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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前身
    那艘黑色的飞船朝着观景公路一头栽下来的时候,大巴上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这艘涂装表明属于广通运输公司的tt7705d型ng宇航客车,宇通集团160米系列经典船型,总座位数1780,机组人员普配45名,自新历205年4月首航,8月第一次商业飞行以来,十五年间无事故记录,因其宽敞合理的空间设计,良好的操纵性,大气至宇宙空间平稳的过渡能力和低于大多数客座飞船的价格广受好评,是几乎所有有一定规模的航空公司都必推的主力飞行器。

    坐过这种客船的人很多,但有机会在空港外看见这种客船,而且是这种姿态的人就很少了。大巴上的旅客们抬着头,直着脖子,连眼睛都快不会转地面对着直压而下的营运空重就近5000吨的庞然大物,最大直径超过45米的鱼形船身从一片黑影到占据了大半天空的梦魇,通过透明的大巴车顶,乘客们甚至能看清船腹打开的减速口上的数字编码,沉重的风压将公路两旁的道行树稍压低了一大片,大巴的车体似乎也跟着颤抖了起来,但不过短短一瞬,坚硬冷酷的铁灰色船身越过了大巴,尖锐的扇形尾翼的影像仿佛还留在人们的视网膜上,下一刻,一种巨大而尖锐的气音就在后方响起,几秒过后,道旁超过20年树龄的绿树像是被看不见的大手毫不留情的捋过,枝摧干折,连踩了急刹的巴士都兔子般往前跳了几大步,乘客们尖叫着滚出座位跌成一团,还没摔个踏实,又一阵可怖的巨响响起,锤子一样敲打着众人的心脏。

    就像家里来了一群熊孩子,在主人看不见的时候搞出了什么特别的大场面一样。

    但所有听到那个声音的人都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恐怕已经不止是一般的“大场面”了。

    车门刚打开,乘客们就争先恐后地挤了出去,开阔的空间稍微给了人们一些安全感,恐慌的人们一边朝着路边奔逃,一边看向事故发生的身后,在差不多半公里远的公路上,宇航飞船的紧急降落系统不仅扫平了百米内的所有障碍,还在石胶路面犁出了六条深深的沟壑,即使如此,飞船的迫降也不算成功,巨大的船体倾斜着栽在被摧毁的林地中,外壳可以看见明显的变形,尾部微微翘起,工质引擎已经停止了工作,却似乎仍能感觉到震颤的余韵,船身一侧支起一些应急舱门的棱角,但还没有人爬出来。

    乘客们远远地站住了,到了这个时代,传统核聚变反应堆的安全性已经有了极大的提高,至少在已公开的资料中,即使在最恶劣的小行星环境进行严酷试验,核能发动机也只会向内坍塌,后果并不比家庭料理机爆炸更严重,真正成为问题的是飞船自动防卫系统,独立能源,ai自控,启动之后,除非锁死在程序内受认可的职业人员接近,其余非乘员都会被视为危险分子进行防御甚至清除许多普通人对此其实并不太了解,但人类社会的发展已经足够积累起人们对这些巨大的工业产品本能的警惕。

    已经有人通过紧急热线向最近的消防和警务部门发送了消息,剩下的人中有些正在用终端录像,另一些人则在忧虑地讨论,他们几乎都是普通的旅客,这种事故不要说经历,连听都没听说过,面对这种情况除了围观,也不知道能做什么了。数分钟后,终于有人从那些应急舱门后走了出来,跌跌撞撞走出来的人影似乎是受了伤,人们顿时发出一阵惊呼。

    乘客中有人朝他们跑了过去,看着那个一边小跑一边摘帽的身影,一些人面面相觑,刚才车上有这个人

    因为有了这个人带头,剩下的乘客也有不少人犹犹豫豫地跟了上去,他们很快就发现更多的人从事故飞船中涌了出来,他们几乎都是普通乘客,看起来惊惶又无措,时不时有人夹在其中倒下,每当一个人倒下,周围的人都会惊叫着朝四周散开。这副诡异的景象迟滞了大巴乘客们的脚步,终于有眼尖的人指着前方大叫了起来

    “虫是虫”

