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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绞痛
    老将军郭牧的性子与他儿子极为类似。如今见了大活人燕云戈, 反应也和郭信差不多。

    先是震惊喜悦,到后面,反应过来过去几个月里曾经发生什么, 瞬时暴跳如雷。

    不过他到底比郭信年长。怒过之后, 不会和郭信一样冲动行事, 而是先把儿子打发出去守卫, 确定左右没有第四双耳朵了,才单刀直入, 问燕云戈“云戈,你到底是如何考虑的”

    燕云戈听着, 知道当世可信之人中,郭牧一定是排在前列的那一个。

    他没有隐瞒,回答“皇帝知道三殿下留下的小殿下了。”

    郭牧瞳仁微微收缩。

    他眉头皱起, 神色顿时严肃, 低声说“小殿下如今”

    燕云戈道“他没有动手。”一顿, 仔细回想陆明煜在过去几个月中的种种行为,“约莫还是不把一个孩童当做威胁吧。”

    郭牧不言。他沉思片刻,到底问“你现在是如何打算”

    燕云戈回答“先回长安。”

    郭牧点头, 知晓自己的确不是个合适的商议对象。他想一想,又叮嘱“把阿信带回去。他那个性子, 我担心他留在这里误事。”

    至于他自己, 好歹比儿子多吃了几十年盐, 总不至于还和毛头小子一样冲动。留在上林苑, 也能摸清皇帝近日动向。倘若哪里异常,也好及时提醒将军。

    想到“异常”,郭牧忽而一笑,用轻松语气道“皇帝怕也是心虚。今日宴上, 他莫名就召来太医,说自己吃下去的东西怕是有毒。折腾许久,才把我们放回来。”

    燕云戈听在耳中,眼皮跳了一下,没说话。

    按理还是要问问的。并非出于对陆明煜其人的关切,而是为了“知己知彼”。可他现在又深深排斥一切与陆明煜、与过去数月间两人关系有关的事,于是到底未曾开口。

    郭牧也没太放在心上。他只把这当做一个让自己人松快些的玩笑,说完之后,便道“行了,事不宜迟,你们快回长安吧。将军知道你还活着,不知该有多欣慰”

    燕云戈喉间一涩,点头。

    母亲去世多年,他们父子二人说是相依为命都不为过。

    陆明煜此前的做法,不知让阿父承受了怎样的锥心之痛。

    想到这里,燕云戈归心似箭。

    他与郭信一同快马离开上林苑。回长安的二十里路程,燕云戈在过去两年中曾无数次跨马行过。

    已经是三月末的,春寒渐去。

    林中鸟鸣声声,伴着马蹄踏过官道的“哒哒”声响。

    初时,郭信还会与燕云戈讲话。到后面,嗓子干了,长安近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未再开口。

    燕云戈思绪归拢,有精力去想其他。

    陆明煜觉得事情变化太快,好好的情郎在半日之内成了仇人,燕云戈的心绪则更要复杂许多。

    除了对父亲的忧虑,还有对过去数月经历的深深屈辱。

    他竟然信了陆明煜的话,竟然真心实意觉得自己可以在深宫中过上一生,就因为什么“今生只有你一人”的承诺

    他是燕家大好儿郎,却被陆明煜当做宫中区区“侍君”,甚至因此对他感恩戴德,觉得皇帝也有诸多不易

    想到这里,他就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可是不行。

    马背上,燕云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一旦动手,燕家就从报国忠臣变成乱臣贼子。

    还要从长计议。

    可陆明煜会给他们时间吗他能从最危难时带走郭信,很大程度是缘于陆明煜当时被他恢复记忆的事砸懵,没有来得及反应。等到春猎结束,天子归长安。那时候,燕家面临的挑战才要刚刚开始。

    陆明煜知道了燕家藏匿三皇子之子的事。他不满意燕云戈对此含糊其词的态度,能因此直接对燕云戈下杀手。

    想让皇帝放下戒心,必须得想个法子。

    马蹄声中,燕云戈的思绪一点点远去。

    同一时间,上林苑。

    陆明煜起先挥退宫人,独自待在房中。

    但他很快发觉,这不是一个好选择。

    虽是行宫,可他来这儿的数日,都是与云郎同住。

    站在窗边,能想起云郎从身后抱来、轻吻他耳畔的动静。转到案前,仿佛听云郎在笑,还压下陆明煜手中的书,和他半真半假地抱怨,说“清光,我等你这样久,你好不容易回来,怎么还要我等。”

    他睁眼闭眼,身侧都是云郎的气息。有很多个瞬间,陆明煜觉得方才一切都仅仅是荒诞大梦。自己其实刚刚回来,云郎还在歇息。

    可他往床榻上看,只能见到一片空。

    守在外间的李如意只听到“吱呀”一声,原先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了。

    皇帝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面色苍白,神色却显得冷峻,吩咐“备马,备弓。”

