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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她说最喜欢我(三合一)
    偌大足以一次性容纳千人的礼堂中, 此刻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在场的无不是帝国各阶层最前排的那一部分家庭出身,骑士长埃里克的这张脸对于他们来说再熟悉不过。然而就是因为这份熟悉,所以才会对他此刻的这番言论大惊失色。

    兰斯特大陆谁不知道,素有铁血审判官之称的埃里克麦考林, 继拉尔夫将军退隐后上位以雷霆手段肃清军中的骑士长, 是个不折不扣的单身主义者、冷淡洁身的信教徒。

    虽然他胸大屁股翘常被各种族列为梦中情人第一名, 但总的来说, 大家都只是口头讲讲, 并没有谁真的想要去亵渎这位疑似性冷淡的骑士长。

    伊娃站在边上以一种“好啊你这家伙不声不响地就跟审美榜榜首搞在一起了”的眼神看向黑发魔女, 后者同样一脸怀疑世界的表情, 结合着周边家长学生们极力克制着兴奋八卦的按捺不住神情相得益彰。

    整个礼堂中,只有阴沉着脸的以撒满目阴云跟众人形成一道明显的分割线。

    金发骑士长无视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大步朝着这个方向走来。他颔首朝着最外边座位的伊娃无声示意, 顶着以撒快要在其身上烧灼出一个洞来的目光, 径直坐在殷棠身边。

    “不上去发言吗”他正坐着目视前方, “你以前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吧。我的老师当初也希望我就读于剑士班, 可惜他没到退休年纪就退下来了,我为了接班也只能放弃学业回团里。”

    “不是,”殷棠感到荒谬。“你到底什么意思”

    讲台上的艾伯纳同样满脸震惊, 但终究记着自己的本职工作, 深深往这个方向望了一眼后便继续接着之前的话题讲解了下去。

    “我说过,处理完博里大街的事情后,我有话要问你。”

    埃里克如同一个真正的学生家长或者是其他见了鬼的什么认真听讲学生那般, 正视前方讲台上的大魔导师。“结束后我没有看见你,就只好来找你。”

    “我说过不愿意插手骑士团的事,你”

    “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骑士长姿态端正地坐在观众席,从四面八方投来的暗地打量目光将这个位置团团包围。“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们可以出去谈。”

    殷棠嗤笑一声,已经能够想象如果此刻自己跟这位骑士长单独出去的话里面舆论能够发酵到什么程度。更别提要不是自己拦着,身边的小煤炭已然一副想要再度放出衍生体来将埃里克给碎尸万段的表情。

    “行,那结束后我们再谈。”

    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测,殷棠也干脆放下心来,抱着手臂顶着一众自以为隐晦的目光端坐在位置上。既然埃里克都不担心他自己的声誉,自己也没什么好在乎的,反正她本来就名声狼藉到时候受影响的肯定是埃里克本人而不是魔女。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骤然覆上她的手背。

    殷棠转眼望去,以撒下颌紧绷着注视前方,原本搭在扶手边的右手却紧紧拉着她,看上去宛如即将被抛弃而知晓自己命运的小狗。

    那一瞬间,她悟了。

    琳姨的针对性课程中讲到,在单亲环境之下成长的孩子部分会对家长产生依赖跟强烈的缺失安全感。怪不得小煤炭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对于骑士长的极端敌意,是因为害怕自己会组建另一个家庭而不再像之前那样关心他吧

    多好的孩子,即使担心自己被抛弃也不会开口给自己添麻烦,反而默默忍在心里只是在实在害怕的时候拉住她的手。

    怎么会有那么乖的小孩。

    被触手绞断了剑的埃里克重新定义“乖小孩”。

    殷棠领悟到这一点之后,神情骤然转变为一种见了鬼的慈爱。

    “崽,别担心。”她信誓旦旦地握上以撒的手掌,“无论如何,你都是我最喜欢的小孩,我不会给你找不负责任的养父的,你放心。”

    “”

    身边的伊娃神情扭曲地看了她一眼之后屁股挪着坐远了些,埃里克则身形怔愣片刻,视线在魔女那张低声说话的脸上流转。

    他无声抿唇,平放在膝盖上方的手掌握紧了些。

    “伊娃,什么情况”

