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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史湘云(二十)
    事过一夜,已传得府中内外,人尽皆知。

    王熙凤脱了锦衣金钗,穿戴上荆钗布衣,也不施朱粉,捧了钥匙对牌,直往上房去。

    一进屋,她便跪在贾母面前,哭道“老祖宗看在我这些年打理府中事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还请救我一救为着那戏子的事儿,我前头绑了人,嘱咐平儿细细审问,哪想她话没问清,就将人放了。虽是太太说了话,可回我一句耽误不了几息工夫。我恼她眼里没我这个主子,就责罚了她。偏那丫头也气性大,夜里就上了吊,好在婆子警醒,将人救了回来。此事,原有我的不是,已是知错了。我昨儿想了一夜,自个院子里的事儿尚料理不清,如何再管府中之事,还请老太太另觅贤能。”

    贾母不接对牌钥匙,只叫鸳鸯扶了王熙凤起来,道“这事,你原没有多大的罪过。往日里我看平儿也是个好的,怎的这般没气量。这做了奴才,少不得要受些委屈,个个都像她这般,也不要用奴才了。说起来,这倒是你大大的不是,越发的宽厚,把一奴才惯得跟主子似的。再说,就是主子,平日也少不得受下人摆弄,岂不更委屈,也没见几个抹脖子上吊的。”

    王熙凤就道“早先我身边的人,就剩了她这么一个,多数时候也会做人做事,且又把她给了二爷,少不得另眼相待。她在我们院子里,就是我的手、我的眼、我的嘴,就算不是正主子,也算半个主子了。她有了脸面,自然就有了气性。我也是忘了这一点,才差点作践掉一条人命。怎么说,也是我的不是。”

    “我才说她两句,你就辩这么一堆,可见也是喜欢她的。既如此,何苦给她没脸这么一闹,你心里就舒服”贾母接过鸳鸯的帕子,亲自替王熙凤擦了泪,又想着这事的祸头到底不是她,便耐心教道“你既喜欢她,就不该把她给了琏儿,给了琏儿,就不该再用她。你叫这般不荤不素地处着,奴才不是,主子也不是,她生了怨,你也得不到好。再这么下去,你们这对主仆间,也就只剩面子情了。”

    王熙凤听着贾母话里的意思,又呆了。平日里,她一面相信平儿的忠心,一面又怀疑她有二心。可不论她信不信,也只能相信。她能用的人有几个

    这竟是错了么人再缺,也不能叫一人既跟了二爷,又帮着她料理家事么

    贾母见她神儿怔怔的,脸儿黄黄的,眼儿肿肿的,又作一副负荆请罪的样子,想是怕了,心里怜惜起来,便一针见血道“你见过哪家姨娘管家的更不用说通房了。”

    王熙凤神色一变,问“我该如何”

    “这次既是你对她不起,索性抬了她,也好消了她的怨气。只府里的事儿,也别叫她沾手了。不只是她,你也歇一歇,好好养养身子,琏儿的子嗣也太单薄了些。别怪祖母心狠,我罚了你,也就没人敢二话了。熬过这些日子,生个哥儿,也就出头了。我们会老、会死,这家到底是你们的。”贾母语重心长道。

    晴天霹雳王熙凤捧了对牌钥匙过来,原不过是做戏,有哪里真是交权。

    她想着老太太是万万看不上她婆母的,这府中又不能一家独大,再说也要给大房一个交代,万不会收了她的管家权。

    谁知道老太太不仅要收了她的权,还要抬平儿做姨娘,且又说得那般情真意切,叫她无可转圜,只能问道“老太太可想好叫谁接手”

    老太太本想叫李纨接手,可她一来要教导兰儿,二来怕凤姐儿多心,三来怕大房要闹,一时之间倒找不到人,便问“你可有好人选”

    “我哪里有好人选,只想着姑娘们也大了,日后出了门,少不得当家理事,到那时学起来,要走多少弯路,倒不如让她们在家里便学起来,也是一种便宜。”王熙凤试探道。

    姑娘们大的十五来岁,小的十一二岁,过几年也就出门了,那时她正好捡起来。再说,林妹妹也不是那等爱揽事的,想来也不会跟她争权,且又补了她不通文墨的缺儿,管几年家也晓得她的难处,就更好相处了。

    贾母想着她事事为他们考虑妥当,他们倒不领情,索性把水搅浑了,叫他们闹一通,又有小辈儿看着,想来也闹不大。就是闹大了,她也能看几年,也让小一辈儿的见识见识这些手段。

    便道“就依着你这么办只她们年纪小,镇不住底下的人,你婆婆、婶子倒镇得住,只青春已大,精力不济。这么着吧家呢,叫姑娘们管着,只平日里请你婆婆和婶子往抱厦里坐一坐,压压场子。”

