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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八章 雨轻风色暴
    此人当真一年年更见玲珑心,放在今夜,却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竞庭歌一时梗住,半晌道“也许吧。”见他仍端详着手中灯,很严肃的样子,“傍晚那会儿是何消息”

    慕容峋方抬头,“霍衍到了,领兵马七万驻扎赤练坡。”

    驻扎,而非直接行动,只有两种可能等指令,或者还在做决定。

    “你遣人去了”

    “嗯。”

    竞庭歌眉梢一挑,“都不与我商量”

    派谁去,怎么说,因果措辞这样重大的一步,当然要准备万全。

    慕容峋摇头,“不是使臣。满朝文官家里蹲,根本无人可用。”

    “那是做什么”竞庭歌着急,脱口追,问完便有了数。

    果听慕容峋回“刺客。”

    “刺谁”她盯着他。

    发问者和回答者都知道此题落脚何处。

    却都不愿明说。

    “你觉得”他也盯着她。

    竞庭歌深吸一口气,“他没去见霍衍。你要扑空了。”

    慕容峋面色沉沉,“何以见得”

    关于天下公之谋,去岁他便疑心过她立场,疑得连夜失眠,后在淡浮院佛堂里交心,才得解开。1

    但起过的疑如雁过的痕,总还留在心上某处,于紧要之时,就会显现。

    竞庭歌此刻笃定,便很容易加重那痕迹。

    至少说明她与上官宴,有联络。

    竞庭歌知道他在想什么。“回宫之前见过一面,那之后,再无联络。”

    慕容峋一颗心落了又悬。“在城内见的”

    “是。他劝我一同推行新制,我拒绝了。”

    慕容峋冷笑,“你拒绝了,那就是要回来帮我,他居然放你回”

    竞庭歌其实想过,显阳门那场袭击,上官宴是否知情。

    毕竟是江城带她去的,而江城是他的人。劝不了,拦不住,只能敌对,听天由命。

    见她又自出神,慕容峋邪火直冒,“说他此刻为何不在赤练坡”

    真临大事,竞庭歌是从不与他顶撞的,静声答“他在放灯。应该距皇宫不远。”

    “什么”慕容峋没懂,更火大。

    竞庭歌瞥一眼他手中灯,“没看见那上头的花么。”

    慕容峋呆了呆,旋即恍然,她通身栀子香绕了他十年,这灯面上画的,正是栀子花。

    更多神灯飘近,轻轻曼曼落在沉香台上,他飞快拿起来看,尽都绘着洁白的栀子,一模一样,旁侧还有两句一模一样的诗。

    他连看了六七盏。

    终于震怒,扔掉最后看的那盏,暴喝道“来人”

    “君上”竞庭歌急声。

    慕容峋根本不理她,转身往台阶下传令。

    “君上此时出动兵马全城搜捕上官宴,便是中了他的计”

    “难道要朕站在这里笑对他挑衅,还拍手叫好”

    “他没在挑衅你”

    “那这些灯是什么”

    竞庭歌冷静下来。“若非君上相逼,臣不会说。臣不说,君上就不会觉得被挑衅。”

    慕容峋受她感染,也冷静了些,胸中滔天的浪却难平息,步步走近,迫得竞庭歌步步后退,直退得背脊抵阑干。

    “你想过跟他走。真的动过心。”这些话实如刀刃往他自己身上砍,偏忍不住说,“为何没有为何不走”

    “君上将那些刺客召回吧。没杀成上官宴,万一被霍衍发现,平白生误会、坏情分,更失成算。”竞庭歌答非所问,切回时局。

    “朕在问你话”他一把钳住她下颌,“为何不走”

    下颌剧痛,胸中血气随之翻涌,竞庭歌勉力压那些甜腥热流回去,一字一句道

    “臣是君上的谋士,一心效蔚,此生不改志。”

    这句答叫人放心又痛心。“只是这样”

    “从来便是这样对君上说的。”

    神灯如星如俯瞰尘世的眼,悬浮在整个苍梧城上空。

    晚风持续自南来,不断带一两盏飘落沉香台,越发多,将整座高台映得光明璀璨。

    灯海中的两个人却都如溺暗夜,最不该纠缠的时候非要纠缠,得到的,往往就不是想要的答案。

    慕容峋忽松了手。

    颓然下垂,顷刻被玄色的袍袖遮住大半。

    “你走吧。”

    那声音依旧是沉厚的,却非常沙哑,情绪至烈,偏多一句都说不出。

    他从来就不是长于言辞之人。

    竞庭歌觉得胸腔中热流再次翻滚起来,甜腥更浓,心知就要压不住,抬脚便走。

    总不能呕在沉香台上。

    谷san  慕容峋不意她这样果断、半刻没犹豫,整个人猛然失重,望了高天中灯火一瞬,蓦地转身。

    她还没走远。

    还在高台上。

    他几步跨过去从后抱住她。“别走别走。歌儿。”