    好不容易在一众目光底下挨到了讲话结束,虽然后半场艾伯纳明显感觉到在场的学生家长没一个注意力在自己身上,全都在悄然打量着骑士长跟魔女的那个方向。

    他带着一沓文件跟签字书在礼堂的后门堵到了人,代号为荆棘魔女的女人无辜状耸了耸肩。

    “我也不知道啊,殷棠说是今天骑士团刚回城的时候才认识的,但看埃里克那行为就感觉肯定不是这回事啊。”

    伊娃摸摸下巴,无声注视了半晌三人消失在转角的背影。“等着,我去打听打听,有消息了必定给你寄一份。”

    “那肯定得第一时间告诉我。”艾伯纳郑重地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在手中的一沓文件里抽出一份递给了伊娃。

    “哦对,这是之前殷棠托我补办的宿舍申请。你们运气好,正好高年级有个魔法学徒家里有事休学了,那间宿舍空出来有了余位,不然往年这个时候是绝对申请不到宿舍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因为以撒现在还没到分化期,所以性别在档案系统中是默认无的。那间宿舍的另一个学生是男生,不过卧室跟卫生间都是独立的,客厅共用,如果实在介意的话得等到分化期过后再换寝室。”

    荆棘魔女眼皮垂下望着那张申请单,半晌后,突然莫名笑了起来。

    艾伯纳奇怪地望向她。“你笑什么”

    “你不觉得,殷棠的那个养女,也有点问题吗”伊娃接过他手中的文件,“我笑某些人后半年看来有的忙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终日打雁,终叫雁啄了眼。”

    “她那么恣肆张扬的人,随心所欲世上没有事是她干不了的,也会栽在这上面。”

    荆棘魔女诡异尖锐的笑声回荡在走廊,艾伯纳一头雾水地看向自说自话笑起来的伊娃,半天摸不着头脑。

    “我说了我不清楚西里尔为什么会突然怪化。”

    帝国学院的后花园一处隐蔽角落,殷棠皱眉望向面前的骑士长,再度重复了一遍说辞。

    几分钟之前有个负责引导新生的老师匆匆过来将以撒叫走了,说是补办宿舍的申请下来了带他先入住。殷棠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那时候小煤炭的脸色,总之前所未有的臭脸就对了。

    而为了防止他再度与埃里克缠斗起来,她好言好语劝了半天让伊娃带人先去搬宿舍。深渊族的少年以一种近乎悲切的目光朝自己望过来,把殷棠惊得都以为自己是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来。

    好不容易给人哄走了,这边一个大麻烦还杵在原地没有解决。

    接二连三的事故意外让魔女心情处于一种极端暴躁之下,她深呼吸一口气,用仅存的耐心回复道“如果你想问的是三周之前我有没有见过西里尔,我确实见过他,还揍了他一顿,但也仅限于此了。”

    “你知道我的,能用武力解决的事情当场就解决了,我不会闲得没事干还给他去下诅咒。”

    “我知道不是你。”

    埃里克突然开口,“我去找过服装店的老板,他说有人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不要将那天的事说出去。虽然那天与大殿下有过直接冲突的人只有你,但你没有理由跟动机去诅咒他。”

    殷棠冷笑一声,“所以你大费周章地做了那么多就为了告诉我凶手不是我”

    “殷棠,”骑士长语气肃穆地喊了她一声。“你不会下诅咒,但是你的那名养女,你对她了解多少”

    埃里克话语顿时止歇,他目光下移着望向那柄抵在自己脖颈上的九星法杖。长柄法杖的主人收敛起一身随意的懒散,又变回了他记忆里那个杀伐凌厉的魔女。

    “在你背地里说我养女的坏话之前,最好先过过脑子,嗯”

    魔女扬起红唇朝他笑着,笑意分毫未达眼底,剧烈压迫到几乎令人腿软的杀气冲天而起,似要将苍穹边的日轮都笼罩弥漫。

    埃里克额上渗出冷汗,深深注视着面前魔女。良久,他突然后退一步,垂下眼头一次弯起嘴角笑了一下。

    “你知道吗之前看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我找错人了。”

    金发骑士长喉头滚咽着,正对着长柄法杖最前端的一颗地狱宝石。

    “这才是你,殷棠。”