    王熙凤又是一惊,猜不到老太太怎么想着用她婆婆,又全然把她撩开。一时间,也不知道老太太到底是恼了她,还是没恼她。

    另边厢,贾政昨儿夜里听到府中吵闹,一大早起来,又听赵姨娘说是琏儿屋里妻妾相争闹出来的,便叫了人来问。待听得琏儿说起戏子之事,又说起他屋里人受的无妄之灾,念及己身,便恼怒道“好端端的,罚人作甚这主子发了话,奴才能不听命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一贯的耍凶逞狠,暴虐下人,如何执事如此下去,咱们家百年家风,要败坏个干净。她是你媳妇,你就这么任她施为”

    贾琏辩道“何曾没劝老爷使人问问,昨儿我进进出出的,劝了她多少回。良言逆耳,她听不进去,我又有何法子。”

    “你也太无能了些你又没在外头领事儿,家里的事儿就该上上心,没得整日里胡闹。这戏子的事,但凡你上一分心,就闹不出来。说到底,这事要怪就怪你。你这一天天的,到底在闹些什么”贾政气恼道。

    贾琏却想,这家里的事儿,他想要插手,也要有拆手的地儿家里一老一少两个姓王的,都把事儿管全了。

    “要不侄儿想办法领个事儿”贾琏问道。

    贾政斥道“家里头的尚搞不明白,还敢让你到外头去给人做踏脚石呐外头的事儿你且别管,先看老太太怎么处理这事。你也二十好几的人了,该立起来了。”

    贾琏连连称是,又把凤姐今儿的作为说了,道“她这一番作态,想来老太太也不忍心责怪她。”

    “这也是个乖觉的”贾政边摇头,边摆手让贾琏出去。

    贾琏才出房门,又被贾赦叫了去。

    贾赦比不得贾政和风细雨,见人就骂道“堂堂七尺男儿,被个妇人辖制住,羞也不羞还敢在外头走动起来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叫她作践得跟地里的泥似的,也是个人没种的东西我生你少生了骨头么要是我,就提了剑,一剑结果了这个恶妇。打量着谁不知道她为甚罚人,此等妒妇,不休她,留着她叫你断子绝孙么”

    “父亲严重了。我和她还年轻,还怕生不出儿子么”贾琏反驳道。

    啪贾赦将手中的杯子狠狠一摔,怒道“媳妇儿跟前不敢吭声,倒会和我犟嘴,打量着我不敢教训你不是拴儿,拿鞭子来。”

    拴儿不得不从,只得去寻鞭子,仆从们少不得劝上一劝,一时更是热闹起来。

    贾赦发了狠,要教训教训这个眼里没亲长的东西,谁也劝不住,拿起鞭子就是一顿抽。

    贾琏原先是被打惯了的,这几年虽没挨打,倒也不怎么怕,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任亲爹打去。

    贾赦见他这个样子,更是来了气,打出了一身汗,方才罢手。

    王熙凤才从上房出来,还未进门就见小厮抬着一血淋淋的人儿回来,再一瞧,可不是那个冤死鬼,忙问“这是怎的了”

    贾琏瞪了她一眼,有气无力道“还不是你惹出的好事”

    说罢,闭了眼养神去,只急得王熙凤跟火烤了似的,忙问了贾琏身边的小厮,才晓得原委,不禁又是急又是气又是委屈,只觉这府中上下,竟没一个人是帮着她的,心里冷了又冷。

    如此,听了贾琏哀号,也不怎么上心,只一劲儿抱着大姐儿落泪。

    可巧有个仆妇来求凤姐,想免了差事家去。

    这妇人原是厨房上的,虽算不得清闲,但大有油水可捞,不禁问道“这是为何府中不好么”

    “不是,不是”妇人连连摆动双手,解释道“我都这把年纪了,原就不该再进府里做事,该让些机会与小辈们。只长媳一直未孕,家中之事又交给了她,我反而我无所事事。再者,我那长媳吃了恁多药,看了恁多医生,还是肚子平平。我那儿子又是个死心眼,不肯休了再娶。我也无甚法子,只想着进了府,好歹有些门路,给小儿子寻门子好亲。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媳,这才托了人进来。这不,前年,我媳妇得了一张方子,吃了大半年,就怀上了,给我生了个大胖孙子。家里忙不过来,我就想辞了工回去,还请奶奶体谅。”

    “这事如今不归我管,不过你既求到了我这里,少不得替你回一句。丰儿,你去回一下老太太。这事儿准了,你出去吧”待人出去,凤姐细细想这几日的事,除了自个儿生的,竟是一个也靠不住。

    交权之事,她原本还看不透,如今倒是想明白了,又想到早间听到的那一句“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1,心里更是一惊

    原来早就有人看透,她百般算计,若没个儿子,早晚一切成空,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她又联想这回初见之时,史大姑娘说的锻炼身体的好处,越发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