    太平时谈情说爱,纷乱时携手对局,竞庭歌一直觉得,若要堕红尘,这样比较完美。

    事实却是,太平始终没有真正到来,而她一再,于纷乱时陷入情爱纠葛。

    阮雪音说世事如此,这便是生而为人的劫数,渡过去,会有桃花源。

    会么。甜腥涌至咽喉,她没再压,望着有限视野内点点星火,感受热流溢出唇角。

    缓慢地下坠,第一滴落在慕容峋的手背上时,他没反应过来。

    应该说他没想到是血,还以为她哭了。

    是情难自禁,将她转过来面对他,才看见艳红的鲜血。

    “传御医”

    绣峦候在阶梯间,忽听见君上大喊,知是先生不好了,急急回身也跟着喊。

    指令下阶梯,层层往外传,慕容峋将竞庭歌抱去软椅间,调整好位置让她靠得舒服些,就着广袖边缘为她擦拭唇边血。

    “是我不好,歌儿。”他手忙脚乱,反将她小半张脸都弄花了,处处血迹,叫人惊惧,“我胡说八道,胡搅蛮缠。”便去抚她下颌,还有方才施力留下的红印,

    “疼么这会儿觉得如何”手又至她胸口,一下下试图帮她顺气。

    “水。”竞庭歌只觉脱力,没功夫与他掰扯。

    “水”

    不消盏茶功夫便真有热腾腾一大盘被端来,吃的喝的都有。是奉漪,自竞庭歌出门便在准备,听闻先生去了沉香台,只怕她半天不回,干脆收拾了往这头送。

    竞庭歌吃不下,喝了两杯温水就闭眼歪着。慕容峋拥她在怀里,大氅也送来了,一扬一落,将两人罩住。

    没一会儿便教竞庭歌后背生薄汗。“这是盛夏。”她抬手掀,没什么气力,“有病。”

    有病的分明是她。但慕容峋不敢反驳,仿佛连这样说都会加重她病势,口中答“我有病我有病”,又忖出了汗更不能着风,悄悄留大氅一角仍在她背心处覆着。

    太医令气咻咻爬完最后一级阶,看到的便是君上的背影。

    与竞先生墨染的青丝灯影里重叠着,叫人不能直视。

    绣峦轻咳,“君上,吕大人到了。”

    “到了就过来。难道要朕请”

    近六旬的太医令忙敛首低眉过去,始终不抬眼,近前了,见竞先生坐在主君身上,又是一阵无措。

    “就这么瞧。”

    竞庭歌整个人发昏,一开始没弄清状况,此刻却清楚了,撑起来往旁侧移。

    慕容峋不敢阻,搭手帮忙,待人坐好,示意号脉。

    “一再嘱咐过先生,不可多思,不宜再用心费脑,否则药石”好半晌老医者方开口,药石罔效四字没说完,瞥见了主君阴沉的脸。

    竞庭歌倒很坦然,点头道“还请吕大人多费心,至少让我撑过这几年,方子下得重些亦无妨”

    “胡说”慕容峋一门心思不再惹她生气,却是被这话气得暴跳如雷,“二十四到百岁,还有七八十年”便向太医令

    “该怎么办,你知道。”

    他本想说若出差池如何严惩的话、乃至于陪葬云云,话到嘴边猛收声,仿佛不这么说,便不会出差池。

    “是臣定竭尽所能但先生确实不能再”

    “朕有数。此事,朕会帮忙。”

    老太医遂退,绣峦自跟着去听嘱咐,奉漪回阶梯尽头候着,高台上复剩君臣二人。

    “就是今晚了。”竞庭歌望着满天灯火。

    “我自会应对。你再透会儿气,就回去睡觉。”

    “官员们都家里蹲,是要坐山观虎斗。咱们都忘了,这朝堂上不仅有陆现阵营、霍骁阵营上官朔,与纪桓一样两朝为相,门生故吏遍天下。那才是蔚国最大的阵营,那是如今,上官宴的后盾。”

    她气若游丝,整段话说得极不连贯,惹慕容峋蹙眉,“我自己会想。若不成,一战而已。”

    竞庭歌又要张嘴,一口气提了一半忽堵住,重重咳起来。

    “说了你别再管”慕容峋止不住恼,忙着倒水,喂给她喝。

    竞庭歌强忍着不咳,小口咽水,稍缓过来了,徐徐又道“我来就是帮你的。真不管了,也就可以走了,你要我走么”

    他刚已经说过让她走了。

    说完便悔。所以此刻这句,是揶揄,更是激将。

    慕容峋无言以对。“那你慢慢说。”半晌只闷着声妥协。

    “阮墨兮该也到了。还有上官妧。无论这两方真正的敌友站位如何,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此刻,便都在我们对面。”

    “阮墨兮的势力都在西边。且不是盛传有变何足惧。”

    到处都乱,阮仲回锁宁控局也就是这几日的事,细节如何,尚无确切说法。

    “她毕竟在蔚国当了这几年皇后。许多进程,往往更改于某一刻,而我们都不知会是哪一刻,更不知完成那一刻的,会是谁。也许是千军万马,也许只是,一个从来不起眼的人,某个不经意的选择。”

    慕容峋被她说得后背发凉。

    “有兴致弹琴么”却听竞庭歌话锋一转。

    “啊”

    “想听琴。”她转脸看他,苍白脸颊上竟有两分嗔。

    慕容峋怔一刻,很快扬声“取朕的九霄环佩来”

    1771  相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