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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1章 桃源王孙
    人这一生,心结难解,遗憾难平,往往以梦填补,顾淳风就有过类似经历。

    九哥这段梦境,画面太真,对话又太不真,她分不清虚实,只觉那遗憾在梦里竟也没被补全,叫人心碎,痛哭流涕。

    她哭得好大声。

    顾星朗哭得更大声,直教涤砚慌里慌张遣退所有人,南薰阁方圆五里,连个侍卫都无。

    第二日淳风正午才醒,眼睛肿得如鱼泡。

    淳月和小漠都在灵华殿,见她出来,都不作声。

    “九哥呢”淳风坐下喝水,怯怯问。

    “这个时辰了,自然在用午膳。”小漠回。

    “早朝了么”淳风又问。

    小漠嗯一声。

    “哭到二更天才睡,竟还起得来。”淳风小声嘟囔。

    淳月方开口“你好意思说。让你去是安慰规劝的,你倒好,居然引得他哭,还两个人一起哭,哭那么响,你”

    他是顾星朗啊,怎能哭,还是大哭,传出去像什么样

    “哪是我引得他哭。”淳风当然也第一次见兄长那般失态,伤心得像个孩子,但彼时她也伤心透了,来不及震惊,“是嫂嫂,从来就是嫂嫂,是她惹他哭,你要怪就怪她去,赶紧找回来,好好骂一顿”

    淳月本就心气不顺,被她这话堵得更不顺,破天荒也蛮横起来“她不是答应给你写信每年一封报平安信呢你倒是至少拿出一封来,我们也知道上哪儿找”

    秘密寻人自然比公开搜索要难许多。

    青川又那么大,一旦跨越国界,限制就更多,而阮雪音有意隐遁,两三年的时间,找不到太正常了。

    “连蓬溪山都没有,”淳风道,“她还能去哪儿呢。”

    “蓬溪山未必没有。”小漠道,“是他们没找到。”

    淳风和淳月同时看他。

    “九哥说那附近的每棵树、每段路,都可能被用来设为禁制,类似奇门遁甲。惢姬大人精于此道,嫂嫂和竞庭歌都会。”

    “你是说,嫂嫂很可能就在蓬溪山,却以秘术封住了某些通道”

    小漠点头,“我认为这可能,有六成。”

    “所以除非她自己现身,否则没人能找到她。”淳月道。

    “不能请同样精此道的高人破解么”淳风问。

    “说是请了。”小漠回,“但结果就是,没找到人。”

    淳风一拍桌子,“出动足够多的兵力,五万,十万,占据整片山往上走,凭是什么密道都走通了”

    淳月和小漠无言觑她。

    若这样办,全青川都会知道祁君陛下在找人、找谁,这三年苦功,应该说前前后后所有苦功,就都白费了。

    淳风反应过来,气鼓鼓没了声。

    “那个天人之姿,如何了”半晌想起来问。

    “君上旨意,今日就送走,送回梅周。”淳月道,“总算保住了一条命。”

    小漠直摇头。

    “怎么,你还可怜她”淳风不悦。

    “我是心疼九哥。姐姐可知,宫里刚立下新规,所有人不得着湖色,不得佩戴白玉或与白玉相近的首饰,不得以橙花制香,违令者,斩。”

    淳风目瞪口呆。“是不是太”

    “原本更荒谬。”淳月黑着脸,不想说。

    淳风只得望小漠。

    “原本要申令全国。被七哥、卫将军他们劝住了。”

    淳风深吸一口气,不够,又一口,终于忍无可忍“疯了。他是真疯了”

    嫂嫂你到底在哪儿啊

    千里之外的青川西南,大风堡以北,星罗棋布的郡镇再北,群山新绿。

    浓淡不一的碧色间偶见粉白点点,是桃杏接连开,引蜂蝶飞鸟流连。

    但对孩童而言,花枝不及蜂蝶有趣,蜂蝶又不及飞鸟,飞鸟不及飞鸟下的蛋。

    那棵巨大的黄葛树恐有百年,浓密树冠间不止一个鸟窝,但朝朝和阿岩就喜欢那一个,口口声声其中有蛋,要舅舅今日一定带她们看分明。

    阮仲是一左一右抱着飞上去的。

    飞上去不难,到了地方要稳住两个小家伙却比登天还难。

    四五岁的女孩子,有些行动力却不懂得保护自己,见了鸟窝中玲珑剔透的蛋,兴奋得手舞足蹈,一边交谈还伸长小手要去拿。

    阮仲忙着讲道理,说拿走了人家娘亲要来寻仇,刚阻完这个,那个已将一只蛋攥在了手里。

    忙乱中周遭枝叶便开始摇晃,朝朝尤其好动、不听指挥,眼看就要滑出阮仲的臂弯往下掉。

    风声自下而上,阮仲尚未反应已觉另一侧臂弯骤空,是慕容峋接过了阿岩,飞身而下。

    阮仲便也带着朝朝下,站稳了,发现鸟蛋还被她攥在手里。

    “它娘亲要着急的。朝朝听话,让舅舅放回去好不好”