    在最初倒下的人身上,一个小小的黑色活物爬了下来。

    然后恐慌立即传染到了这边,原本有心救人的大巴乘客们掉头就跑在这个星际航行已经普遍化的时代,“虫”仍然是最值得人类恐惧的物种之一,这些种类极度繁多的动物随着人类的步伐一同前进,共同生存于所有已知的智慧生命聚居地之中。跟仍旧龟缩在小小的太阳系时一样,它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只是生态圈循环的一部分,对人类谈不上危害,只有极少数的但在近亿的庞大基数下,绝对值仍然极大极有威胁性。关于虫灾的电影是许多人的童年梦魇之一,而直到今天,那些二流或者三流的导演仍然能够从现实中找到足够多的教材去恐吓那些人类至上主义者。

    就算仍然不明种类和伤害方式,面对这些生物,大巴乘客们的应对也是明智的,这不是善良和勇气能够解决的问题,除了消防和治安部门,医疗防疫部门也接到了呼叫。但在这些反应速度有待商榷的专业人士来到之前,还有一个人没有回来。

    是最初从他们之中跑出去的那个年轻人。

    有人忍不住朝他呼喊,但大巴乘客们的声音已经影响不了他了,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最开始倒下的人身边,俯身下去,即使隔着相当一段距离,人们仍然看得出来他是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然后手臂一甩,又扔到了地上。他将倒在地上的人非常轻柔地翻了过来,似乎是在处理对方的伤势。

    他的动作是如此迅速,人们还没看清他具体做了些什么,他就起身走向了下一个人。

    而对正在逃亡的飞船乘客来说,他们看得就清楚多了。不是没有人发现远处的那辆公共旅行车,但没有一个人认为那些人对他们有什么用处,如果呼叫支援也算的话,他们自己早就这么干了。恐惧攫住了他们的心灵,他们顾不上这单薄而无意义的支援,直到他们发现这名逆流而来的青年徒手就抓了那些葛伯虫,还没来得及想这是多么地不知死活,他就将它掼到了地上。然后那只甚至能在真空中存活一段时间,甲壳硬度接近加强纤维的强悍虫类就不再动弹了。

    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震惊得甚至忘了继续跑,看着那位绑着一头粗黑发辫的青年继续处置地上的伤员。被葛伯虫寄生的人是极其痛苦的,它们在侵蚀血肉的同时会分泌麻醉液体,人不仅不能感受到身体的伤害,反而会精神异常亢奋,但当葛伯虫孵化成成体,脱离温暖的巢穴向下一个生存地点迁居时,它们的信息素会令那些麻醉液全部失效,然后巴掌大的成虫用将它们无坚不摧的口器咬穿人体来到外界生命力极强,有毒,极具攻击性,位列星航危险物种名录前百位,必须出动防化装备才能消灭的生物好像就这么死了

    而原本躺在地上痛苦和抽搐的伤员似乎也逐渐平静了下来,他们强撑着神智,感激而又迷惑地看着那个走向下一个人的挺拔背影,他们现在还动不了这是当然的,但那些逼人发狂的剧痛却像是被隔在一层屏障之外,他们能够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却不再颤抖得想要立即死去,在目力所能及的伤口上,鲜血流淌的速度也渐渐缓慢了下来,只有黄绿色的脓水仍然令人心惊胆战。

    这位青年是医生,还是异力者

    但无论他是谁,惊恐的飞船乘客们都看到了希望,开始有人向他跑去求助,已经处置了第四名伤员的青年抬起头来看向求助的人,视线相对的刹那,位于他正面的几个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然后那名青年稍稍侧了侧头,用温和而清晰的声调说“不用害怕。先让重伤员来。”

    他站了起来。

    “可,可是这是葛伯虫啊”

    “救命,救救我们”

    “如果你能救命,请救救我们”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了过去,在恐惧和求生欲面前,没有人还能保持矜持,也没有几个人还能顾得上秩序,在人群即将包围那位青年之前,他摘下了脸上的眼镜,慢慢转头看了周围一圈。

    嘈杂的声音忽然静止了一瞬。

    “我会尽力帮助感染者。”青年说,“但我只有一个人所以我也要请求大家的帮助我需要几位助手。”

    警报器的红光在易思明头顶闪耀,嗡嗡的虫鸣如影随形,他臂上发力,同时将手上提着的两名队友贴地朝前丢去,自己蹬步前冲,倾身侧滑,堪堪在气密门落下之前贴在队友身后进入了安全通道。喀崩几声脆响后,几条被切断的黑色虫腿飞射到复合材料的舱壁上,留下长长的划痕。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汗,他拎起两个仍在昏迷中的队友,继续朝前狂奔,急促的警报声追着他的脚后跟,守在通道口出的副队长急得头上都冒汗了,见到他之后两眼都要放出光来,两人迅速交接,一人带着一个同伴迅速离开出口。

