的目光略带审视，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被抓住后，眼神偏离，但余光仍在捕捉。

    “那天晚上谢谢你，帮我叫了郑多婳。”她随便扯过一个话题，结束寂静。

    陆昝明只有淡淡的两个字“不用。”一如既往的高冷。

    她将目光淡淡地投放在湖面上，心里觉得老太太说的不准。

    陆昝明这种性格，真看不出会喜欢一个人。

    “投资的事情，找的怎么样”两人站在湖边，距离不算远，湖水里的影子两人是相依的，陆昝明低头看过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穆瑶实话实说“没戏，我打算放弃了，最近接触了几家律所，破产之后大概就交由他们处理了。”

    她说得风轻云淡，陆昝明在听到出国两个字后，目光沉了沉，他垂目，望见自己映在湖里的倒影，在波光里扭曲了几下。

    喉咙滑动，有些话，不自觉地就钻了出来，“有困难可以跟我说。”

    她背后就是粼粼闪闪的湖面，晃动着人影，微卷的长发，被风从发尾吹起。

    穆瑶笑笑，“陆总，你不是不玩一夜情嘛。”

    一阵沉云蔽日，男人脸色逐渐随着水面波光的消失，变得暗沉，他听出穆瑶语气里的讽刺。

    那天晚上，穆瑶想出的权宜之计，给了陆昝明两个选择。要么一夜情，之后两人各自朝天各自走。

    要么来日方长。

    稍一想就知道，穆瑶说的来日方长，那种情况下，肯定是骗他的，但即便如此，陆昝明还是选了第二种。

    但是来日方长到底是什么，谁知道呢。

    反正她都要出国了，不是吗

    “那天你说的来日方长。”他盯着水面，自觉地被欺骗了，“骗我”

    四目对上，穆瑶发现陆昝明的眼神里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执着，一时不知道是因为她的欺骗不甘，还是因为什么。

    “陆总别生气。”她唇角淡淡地扬着，眯着的眼神，仿佛透过陆昝明那张冷漠的脸，挖掘到了更深的情绪。

    她显得游刃有余，“成年人，不都这样，难道陆总就没骗过人”

    陆昝明当然骗过人，精明市侩的生意场上能有几句真话。

    “但我没骗过你。”他淡淡地说，感情这种事，心底里再压抑，到嘴巴都是轻飘飘的。

    “是吗”她停住脚步，“那不如陆总明白的告诉我，真心想帮我吗”

    陆昝明倒是诚恳“不是，我不走赔本的买卖。”

    穆傲心里倒也不意外，11个亿，没人会白给，“那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她在忖度，如果注定在老太太和陆昝明之间选一个，总得把条件说出来才能对比。

    如果选了老太太，合约时间一到，她就得离开，注定不能爱上这个男人，这样是最简单的方式。

    如果选了陆昝明，那么来日方长，她倒是可以试试去相处一下，就算不合适，到时也可以分手。

    陆昝明没说话，表情似乎陷入深思，一路上都带着沉默和抑制。

    车过来了，停在她身边，目光捎带讶异“陆总要送我回去”

    “上车吧。”

    起风了，两只黑天鹅一前一后向不远处的圈舍游去。

    车门打开，进去后，轻柔的暖气扑面，陆昝明递过来一杯热咖啡，他侧着身说，“你的问题，我会考虑，晚上给你答复。”

    穆瑶想了片刻，这才发觉原来他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一时有些意外。

    她不过随口一问，陆昝明倒是认认真真的考虑了。

    车上，陆昝明一直在闭目休息，穆瑶从后视镜里，看着他干净的侧脸，微微垂落的睫毛。

    有些走神，不自觉地想，陆昝明知道老太太这么算计他吗

    老太太在穆家安排了一场戏，正在等着他。

    车到了小区路上，一停下，果然看到穆家院门口围着一群人，穆瑶知道幕后人是关老太太后，便不觉得太惊讶。

    车上的陆昝明显然也听到了动静，他侧身，望着穆瑶那一侧的窗外。

    眉头微微轻拢，“你们家天天这么热闹”不愧是有教养的人，连问题都这么含蓄。

    老太太的这场戏是做给陆昝明看的，于是下车，“我去看看。”