    “它是一只蛋,又不是一只鸟蛋哪有娘亲”朝朝撅着小嘴拒绝,两手向后一背,便算藏好了。

    “小鸟就在蛋里面。”慕容峋摆出一副凶巴巴样,“等它娘亲回来,发现孩子被你偷走了,夜里会悄悄飞进你房间,飞到你床边,”便伸出两指作爪状,靠近朝朝的小脸,一晃,

    “啄你的眼睛”

    朝朝唬得一跳,连往阮仲身后躲,“真的吗,舅舅”

    慕容峋对阮仲使眼色。

    “舅舅小时候就被啄过。”阮仲蹲下,扶着朝朝的小胳膊语重心长,“可疼了,险些瞎了。”

    慕容峋几乎笑出声。

    “瞎了是何意”朝朝扑闪着大眼睛问。

    阮仲与慕容峋对视,心道这个没教么

    “就是看不见了,眼前一片黑,怎么睁眼都一片黑。”

    “也看不见娘亲了”

    “完全看不见。”

    朝朝立时将那颗蛋交出来,“舅舅快放回去吧,快些,别被发现了。”

    阿岩全程望着,只是微微笑,依在爹爹身边,不时抬头看他一眼。

    待阮仲“物归原主”,两人各牵一个往回走。仍是朝朝话多,问东问西,阿岩只偶尔搭话或跟着笑。

    “她们俩这性子啊,是彻底长反了。”

    不多时两个娃娃手拉手跑去了前面,阮仲笑叹。

    是说朝朝聒噪像竞庭歌,阿岩安静像阮雪音。

    “性子也未必就随娘亲,万一随爹爹呢我小时候就不爱说话,顾”慕容峋原是顺着闲聊,讲到这里方觉不妥。

    但骤然休止反教听得懂的人更懂。“有道理。”阮仲中肯回。

    两人沉默走一段。

    “三年了,有些步子,也该迈出去。”慕容峋道,“我们都替你急。”

    阮仲自嘲一笑“迈哪里去朝朝唤我作舅舅。”

    山路弯折,顷刻间便只闻孩子们的声音,不见了人。慕容峋高声喊她们慢些、停下等等,又看到两个小不点儿的身影了,方回

    “这都是小事。孩子大了,道理一讲,没什么不明白的。”

    山鸟清鸣,阳春三月尤其欢实。阮仲听了一会儿。“你没见她,隔三差五催我走,就差拿着扫帚赶人了。”

    慕容峋嘿嘿笑,“她哪催过不过是瞧你快三十的人了,还没成家,着急,怕你憋在这山里耽搁了。”

    此话揶揄之意甚浓,阮仲闷闷道“这还不是催”

    “你还喝着药啊兄弟她医者仁心,能真赶你我们家歌儿当年射你那一箭,当真福箭,否则你如何能与心上人日夜相伴”

    “近墨者黑,你如今这脸皮不逊竞庭歌了。”

    “你就是脸皮太薄”慕容峋大掌一挥,拍在阮仲肩头,

    “这雪音的性子啊,我是看出来了,必须强攻,反复强攻,才有攻克之可能。你这般痴心守护,不越雷池半步,只能收些感动,得不到人的。顾那谁,你别瞧他温和知礼讲风度,骨子里是个强势的,当年不知使了多少手段。你嘛,未见得要走他的路子,但该说的话,该越的雷池,也要试着说一说、越一越,否则就是干等,等多少年都是一样啊”

    “舅舅快些朝朝饿了”

    稚子之声传来,阮仲赶忙答应。

    两人加快步子,慕容峋抓紧道“今晚说好带孩子们看星星,还要燃篝火,机会不错,别怪我没提醒你。”

    话音落,屋舍入眼帘,同时入眼帘的还有竞庭歌一身素裙,袖口挽起,左手叉腰右手举着个铲,站在一大片晾晒的衣物前气咻咻

    “我说你,一身的气力就不能将衣服拧得干些滴滴答答一上午,满地的水,孩子们跑来跑去滑倒怎么办”