    最后一道舱门在他们身后重重落下,将所有的鲜血与死亡都隔绝在高密的无氧环境之中。

    当他们拖着队友落到地面时,见到的不是已经朝四周疏散的乘客,而是分成了四个大小不等部分的人群,副队长布雷斯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叫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不逃走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

    “他们当然知道”易思明慢慢地说。

    “可是他们”

    “这儿有位医生。”易思明说。

    “医生”布雷斯转头在人群中寻找着,“我的天医生已经来了”

    “当然没有。”易思明说,他将手上的队友往上提了提,“普通的医生不可能单独处理葛伯虫,无论防化还是治安部门都没到所以,这恐怕不是一位普通的医生。”

    他们一同看向人群最集中,同时也是动作最多的地方,作为老练的佣兵,他们很快就分辨出了真正的中心人物,虽然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黑发的头顶,但以那位不知名的人物为中心已经形成了一个辐射形。易思明和布雷斯带着自己的队友朝那边前进,一边尽可能地通过观察和倾听收集信息,他们看到有人脱离了那个群体,一手按着脖子一边自觉朝旁走去,然后席地坐了下去,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神情。

    这些举动的意味不仅布雷斯,连易思明都感到惊讶,这简直像说在没有专业治疗设备的情况下,至少这位葛伯虫寄生者已经在清醒的状况下被解除了寄生状态,这种状况并非不可能发生,但两名佣兵所知的能够这样处理这种状况的人物不仅几乎不可能在恰好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他们也不该是一位医生

    这会是一个骗子,阴谋者的同伙,还是真的出现了奇迹

    易思明和布雷斯将自己的同伴安顿在一旁,布雷斯抹了把脸,两个人收敛气息,慢慢地接近那个被包围的中心。

    “就这样把伤口按好,小心不要松开。”一个给人安定和温柔感受的声音说道,“只是他这样行动不太方便,谁能帮忙扶他过去”

    “我”“我”“我”的积极回应立即就响了起来,易思明和布雷斯默默看着两人扶着一个一瘸一拐的男人走过,那名伤员还在不停地回头张望,这表现有点儿奇怪,就像他在背后还有什么让他非常留恋的东西一样。人群早已让开了一条供人离开的通道,站在易思明的位置,他能够通过这条通道看见那名身份不明的治疗者的一部分面孔。

    那个人微微低着头,白皙的手指握住了一名神情恍惚的少女的胳膊,正沿着骨骼的位置轻柔地向上按去。

    他看了很长时间,直到布雷斯也探头过来,过了好一会,易思明才听到他哇哦地惊叹起来。

    易思明没有说话,但布雷斯的惊叹不仅仅是他,恐怕在这里的大多数人类都能够理解,那名青年也许是一名医生,也许是一位异力者,但不管他是什么,他都是他们见过的最美丽的生命。

    警察和医疗人员终于姗姗来迟的时候,聚集在公路上的感染者已经被处理了大部分,只剩下一批感染不深和未明确感染的,有足够长的安全期可供后续治疗。不仅医疗人员,连警察都对这个结果感到吃惊,在这个相对和平的农业星球上,类似的紧急状况极为罕见,虽然这不等于他们不知道情况的严重性,但物资的调配和人员的征集确实让他们损失了最有利的救援时间,基本上他们已经做好了发生任何可能的恶劣状况的准备,只有眼下这种状况是万万没想到的。

    而经过快速检测,所有经由那位疑似异力者的青年救治的乘客都已脱离了危险,实际上,哪怕不通过仪器,在那个被临时作为收纳箱使用的旅行箱中堆成了触目惊心的一小堆的葛伯虫尸体也足以说明效果。除去飞船中早期发作而早已失去希望的部分乘客和伤势特别严重的,至少75的人得以从这场灾难中幸免。

    医务人员急匆匆地安排伤员们登上救护艇,警察已经在飞船附近布下了三维警戒线,专业防化队伍也已经准备就绪,只等待消防员破拆舱门以便进入驾驶舱接管飞船控制系统。虽然算不上枢纽星球,这颗行星上的公共事务系统素质也不能说太差,他们已经尽可能快地赶了过来,只是其他人恐怕很难为此感激他们。