    他这样说道。

    出身于麦考林家的天才剑士,从五岁学剑起就同阶段无敌,手下败将堆积起来可以从头到脚连着铺满整条博里大街。

    “是个天生从军的好苗子。”

    “这孩子将来肯定能继承圣骑士的衣钵,甚至成为比拉尔夫将军更伟大的将领。”

    “麦考林家的小儿子有大才,世代神职魔法师中终于出了个圣骑士。”

    这是埃里克麦考林从五岁起就听惯了的夸赞。

    他对剑有着惊人到足以震撼世人的天赋,所以在第一次贵族男丁入伍报告的体检中,年仅十五岁的埃里克被破格选中,成为了当时骑士长拉尔夫将军的首席学生。

    在实习骑士的第一次任务中,他以全部超一级的评级在一众同期中连续占据了一整年的断层式第一。从实习期转正之后,更是一路立下无数特等勋章战功,就没有他打不赢的仗,肃清不了的动乱。

    后来人们很少再喊他“麦考林家的小儿子”或者是“那个天才剑客”,在一次边缘小镇的兽潮救援灾民任务中,埃里克第一次被人喊做“光明神转世”,这个称号不知怎么流传了出去,直到主城区人尽皆知。

    人们开始夸赞他为雷厉风行的执法官,铁血审判者,以雷霆手段肃清世间一切罪恶,将帝国的子民拯救于危难水火。

    彼时的骑士长拉尔夫曾打趣他道,看来很快骑士团就要迎来她最年轻有为的领导者。当时埃里克只沉默着摇摇头,未言一词。

    就像是没有人知道,他当初会成为一名骑士,并不是为了高尚宏达的理想荣耀。

    学剑,执法,卫道,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向他的父亲证明,麦考林家的儿女并不是只有将全部身心奉献给光明神成为虔诚教徒这一条出路。

    他手中的剑会成为他的信仰,比起信奉神明还要更强大有力。是这样的力量将帝国的子民从苦难中救赎出来,而不是光明神。

    多年来,埃里克一直坚定地,信奉着这一条在家族或者任意一个骑士看来“离经叛道”的信条。

    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这一点,乃至他最信任的老师。因为已经预料到即便是拉尔夫在听闻这个荒诞的“渎神”想法后,也会大骂自己不配穿上这身铠甲。

    真正的骑士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只有全心全意地对神明保持绝对忠诚,才配被称作为圣骑士吗

    直到多年后的某一天,埃里克如往常一般结束了巡逻任务回到骑士团,看见所有同伴连盔甲都没脱就匆匆往主殿跑,说是拉尔夫骑士长在审问一名魔女。

    几个世纪以来由于政策的扩张,世人对于魔女这一类的黑暗阵营魔法师已经不似以往那般抵触恐惧。甚至上世纪索隆门王继位之后,他们的同学中除了魔女还增加了诸如巫妖、半兽人等魔法生物,大家相处学习得还算融洽,各大种族之间的联系也愈发多元化。

    埃里克感到有些好奇,也跟着同伴们的脚步想要去看看那名据说是因为“聚众斗殴”被拘留的魔女到底是什么样子。

    直到很多年后,有许多关于自身的记忆都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消失在光阴中。埃里克也依然记得那一天的下午,残阳似血,而比天际的日轮还要张扬耀眼的黑发魔女站在骑士团双剑交错的雕像上放声大笑。

    他记忆中仿佛无坚不摧的老师,当时的骑士长拉尔夫神色震惊地提着一把断裂了的长剑,望向魔女的位置大声道“你这么做是在亵渎神明,你会遭到报应的”

    “报应”

    魔女恣肆张扬的面目上仿佛除了笑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蕴藏了宇宙万物。

    “我不信报应,也不信神。”她脚尖立于神圣之剑的顶端,在狂风下猎猎起舞的裙摆宛如战场上开出的花朵。

    魔女逆着光举起沉重繁复的九星法杖,一瞬间看上去竟宛如当今教皇手中握着的大型权杖。

    她说,“我只信我手中的武器。”

