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间很破，镜子上面全是短毛白灰，梁爽用湿巾慢慢擦，大花旦把她推开，扒着镜子看自己的脸。

    老了，全是皱纹，很正常。她都六十一岁了，没长老年斑就该谢天谢地了。

    “我这脸哪能演小姑娘呀”大花旦说，“超过四十，脸就老态了，不打针，皮肤就垂。再生个孩子，状态就更差。演十六岁，我要被骂，人家要讲我为老不尊、讲我不要脸”

    梁爽当然知道这些，她就是跟大花旦开玩笑的。她也知道大花旦喜欢武曌，想演武曌。

    武曌性巧慧，多权术。大花旦不聪明，就想演个聪明人。梁爽却想当聪明人。

    唐初儒学衰敝，佛道是主流，太宗时一度提倡道教，武氏当权，就重兴自己喜欢的佛法。

    当皇帝真好呀。

    以前教她演戏，大花旦就提着港普踱步念词，念什么词，念“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抑扬顿挫。

    大花旦想演皇帝武曌，但没人找她演，她就只能演老太妃。

    梁爽要是找她演少年武媚，她还不乐意。她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什么年纪就演什么角色，她也这么教梁爽，教她演戏要脚踏实地。

    梁爽听完就去找小外孙谭宗明聊天。

    谭宗明回话一点也不积极，十分敷衍她。

    梁爽上网查谭宗明，只搜出他半年前换了女伴。又查晟煊集团，论坛里讲晟煊的一个高管跳了楼，再查，网上都说是一个海归cfo安迪逼的，还有人心疼长了一张俊脸的谭宗明。

    梁爽就笑，笑这小外孙狠，心里也更清楚谭宗明的本性了。

    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

    cfo做坏人，他是好人。

    不聪明的员工还要嘀咕他倒霉，下属给他添了麻烦。

    梁爽也不心疼被他拿到明面上的cfo，心疼做什么，人家工资高得很。

    她给谭宗明拍深城的月亮。

    十七的月亮缺了一块，梁爽说这像被人咬了一口的烧饼。

    月亮是雅，烧饼是俗；月亮像烧饼，有点雅俗共赏的意思。

    谭宗明就笑，心下一动，给她打了视频。

    对方没接，她说在剧组，不能接。

    不能接，不是推词就是想接的意思。

    谭宗明第二天早上给她点了外卖，一盒泡芙，才四十块，他这辈子送女伴最便宜的礼物。

    晚上就看梁爽微博，看她说有人外卖送错了，泡芙送到她这了。她又怕泡芙掺了药，不敢吃。

    谭宗明心情瞬时就好了，给她发微信，说要去深城旅游，问梁爽想不想做一回地主。

    做地主要给狗男人花钱，梁爽才不乐意。

    但狗男人要是有钱，那就另说。今天花的钱，明天要加倍还给她的。

    深城可没什么好玩的地方。估计是这小外孙见色起意，中美人计了。梁爽才不管他什么时候中的计，只知道自己要换计策了。

    她说好，你来华南财经大学接我。

    谭宗明问她“在那拍戏”

    “不是，我住宿舍呢。”

    谭宗明懂了，梁爽还没毕业，华南财经大学的学生，心里又痒了，想笑。他对梁爽的期待值很低，本来猜她本科学历都没有。

    梁爽要知道他心里一想到她就痒，一定叫他上医院拍片，别是心脏有问题。

    谭宗明是二十号来的，梁爽为了他特地穿了素。衣服要素，口红要斩男色，到时候谭宗明一看，多励志一灰姑娘。

    她蹲大门口喝牛奶，短款白羽绒服，短裙，配光腿神器。谭宗明把车窗按下，离老远拍她丑照。

    然后发给她，“女明星黑历史”，配图二张。

    梁爽起身朝他走，腿又细又长。她不说话的时候是真好看。

    梁爽扒车窗问他“怎么开车”

    谭宗明觉得她没见识，能坐头等舱的人在非常居城市买房买车不是很正常他憋笑说没买到机票。

    “那你从上海高速开过来的啊开了一晚上吧。”小姑娘打量他一遍，问道“那你现在不睡觉啊要不我带你开间房，你去睡觉算了，明天再玩。”

    开房，是暧昧；开房叫男人自己睡觉，是真的好玩。

    谭宗明说不困，他要玩。

    梁爽带他玩什么，深城没的玩。找个地方停了车，扫码交了十五块停车费，梁爽带他上学校后面的小吃街。

    小吃街又破又烂，梁爽自己平时都不乐意来。

    她对谭宗明还算是好了，到现在一分钱没骗，还给他花钱。陈卓那她骗走了好几十万。

    男人穿西装是真的要看场合的。穿西装走在这种小吃街，谭宗明像卖房的销售。

    梁爽拍他背影，把他做成了表情包“先生小姐买房吗”然后发给谭宗明。

    这个女孩是真的有意思。

    谭宗明想拉她手，梁爽给他拉了，拉一会就挣开，跑了。谭宗明看她耳朵都红了，凑上去问她话“华南财经的学生英语也不好啊”

    “以前忙着谈恋爱，英语全忘完了。四级就没过。”梁爽给他泼冷水。

    “那也不能给母校抹黑啊。”谭宗明笑她。

    “教育部改革了，现在大学都不要求四级过了。”梁爽装傻，佯装恼羞成怒，威胁他“我说我大学不好，是谦词，就和人家叫自己儿子犬子一样，懂不懂”