    在这场灾难中,最大的功臣除了那位突然出现的拥有奇异治疗技艺的青年,另一个就是偶然搭乘了这艘飞船的一个佣兵小队了,付出两名队员重伤的代价,他们在机组人员近乎全灭,飞船驾驶失控的危急状况下完成了紧急迫降,不仅垫在最后撤离,还将已孵化的300多尾成虫中最致命的母虫封锁在了飞船内,如果没有那位青年的治疗,至少在这些部门人员来到之后,还可以凭借母虫对外逃成虫进行搜索。

    无论对这艘飞船的乘客还是相关部门人员,这都是一场灾难。但对于一直温温吞吞的星球商业新闻部门,这条新闻的价值简直难以估计他们当然还不至于那名没良心地为灾难的发生感到窃喜,但无论事件的起因还是过程,都布满了令人追逐的爆点,尤其是在这起事件中出现的几位英雄人物,身份不明却技艺高超的年轻医者,充满人道主义精神的彪悍佣兵,哦,他们简直能够想象到一波点击量的热潮

    血液已经燃烧起来的新闻工作人员速度甚至不比警察慢,在秩序井然的现场,他们的目光很快就锁定了这次事件的中心人物,毕竟真正的佣兵经历火与血磨练出来的气质与普通人十分迥异,而那位特殊的医者似乎是围在他身边的人太多了,他们一时还见不到真容。

    布雷斯侧了侧头,然后将身体转了个角度,超过两米三的高大身材严严实实挡住了小圈子的出口,虽然这样挡不住那些飞舞起来的苍蝇摄影机,但这总比什么都不干的好。

    易思明则是比他更进一步。同样的黑发黑眼无论在哪个星系都总是更容易亲近,当易思明自然而然地捡起电子笔交还给那位年轻的治疗者,对方还回给了他一个微笑。布雷斯觉得自己的心脏都为那个笑容停顿了片刻,易思明比他回神地快得多,几乎是立即就以护卫者的姿态站到了那位青年的身侧

    这可让人有点嫉妒,布雷斯一边想一边又往里挤了挤。

    位于人群最中央的青年扶了扶眼镜,将手上的记事本递给对面的医疗队队长,“基本情况就是这样,我不是很确定这些紧急措施能否产生足够的效果,接下来的深度检查就要交付诸位了。”

    “没有问题没有问题,”那名中年队长连声说,他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数据,抬起头来,费了很大力气来让自己的视线不要一直停在别人脸上,“那个我想问一下,请问你是哪个学系的医者呢这种治疗方式非常特别,我认为它们很有价值,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的指向研究”

    易思明的目光变了。

    “喂”布雷斯低沉地说。

    “不不不,我没有窥探的意思,我只是”医疗队队长同时受到了两名高大男人的压力,急忙辩解,“只是有些迷惑”

    “这只是一种很古老的技艺而已。”那名青年说,“我很高兴它们能在这里发挥作用。”

    那名医疗队长的目光带上了更多的仰慕,“您一定是什么世家的传承者吧”

    “世家”那名青年有点困惑地说,“不,我只是一个普通人,遇到了几位好的老师而已。”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脸上,长成这样的普通人

    患者的交接过程其实很简单,不过无论是医疗团队,警察还是即将被转移的伤员,总有人用不同的理由和说辞过来向这位青年询问,使得已经完成了个人义务打算离开的青年不得不留在原地,外面的采访记者还在用力想挤进来,易思明和布雷斯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易思明一手搭在那位青年的肩上,布雷斯往前一站,大声说“我们的队员在哪儿他们是否被送上了救生艇”

    有人在混乱中回答了他,布雷斯于是露出十分喜悦的模样“太好了我们应该马上过去”

    看着这么一个重量级压过来,绝大多数普通基因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让开了通道,易思明看着比布雷斯要精悍一些,但在路上被他擦过的人都惊异地感到了一股极大的推力,这两人就像矛尖,很快就带着那名青年突破了人群,一路无视凑上来的各路记者,迅速登上其中一名队友所在的救生艇,然后碰地一声合上舱门。

    晃动的人头和嘈杂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易思明迅速将手从青年肩上挪开,考虑该怎么向对方解释自己的行为对这种级别的美人来说,任何不必要的接触都可以认为是性骚扰。但对上对方的视线时,他还是沉默了一会。

    即使有眼镜的阻隔,那双眼睛依旧足以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