    慕容峋瞬间没了方才指点江山的神气,赔笑道“孩子我们不是带出去了嘛这会儿回来,地上都干了,稳妥得很。”

    “那我和小雪也要院中来回的,早先”

    “雪音踩滑了”阮仲问。

    “瞧你那点儿出息。”竞庭歌一脸嫌弃,“是我,我踩滑了”

    阮仲松一口气,“你风风火火,走太快了,容易滑。”

    竞庭歌简直对此人无语。

    慕容峋靠近察看,“没受伤吧脚扭着没”

    这厢未及答呢,阮雪音的声传过来

    “竞庭歌你的锅要炸了油都倒下去了人跑没了,还把锅铲拿走了,能不能负点责”

    竞庭歌如梦初醒,哎哟一声,拔腿便往厨房冲,踩到慕容峋半只脚,痛得他直叫唤。

    日光遍地的小厨房里,阮雪音正煮汤,一把大勺搅蛋花,风生水起。

    “又没摔着人,你非这时候跑出去发威。”

    “这不听见孩子们回来了,怕地没干,看一眼提醒一下,顺便嘛。”

    “小姐,你锅在灶上、油烧着呢。”

    一尾鲜鱼应声入油锅,刺啦刺啦吵得竞庭歌只能喊话“这会儿正正好今日给你们烧个外焦里嫩的新菜”

    别说竞庭歌烧鱼真天赋卓绝,阮雪音光听着已觉食欲大振。

    “娘亲娘亲”

    热火朝天里朝朝跑进来,哒哒哒哒眼看近灶台,被阮雪音往外撵,“油烟重,呛着你去洗手,就开饭了”

    “舅舅帮我洗过了我来看舅舅的药煎上了没”

    素日这时候,午饭将好,药就会被煎上,因为饭后一个时辰阮仲要喝。

    “就煎。娘亲刚在煮汤。”

    “我来帮娘亲拣药材吧”

    “不用不用。”那头油星子四溅,阮雪音只得喊“五哥”

    阮仲旋即出现,单手抱起朝朝便往外走“溪里有小鱼,舅舅刚发现,咱们去看看。”

    “好诶”朝朝欢叫。

    厨房复归秩序,竞庭歌往锅中加料加水,盖子一闷,咕嘟嘟的滚沸之声便规律响起来。

    阮雪音将汤盛出,又拿碗碟筷匙,竞庭歌看着,幽幽道

    “哪日他真娶妻成家,不在这里了,方才状况,可就没人帮你带孩子了。”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带法。”阮雪音轻回,去往旁侧案台开始拣药材,“他总要过自己的日子,不可能一辈子守在咱们这儿。”

    竞庭歌过去和她一起拣,“你这话就没良心了,什么咱们、他自己他已是咱们中一员,反正我没把他当外人。且他想要的日子,”

    稍顿,加重语气

    “就是和你过一辈子。装什么糊涂。”

    “我没装糊涂。都明白,也说清楚了,不止一次。”阮雪音专注手头活计,平静回。

    竞庭歌无话可驳,折身去掀锅盖,将鱼盛出来。“我是觉得,你也不能这么过一辈子。前路还长,总要”

    “开饭咯”阮雪音不知何时去了门边,强行打断,又回头向竞庭歌,“你们先吃,我把药煎上就来。”

    男人们往来厨房端菜,小家伙们坐在饭桌边晃腿,阮雪音进屋时,发现五个人安静坐着都没动筷子。

    “你女儿说的,娘亲没来,我们不能先吃。”竞庭歌故意嗔怪,去捏朝朝的小脸,“真是亲生的”

    朝朝便沿着长凳爬到竞庭歌身边,抬起双手狠捏她的脸。

    “疼疼疼疼”竞庭歌龇牙咧嘴,“小小年纪手劲儿这么大阿岩快救救娘亲”

    阿岩已是咯咯笑不停,爬近加入混战。阮雪音直蹙眉,向慕容峋

    “你看她跟四五岁孩子差不多,饭桌上闹成这样”

    慕容峋一脸满足,一只胳膊从后去拦竞庭歌的腰,又拉两个孩子“好了好了,吃饭了,鱼都要被舅舅抢光了”

    朝朝转头一看,舅舅可不正大块夹鱼肉,全堆进了娘亲碗里

    但见竞庭歌以箸敲碗,大喝一声“快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