    果然，陆昝明跟着她一起下车。

    陆昝明长腿阔步地走在她前面，穆瑶看着他的背影，慢悠悠地跟着。

    迟来早来都一样，既然是演给陆昝明看的，她慢点也没关系。

    “我让你们准备三百万，三天后来拿钱，钱呢”一进屋，就听到凶恶的讨债声。

    陆昝明在门口停下，看了眼穆瑶“你就在这儿，我进去处理。”

    让他去处理这种小事，穆瑶当然十分放心，于是站在门口。

    陆昝明一进来，屋里的气氛顿时就不太一样，今天穆宇辰也在家，他被乔美兰摁在身后，但表情依旧凶狠地盯着讨债的人。

    穆瑶倚在门边，一边看屋里场景，一边惊奇于陆昝明更关老太太的关系。

    一个能算计到，陆昝明一定会送她回来，并且安排了这出戏。

    一个居然真的不怕麻烦，就进去了。

    将计就计吗她猜不透。

    陆昝明坐在沙发上，光头男大抵知道谁才是真的不好惹，语气比刚才文明了许多，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另外又将几张欠条一并拿出来。

    显然是这出戏等到主角了，三百万，非常轻易地就拿到手。

    一旁的乔美兰看着直惊呼，“不用，您的好心好意王心领，但是您给我们还了，我们是真的没法还给您的。”

    陆昝明倒是很客气，“我跟穆瑶是朋友，举手之劳。”

    把三百万说成是举手之劳，这口气大概全江城也没几个，乔美兰望向穆瑶，她点点头。

    拿到钱，闹事的人很快就走了。

    之后，乔美兰当然对穆瑶的这个“朋友”非常热情，理所应当的“您方便在我们家留个饭再走”

    穆瑶看过去，陆昝明点点头。

    门口的劳斯莱斯不知停去了什么地方，院里院外都是安安静静。

    穆瑶蹲在院子里，收拾被人踩塌的花架。

    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个人，穆瑶懒得去看是谁，将从土里翻出来的根，又重新插了回去。

    “这三百万，我没钱还你。”

    陆昝明也蹲下身，那双养尊处优的手，伸进花盆里，将穆瑶栽好的根提起来“你这样不对。”

    穆瑶哪回栽花，被他这么一说，干脆将花朝他手里一放，眉尾一挑，意思你来

    陆昝明倒是真的认真栽了，那双干净，保养的没有一丝瑕疵的手，跟黑色的泥土混搅在一起，穆瑶顿时觉得，真像她黑暗的人生。

    陆昝明就是那只搅动的手。

    “我知道，没说让你还。”

    “还不起你还帮我”她语气里有些不悦，就像刚才那样，陆昝明自顾自地出了那三百万，却也没问过她愿不愿意。

    “你有别的选择”一盆花重新栽回土里，他也终于起身，高大的身影，不得不让她仰起头。

    “有。”

    “硬撑着，这就是后果”

    “那也是我的事，陆总这样，不觉得多管闲事吗”

    陆昝明不觉得，他没再理会穆瑶，而是参观起院子里的花来。

    穆瑶像是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陆昝明简直根本不接她招。

    他在院子里逛着，看花，乔美兰从里面出来，刚才穆宗盛跟她说了陆昝明的身份，她眼神难掩惊讶，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什么。

    一旁的穆宇辰，闷闷地说“我之前见过他，上次我在酒吧出事，是他摆平了那个人。”

    乔美兰和穆宗盛的脸上，又是很意外，难道因为他，穆瑶才跟陈侬予分手的

    陆昝明的教养十分好，看花，不忘夸乔美兰花养得好。

    乔美兰受宠若惊，连忙说“这肯定比不上你们陆家的花园。”

    陆昝明说“我平时也会自己种花，没有伯母您种的好。”

    这么个厉害人物，平时居然也会种花，距离感一下就拉近了许多，乔美兰又热络地跟他聊起种花的事情。

    晚上，陆昝明在穆家留饭，凉风傍着夜色，从窗边徐徐地吹进来。

    穆家的饭桌上热热闹闹，平时穆瑶下班迟，穆宇辰下课晚，桌上很少坐这么多人。

    穆宗盛开了一瓶红酒，要陪陆昝明喝一杯，答谢，穆瑶在旁边一直没动，直到穆宗盛倒酒，她才开口，“能喝医生的话你忘了”