    埃里克瞳孔紧缩。

    那是一场至今部分退伍的骑士们都纷纷避而不谈的屈辱战斗。那个甚至是刚从学院毕业走出来的年轻魔女,单枪匹马,以一己之力在供奉大殿光明神雕像的注视下,将一众神明最忠诚的信徒斩落于他们最自信的长剑之下。

    碎了一地的断剑金属铺满了整片后院,身披银甲的骑士们倒地哀嚎。魔女撑着那柄看上去甚至比她人还要沉重的法杖站立在空地上,一边喘息着咯血一边笑。

    “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她笑嘻嘻仿佛没有痛觉似的将自己断了的手臂硬生生接上,一边用脚尖踢了踢趴在地上的骑士长拉尔夫。

    没有人回应她,魔女也不在乎,自问自答似的接口。

    “因为你们的信仰不及我的纯粹。”

    她眯着眼睛望向残阳泣血的苍穹,明艳到几近妖冶的面孔放空了一瞬。

    “光明神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神诶,你们那么多人信仰祂,祂哪里顾得过来”

    埃里克趴在一地挣扎痛呼的骑士们中间,从臂弯的缝隙中抬眼去看仰望着日轮的魔女。

    魔女目光似乎短暂地与自己对上过一瞬,又或许没有,他已经记不清了。

    满眼明烈对比的玄色与血色之中,他只记得魔女满不在乎地讽刺道

    “还不如来信仰我呢,地狱总比天堂好客。”

    那一刹那,埃里克仿佛听见自己脑海中绷了多年的弦骤然断裂。

    “”

    再后来,一群以前职业圣魔导师为首的极端派教徒发动了第三次宗教革命。

    当局皇室昏庸无能,被中央教会架空挟天子令诸侯,出身于边缘的黑暗阵营魔法师们一瞬间被捕杀围猎,谁都可以被指控为黑暗法师而受到“正义”的审判,大陆上人人自危。

    魔女,便是首当其冲。

    集市上因为几个铜币而与你发生争执的卖菜姑娘可以是魔女,家族里因病不出的拖油瓶母亲可以是魔女,昨夜睡过不满意的妓女可以是魔女,多次拒绝你搭讪告白的女同学可以是魔女,世上的任何女人是魔女,你我,都是魔女。

    她们死在十字架上的烈火中,死在铁处女的拥抱里,死在根本没有黎明将至的黑暗下,死在你我裹挟的无尽恶意内。

    宗教虐待的阴影之下,人人是魔女,人人是正义。

    后来,埃里克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在夕阳下狂笑的黑发魔女,正如他再也没有在拔剑时随着同行们一起默念光明神的主祷词,以祈求神明赐予他们无懈可击的力量。

    他手中的剑,只会为那些需要伸张的正义而挥动。

    公元337纪年,卡洛斯大公率南边反叛军突袭中央教会,结束了极端派教众为期三年的恐怖主义统治,顺势上位后给予在灾难中受到伤害的种族们特定优待补贴。

    同年,拉尔夫骑士长以渎职为由自行辞去执法将军等系列职位,埃里克麦考林继位首席骑士长,并重新制定修改了骑士团的教规。

    教规第一条持剑之人只为心中正义而战斗,至死方休。

    殷棠眨眨眼睛,依然不能理解。

    “什么意思别跟我套近乎啊,有事就说事。”

    金发的骑士长从溯回记忆中清醒过来,面向直指自己喉口的九星法杖摇了摇头。“虽然我一直想与你再战一场,但现在不是合适的场地也并非正确的时间。”

    “殷棠,”他很快理清思路,避开魔女的法杖,这样道。“我无意干涉你收养养女的行为,但收养一个来路不明身份的人作为继承者,难道不该仔细考量之后再做决定吗”

    埃里克神色肃穆,“你知道你的那个养女,是什么身份吗”

    殷棠持仗的手腕顿住,深深凝视了骑士长半晌后,九星法杖收回背后。

    她开口想要说什么,下一秒骑士长似是未卜先知,先于她一步开口道“你可以不在乎他的身份,但是他背后的家族不会不在乎。”

    殷棠皱眉,“你想说什么”

    “深渊族的特征摆在那里,有心之人可以顺势摸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埃里克道,“同样是三周之前,帝国主城的地下黑市有人出了三万金币,来向消息贩子购买一名未分化深渊族的身份信息。而就在今天,博里大街的光天化日之下,你的养女展露出了变异后的特殊异能体,同时间恰好帝国的皇储发病怪化。”

