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倦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而又无边际的梦。

    梦里,他偶尔是一个啰嗦的老太婆，眨眼间又变成了一个娇羞的小姑娘。再之后，或是屠宰场里的屠夫，亦或者是社恐的、不愿意同其他人交流的学生。

    他成了很多人,扮演了很多角色,过着他们的生活。

    鸡飞狗跳、鸡零狗碎。

    但是现在一看,却又好像很充实。

    只不过现在他又重新变回了兰倦。

    兰倦能够感知到现在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他也清楚地感知到自己能力的变化。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女鬼边上摇摇欲坠的女人身上。

    事实上,江问月也一直在观察兰倦。她轻按着自己脸上那层薄薄的皮,任由鲜血向下流淌，在浓重的血腥之中,她抬眼看着兰倦。事实上，她没有想到兰倦居然就是陈莫。

    这个答案超出她的想象,但是仔细一看，却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毕竟,陈莫之前就曾经失忆过。

    她当时想想可能只是偶然，但是现在想想,却又应该是必然。毕竟她又不是小说女主,人家随随便便一次失忆,她都能给碰上。这样看来，唯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陈莫不只失忆过一次。

    第一次失忆，人家看他可怜,看他安静,给他取名了陈莫。

    怪不得她之前一听这个名字就感觉有点怪怪的,觉得这个名字取得随意。现在看来,这可不是随意吗。毕竟这只是人家随随便便给他取的名字。然而第二次失忆、第三次失忆的时候陈莫都有熟悉的人在现场。也因此，他的名字得以继续传承和延续了下来。

    就比如说陈莫上一次失忆，江问月就在现场，而且好巧不巧地知道陈莫的名字。也因此在得知陈莫失忆后，她想都没想，就把对方的名字告诉了他。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这个兰倦就是陈莫，原因也很简单。

    第一是因为江问月本来内心中就稍微有些怀疑，第二就是刚刚在看到兰倦的时候，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在场的所有人，逐一排查。她的记性不错，基本上刚刚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脸她都记得，也因此，她快速排除了所有答案，最后只剩下一个字，陈莫。

    只是可惜

    江问月半仰着头，看着兰倦朝着她的方向缓缓走了过来。

    她虽然没有触碰到兰倦，但是就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依旧能够感觉到兰倦的那种从内而外散发的疏离感。这样想着江问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兰倦微微蜷起的手指上。

    明明之前作为陈莫的时候，一直寸步不离地黏着她，不由分说的非要同他十指相扣。现在好了，变成兰倦了，看起来就不一样了。

    兰倦的眼中没有其他人，只有她。但是江问月又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不在兰倦的眼中。

    这种感觉很奇怪，也很难用言语来表述。

    她只能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兰倦一步一步地朝着她的方向走近。

    “你受伤了。”兰倦明明没有开口，但是他的声音却如同山中清泉一般清楚地传递到众人的耳朵里。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兰倦缓缓地蹲了下来，目光同江问月平视。

    江问月看到他举起手，带着些许的好奇，又带着试探一般，触碰了一下江问月的脸。江问月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她没忍住白了一眼兰倦。刚刚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等一切重新平静下来以后，她便觉得这一片火辣辣的疼。

    而被江问月白了一下之后，兰倦像是无措地收回了手。

    很难以想象，无措这个神情会在兰倦身上出现。然而当江问月准备细看的时候，那道神情已经消失不见。兰倦又恢复成了之前那副样子，高高在上、无心无情。

    “好疼。”江问月看得倒是有趣极了，她知道自己是没有看错。

    显然当陈莫或者当其他什么人的时候，是兰倦最脆弱的时候。而当他从陈莫或者其他什么人变成兰倦的时候，就是他最坚强、最厉害的时候。这点江问月和兰倦心知肚明。

    但现在，江问月发现，这些人和事确实会对兰倦造成一定影响。就比如说现在，她只是叫了个疼。兰倦脸上虽然没有什么反应，但是目光已经投注在那只女鬼身上。

    女鬼的脸色已经变得恐怖了起来。

    它保留神智的时间本就不多，如今被这么一打岔，完全已经神志不清了。它直接冲到兰倦的面前，浓重的阴气在她身周扩散。那一缕缕阴气逐渐凝结成一丝红线，穿梭来回。

    它想要控制兰倦。

    但是兰倦的目光只是轻轻地落在女鬼的身上。

    这个让江问月，让所有人异常觉得棘手的女鬼就如同油画一般定格在那里，随即消散。在之后，原本在众人耳边哭闹的鬼婴也在此刻消失不见。甚至于，这整层楼，也好像顷刻间从一团团团在一起的红色变成了肃静的白色。