    穆宗盛并不理她，在他心里，不论家境破不破落，基本的待客之道还是要有。

    “穆瑶说的对，伯父您刚从医院回来，还是注意身体，不要饮酒。”

    居然直到穆宗盛恰前段时间住院，穆瑶看了他一眼，陆昝明下一句说，让穆瑶陪我喝，也是一样。

    都是在家里，穆宗盛自然不会考虑穆瑶能不能喝酒这件事。

    满口答应“穆瑶，你来招待陆先生。”

    穆瑶没说话，但是接过了酒杯。

    乔美兰是个话多的，而陆昝明教养极好，有问必答，加上穆宗盛时不时地说上几句，总之桌上穆瑶一句话没说，但气氛却还是热闹。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两人喝了一瓶红酒。

    饭后，陆昝明自然没有理由再呆下去，起身准备告别，乔美兰让他一定有空再来。

    陆昝明看了穆瑶一眼，“只要有邀请，我一定过来。”

    穆瑶斜了他一眼。

    “穆瑶送送人家。”她拿上外套，向外走。

    一直走到巷子外面，穆瑶都没看到他的车，“你车呢”

    后面没有声音，穆瑶一回头，发现陆昝明酒量还真的很一般，半瓶红酒而已，他的反应已经有些滞后了。

    “不知道。”

    穆瑶觉得他应该是在逗她“那是你车，不是我车。”

    陆昝明目光精了精“也是你的。”

    穆瑶什么时候听过他这么胡言乱语“你喝多了，手机呢，打个电话。”

    陆昝明拿出手机，打给罗溯，没人接。

    穆瑶在一旁皱眉“你们是不是故意的”

    “打给司机。”

    好在司机接了，司机说“陆总，车被小罗总开走了，他说有事。”

    穆傲听到了，在心里问候了罗溯十八代。

    “我给你叫辆车吧。”

    陆昝明的眉头情不自禁地皱起，一副想吐的表情。

    穆瑶想起罗溯跟她讲过，陆昝明的洁癖，很严重，不坐外面的车。

    “我给你开个宾馆吧。”

    陆昝明只吐出一个字“脏。”

    穆瑶头都大了，两人在灯下默默对峙。

    “我想”

    “不能”

    她都不用听就知道陆昝明想说什么。

    夜里，寒风一阵一阵，两人穿的都不多，站了一会儿就受不了。

    重新回到穆家，在一家人疑惑惊讶的表情里，陆昝明还没张口解释，穆瑶指了指穆宇辰。

    “穆宇辰，你今晚去客厅睡沙发，房间给他。”

    等陆昝明解释完，穆家人都表示很欢迎。

    穆宇辰和穆瑶的房间在二楼，只有一个浴室，穆瑶上楼后，把房门关紧，继续打电话给罗溯。

    那头像是失踪了一样。

    她出了房门，看到对面穆宇辰的卧室门开着，她往里面扫了一眼，空着的，她不禁往里面走了一步。

    她一踏进门，身后就传来关门的声音，紧接着一股强劲的力道将她拉向一旁。

    旋即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一双臂弯控制住，壁咚在墙前。

    “我留下，是想亲口回答你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的代价。”

    穆瑶立刻想起来，想起今晚陆昝明这一系列的反常，明白出自哪里了。

    “什么代价。”

    陆昝明的眸色里，有一片炽热的水光，不知道因为接下来的话，还是沉醉的酒意。

    “我要你，嫁给我。”

    穆瑶心里那根弦狠狠地紧了一下，她知道陆昝明说的嫁给他，跟关老太太说的一年期的合约是完全不同的。

    前者要求她献身献心。

    后者却只是一笔生意。

    她没心里没有很意外，“为什么”

    “因为你说的来日方长，我不信。”

    握在手里，他才相信是他的。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说声抱歉，之前写的161718三章，读起来不太顺，我改了一下。

    18章最后，我删了一些情节，又添了许多，可以看下18章结尾再顺读1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