    “殷棠,结合这一切,你还觉得你们能够独善其身吗”

    魔女行走在地下黑市的边缘入口,身上披着的宽大斗篷与周边奇装异服的边缘魔法师们如出一撤。

    她垂眼拒绝了一名以为自己是新手故而上前行骗的信息贩子,脑中回想着埃里克的话语。

    殷棠曾经不是没想过这一点,自从在密林中捡到以撒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小煤炭的背后身份不会简单,但那时她无意去深究。因为在追杀者眼中一个不光彩的私生子是生是死无所谓,只要不出现在家族众人的面前,他们就只会当他是死了。

    但埃里克的出现提醒了她,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

    以撒得上学,之后考了魔法专八还有可能会留在帝国主城发展,原先的家族势力必然不会放过重新在世人眼前露面的私生子。

    殷棠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跟那些世家贵族们扯上过关系了。

    更别提卡洛斯皇室上位之后,提拔替换新的阶层关系势力网,上世纪的那一套已然不适用于如今帝国主城的错综势力。

    不过好在,无论局势如何变动,有一样东西是不管乱世还是安稳都不会更改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黑市,有黑市便应运而生了消息贩子。

    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指尖轻轻叩了叩一张边缘满是油污的桌面,短暂的死寂过后,摊铺上一个身披同款斗篷的身影打了个哈欠抬起眼,见到来者时骤然笑开。

    “呦,稀客呀。那么长时间了,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

    “那么长时间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殷棠拍了拍小桌板后落满灰尘的椅垫,盘腿坐下,“看你这生意也不行啊,越活越过去了怎么。”

    “一来就骂我呀。”

    整张面容尽数被遮挡在面罩之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暗牧师无奈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主业又不是干这个的找我什么事”

    “跟你打听个事,老价钱。”殷棠从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避开油污置于桌面上。“你帮我去查查三周之前,主城所有的地下圣所,有没有接待过一个物理重伤的重剑客。”

    黑暗牧师伸手接钱袋的动作顿了顿。

    面罩上方的眼睛弯着浮动似乎是在笑,一无所动的面罩布料却又在彰显着没这回事。

    她指尖摩挲过钱袋的表层,半晌,抬眼望向对面的黑发魔女。

    “那还不真是巧了。”

    黑暗牧师这样道,“你说的那个人,就是我给治好的。”

    “你跟那个人一起待了一天吗”

    “啥”

    殷棠正满寝室找剩下的那套给以撒买的睡衣去哪了,突然听见身后小煤炭似是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她没听清,于是转身又问了一遍。

    “崽你刚才说什么”

    艾伯纳给新申请的宿舍是双人寝,另一个原来的室友似乎是家里有点事,今天暂时不回学校住。

    而殷棠姑且结束了那一头的调查,跟某名奸商协调了半天终于达成一个双方都较为满意的合作协约之后,她接到伊娃的信息就再度赶回了学校,打算帮小煤炭看看还有没有东西缺漏的。

    以撒手中握着一块滴水的抹布,站立于墙壁夹角的黑暗中看着她。

    殷棠直觉哪里不对劲,放下手上的面盆,径直朝着阴影中走了两步。

    “发生什么事了”

    “我这里有点难受。”以撒沉默半晌,背后逐渐传来淅索的动静。

    不知何时,原本乖顺收敛于体内的触状衍生体们发散遍布,隐匿在房间的阴影中一瞬间竟如同彻底隐形。

    殷棠站在少年身前抬眼望去,几乎蜿蜒着塞满了整间宿舍的触手翕动着朝她战栗,最中心的那根尖端上方还缠着一枚棉毛煤球套。

    “我就说忘了什么”魔女恍然大悟,“定做的棉毛套我忘给你塞包里了,还好你记得带,不然冬天肯定会着凉了。”

    “”

    散着一头惨白发丝的少年默不作声地上前一步,突然伸出手臂一把抱住了她。

    殷棠肌肉瞬间紧绷起来,僵硬了半晌后有些意外地抬手摸摸他的发顶,语气中带上了点笑意。

    “在跟我撒娇吗,崽”