    李如意“嘶”一声,问“陛下”

    陆明煜瞥他一眼,眼神同样是冷的,说“既是春猎,总不能总是拘在房中”扯起唇角,竟是笑了,“朕方才才这样对诸臣说过,如今正该以身作则。”

    李如意犹豫一下,看出天子心情实在不佳。

    他放弃去想皇帝和将军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无论如何,陛下想去打猎,不算坏事。

    李如意应下了。不多时,天子带着自己的近卫离开行宫。

    他们策马前行。从小到大,陆明煜少有的几次纵马狂奔经历都发生在办差的时候。当时满心都是差事,只想着早些解决了,早些向朝臣证明自己。作为皇长子,他理应有天然优势。只要表现得过得去,就总有一批读书人倒向他。

    大约是因为这个,陆明煜其实没有仔细感受过“骑马”。

    他不明白,为什么今天会那么不同。

    颠簸之下,腹中隐隐发痛。心跳加快许多,手指都开始颤抖。

    大颗大颗汗水从他鬓角滑落。疼痛好像愈来愈剧烈了,以至于陆明煜很难分辨出周围人在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胯`下的马不知何时已经停下,近卫们驱赶了一些小兽过来,也有人在旁边递来弓箭。

    兴许

    接过弓的时候,陆明煜想。

    这会儿的不舒服,都是因为中午没好好吃东西,以至于饿得难受吧

    他一手持弓,一手拉弦,缓缓将其拉成一个满月。

    眼睛微微眯起,箭矢朝被围困的猎物瞄准。

    耳畔又传来云郎的声音,那是他与天子最亲昵的时候。他从身后环抱着陆明煜,不知是真正教导天子,还是仅仅接机与情郎亲近。一边给陆明煜调整拉弓的姿势,一边还轻轻咬一下他的耳廓。待陆明煜觉得痒了,再拍一下他的腰,说“清光,定心。”

    定心。

    陆明煜头脑发晕,咬牙坚持。

    他看准了猎物。那只是一只兔子,在近卫们的围困中惊慌失措地四处躲避,却逃不开马蹄。

    天子拉弦的手终究一松。箭矢飞去,直直冲向兔子所在的方向。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以至于在看到箭矢偏了一寸时,人们一起发出遗憾声音。

    那之后,才有人意识到“陛下”

    “陛下”

    天子一手捂着腹部,另一只手仍然拉着缰绳。

    弓落在地上,此刻再无人留意。

    陆明煜只觉得腹中的绞痛几乎将他吞噬。恍惚之中,他甚至感受到一点热流在自己身下涌动。

    是什么

    他想不明白。到最后,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

    午膳里果然被下了毒吧如若不然,自己怎么会这么痛。

    一天之中,张院判被召了第三次。

    他刚刚喝完一杯压惊茶,就又被提溜到皇帝住处。这一次,要诊脉的对象又是皇帝本人。

    张院判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尤其是皇帝靠在床头,始终看他,汗湿的头发贴在面颊上,乌发衬得面色愈发白得不正常,唯有一双眼睛还是黑沉沉的,嗓音发飘,说“院判,依你看,朕究竟是怎么了”

    张院判说不出话。

    他的冷汗已经把内衫完全浸透。手指搭在皇帝腕子上,竭尽全力去分辨天子的脉象。可是不对,哪里都不对。

    天子扯了扯唇,又问“照院判看,那盘鹿肉,真的绝无问题”

    张院判嗓音都发颤,回答“微臣愿以身试之”

    陆明煜眼睛眯了眯。

    他没说话,李如意却已经上来了。

    李如意附身对陆明煜说了些什么。陆明煜听着,点头,面色还是很差,却说“这就不必了。那块肉,朕早前拿去喂了一条狗。如今看,狗都无事,朕不过吃了半口,想来更不会有问题。”

    张院判冷汗涔涔,不敢答话。

    陆明煜看他这样,心中厌烦“可若不是鹿肉,又会是什么缘故院判,你可要给朕一个准话。”

    他说到最后,神色一沉。

    张院判腿肚子发软,“噗通”一下滑在地上。他脑子乱七八糟,电光石火的工夫,想到倘若陛下是女郎,这脉象便是滑脉了。可这话说出来,岂不是要让我家被满门抄斩

    张院判只能低下头,说“微臣无能,此前竟是从未见过陛下这般脉象。还望陛下给微臣些时间,好让微臣回去查询医书。”

    作者有话要说  太医其实不是毫无所觉,但常识又不允许他们往那方面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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