    谭宗明不懂，国外都讲究人要自信，跟她开玩笑“女明星你对我态度好点，不然把你黑照发网上，毁你形象。”

    女明星形象要好，不能有大黑点，不然商业价值不行，就没人找你代言，风险太大了。

    但蹲马路喝牛奶绝对不算黑点。梁爽不怕他，也知道他在逗自己玩，就凑近他给他看自己的图。

    意思扯平了，咱俩都有彼此黑照，跳过这个话题。

    梁爽请他吃十三块钱的烤鱼饭，鱼肉没一点，味道也差，全是香精味。

    谭宗明几乎没沾嘴，跟她开玩笑“女明星进娱乐圈，家里不支持没钱了就请我吃这”

    “家里支持，但是穷，没钱。我现在一块钱掰成两块钱用。你不想吃就别吃。”

    不是小煤老板的女儿，谭宗明不说话了，知道自己猜错了。

    梁爽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什么屁，淡淡笑了笑，“怎么第一次碰到在头等舱，以为我是富二代”

    谭宗明还真这么想的，不过是把她当自己不成器、家里也不成器的暴发户之女。

    “我之前是被人包养。”

    谭总明不笑了。

    梁爽也不吃鱼了，“他三十一，我二十，他追我，他说我好看，他喜欢我，天天送花，早安晚安。我就喜欢他了。我搬出去跟他住一块，大别墅，银行卡随便刷。一吵架他就哄我，说他错了。他说要跟我结婚，我在一件西装口袋里看到了钻石戒指。我以为是送给我的。

    “我戴着钻石戒指，准备了烛光晚餐，坐在位子上，等他给我求婚，像个女王。

    “其实他有未婚妻，他不告诉我，他说他单身。

    “然后我们就分手了，也不算分手，他觉得是他包养了我。”

    梁爽淡淡讲，觉得他一定快被自己感动死了。太感人了，二十一世纪到哪找她这种只要男人爱她的大美女呀

    醍醐灌顶。

    谭宗明都懂了，是真以为自己在跟人谈恋爱，也是真没钱。

    谈恋爱就发“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分手就清空朋友圈。

    不体面，小姑娘的做派。

    他笑了笑，逗梁爽“要不你做我女朋友”

    “配不上，你耶鲁毕业、会英法双语；我华南财经、四级没过。”

    华南财经的风吹不到耶鲁，太远了。

    但谈恋爱，其实没什么配不上，又不是结婚。

    二十来岁，谈恋爱，想的不是你有钱，你年纪大，想的是你学历太高。喜欢你，对你有好感，却不敢在一起。

    到底被小三过，算是聪明了一点。

    “我教你英语，包你过四级。”谭宗明说。

    “我快毕业了，大学毕业就不能考四级了。”

    “女明星以后要去好莱坞，不会英语不行。你找外教，按小时收你钱，我教你英语不收钱。”

    梁爽看他一眼，忽然正色问他“你结婚了吗”

    “没结。”

    “没有未婚妻没有女朋友”

    “都没有。”

    “你几岁”

    “二十六。”

    梁爽看他撒谎撒得脸不红心不跳，揶揄他“你长得有点成熟。”

    谭宗明是真没良心。

    她刚跟谭宗明讲了自己的悲惨经历，下一秒他就和自己告白。

    不和她说他的情况和家庭，也不问她家具体什么情况，这是不打算和她长长久久。他可不是大学生了。

    大学生谈恋爱才不问家境。

    这种人谈恋爱就是玩。

    今天三十六岁老男人想跟她玩了。

    没关系，梁爽不在意。

    心中无男人，下手快准狠。趁他爱，骗他钱。

    正合她意。

    梁爽矜持笑“你能和我结婚吗”

    谭宗明想不能，梁爽不会是一个完美的妻子。

    心里想不能，嘴上说“我是奔着结婚去谈恋爱。”

    梁爽看他像个屁。是“奔着结婚去”，不是“我会和你结婚的”。

    连个善意的谎言也不给她。

    谈恋爱，谈着谈着，觉得不合适，就不奔结婚去了。随时都可以和她分手。

    鳖孙。

    梁爽装听不懂，装傻女人，把手搭谭宗明手背，“明天早上八点来接我，你说好了教我英语。”

    谭宗明看她手，骨肉匀称，纤细白嫩，想，好莱坞魅力还真大。

    二十来岁也是真好骗，说什么信什么。

    “明天记得带男朋友吃点好的。”

    “我没钱，但我爱你。”梁爽笑。

    作者有话要说1武曌本名珝［新唐书载“武氏讳珝”］，年十四，太宗闻其美容止，选为才人，赐号“武媚”。武称帝前一年，改名为“曌”zhào。

    中宗复辟，尊称退位后的武曌为“则天大圣皇帝”，始有“则天”二字出现，有“效法于天帝法则”的含义。开元九年则天实录用“则天”二字，来称呼武曌。这是武则天这个称呼最早的出现，但直到近代对武曌评价提高后，武则天这个称呼才流传开。

    2性巧慧，多权术傅乐成写中国通史对武曌的描述；

    3无上甚深真实义武曌题华严开经偈；

    4cfo首席财务官；

    参考文献

    a陈寅恪李唐武周先世事迹杂考

    b陈寅恪武曌与佛教

    c傅乐成中国通史

    d新唐书

    e旧唐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岚岚、人烟寒橘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蔻蔻 10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