    每间教室失去了结婚时那喜庆的红色，自然就只剩下原本的质朴。在那一张张颇有年代感的桌子上，趴着一具又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显然，a大的学生早已全军覆灭。

    当他们走进去看的时候，便会看到这些尸体身上穿着的是一套又一套鲜红的喜服。这喜服带着浓稠的血腥这喜服分明就是从这些尸体中提取出来的血液绘制而成的。

    眼前的一幕又一幕着实太过残忍。

    面前的这些学生有些长得还极为稚嫩，看起来就像是还没长大的花骨朵。然而这些花骨朵此刻已经凋谢在最好的年纪里。这样看来着实让人觉得有些可惜。

    众人一边在心里感慨着，一边转头用余光不着痕迹地看着江问月和兰倦的动静。他们这些人可知道，江问月之前可是以顾京夜的女朋友的身份进入a大的，哪怕他们知道这身份或多或少沾点水分，但是他们还是没忍住想要看热闹的欲望。

    也因此他们清楚地看到兰倦低下头，轻轻地将江问月抱在了怀里。

    江问月如今的状况不行，但她清楚地知道，现在的她吊着一口气，还不会死。她感觉到兰倦轻轻地把她抱在怀里，接下来没有任何举动。他身上的温度透过那一层薄薄的衣服传递过来。

    她抬眼看向兰倦，便看到兰倦疑惑地望向她。

    江问月抽了抽嘴角，她发现兰倦可能没有什么生活常识。毕竟，他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只要他抱了她，痛痛就能飞走一般。

    这是谁给兰倦的谬论啊

    江问月这样想着，便有些心疼地拿出了一支治愈药剂。在这样联系不到外界，甚至不一定能从a大走出去的情况下，这种治愈药剂就尤为珍贵。可以说，用一支少一支。

    而且，像她脸上这样程度的伤，初级、中级药剂根本就没有丝毫的用处，只有高级、特级的药剂，才能勉强修复好她脸上的伤口。

    而这种高级、特级的药剂，江问月储备虽多，但用的也格外心疼。

    但眼下，兰倦是没有想要拿出这支药剂的意思。也因此，她只能自掏腰包。她一边按着脸上的伤口，一边仰头喝下药剂。

    兰倦低下头注视着江问月。

    药剂的瓶管在灯光下闪烁着斑驳的光芒。从兰倦的视角来看，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江问月微仰的脖颈，柔弱的、并不明显的喉结向下滚动，显得弱小而又无力。

    那原本向下汨汨流淌的鲜血此刻也停止了流动，只有两三滴停滞在她苍白的脖颈上。等到治愈药剂全部饮尽之后，它的效果也显现了出来。

    江问月不用再伸手去按住自己的脸皮，她的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这是在药剂的作用下，细胞快速分裂所产生的疼痛。与此同时，她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和体力也变好了不少。

    她现在的注意力总算从自己身上转移出来。

    听觉、视觉、嗅觉、味觉、触感在这一瞬间全然修复。原本灰蒙蒙的，看不见周围环境的迟钝感就此消散。她能够听到人群中有人惊呼“快看那里”，也能感受到周围所有人的视野都集中在了外面。

    4号楼的外面有什么

    江问月之前曾经无数次朝着4号楼的外面看过。那是黑漆漆、灰蒙蒙的一片，偶尔能看到灯光在云层中闪动，四周变得寂静无声，察觉不出生机与活力。然而现在的4号楼外面的景象同先前完全不相同。

    江问月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切。

    一切都好像失去了秩序，一切都好像逆转了因果和逻辑。

    在4号楼的外面，是本该不出现在a大的游乐园，是本该不出现在a大的医院，是本该不出现在a大的车站。除此之外，江问月还看到了许多眼熟的东西。例如延续婉转在他们周边的宽窄巷子，以及喜庆的、仿若不该存在的通红阁楼。

    江问月很难描述自己此刻看到的景象。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什么降临在了这里，强行将其他星球、其他地方的东西强行加在了这里。

    这让她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情x0007变异了。

    而x0007里面，有x0028的诡异建筑。

    那个宽窄巷子和通红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