    “你之前说,我是你最喜欢的小孩,你永远不会丢下我。”

    以撒躬下身子埋在魔女颈窝中,有些闷闷地开口。

    殷棠斩钉截铁“我当然不会丢下你。”

    “伊娃说你喜欢听话强大的、绝对忠诚的孩子。”

    原话是伴侣。以撒垂着雪白眼睫,出神地盯着魔女白皙皮肤上一颗小小的痣这么想道。

    不过,应该也没差。

    散落在阴翳中的触手翕动战栗,前端下沉着弯曲,将魔女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也给团团围了起来。

    听话又忠诚,会顺着主人的摇铃条件反射地扑上去摇尾巴。以撒想,那不就是狗吗

    那个叫做埃里克的金发骑士长,难道能做得比他更好

    他凭什么出现在魔女面前,跟自己抢在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位置

    以撒双臂像是另外两根触状的衍生体,严丝合缝地圈在殷棠身上,将之整个人都笼罩在诡物翕动的阴影中。

    他埋在魔女脖颈中似是在亲昵撒娇,黑暗中如野兽般闪烁的金瞳竖立成一条直线,口中以与平常无二的语气道“我一直听话,你也会一直喜欢我吗”

    下一秒,他听见魔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喉腔间轻微的震动仿佛要一直连着脉络渗透进他骨血里。

    “崽,我不是因为你听话才喜欢你,而是因为是你,所以喜欢。”

    以撒沉默片刻,在背对着魔女的位置无声笑开。尖锐的犬齿咧在颈窝处薄薄一层皮肤上方,仿佛只要用点力就能轻而易举地刺破血管。

    他犬齿收敛,侧过脸在那片皮肤上满足地蹭了蹭。

    听话的狗不会咬主人,只会咬死所有胆敢觊觎宝藏的贪婪之辈。

    而她说最喜欢我。

    养女也好,伴侣也罢,在以撒心中并没有什么差别。

    只要魔女一直最喜欢我,我就一直在她身边当一条最忠诚的狗。

    他深吸一口气将魔女抱得更紧,语气更加柔软餍足,“那不住宿好不好我们回家。”

    殷棠笑撸狗头的动作顿了顿,眯起眼睛。

    “你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当然不行,不说路程太远到时候你入学或者进入社会也得先学着搞好人际关系嗷。”

    她挣开小崽子的臂膀,从储物空间里掏出一盒系着熟悉跳舞蝴蝶结的饼干盒由关爱青少年身心健康成长讨论课程入学篇倾情指导。

    “昨天琳姨教我烤的饼干,你室友应该是明天返校,这个你到时候送给他。你要好好跟室友搞好关系嗷,当然了如果对方是那种很难搞的人的话,你也不要惯着他,有矛盾跟我讲我去找艾伯纳解决,千万不要憋在心里”

    以撒“”

    以撒不可能今天就把饼干全给吃了,一点渣都不会给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崽种室友留

    “”

    “”

    “啧,还挺巧。”

    正式开学日的前一天,殷棠本来想着带小煤炭最后去吃顿好的,接着就可以把崽子寄存在学校等着寒假再领回来了。

    她已经跟伊娃商量好了,等主城这边的相关势力阴谋处理好之后,就去北边的度假塔玩上一个月,到时候正好回来接小孩。

    “又见面了,殷女士。”

    换了一身新的礼裙依然得体高贵的女人对着这边点了点头。莎伊娜目光从殷棠身上掠过,在深渊族少年脸上停顿了几秒。

    “没想到,他们俩会被分到一个寝室。”

    “艾伯纳说我家崽分化期没到,也没有多余的独立寝了,所以暂时这样分。”殷棠叹了口气。

    莎伊娜身边,佩戴着级长徽章的少年动作举止挑不出一丝错地跟他们一一问好。

    “我是哈尔森麦考林,目前就读于魔法五年a班,也是五级的级长,同学你以后有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学姐你好,请不用担心以撒同学今后的学习生活,有困难的地方我会帮助她的。”

    “不是学姐,”殷棠对此表示习惯。“我是以撒的领养者,跟你们艾伯纳老师同一期的。”

    出身于麦考林世家的少年顿在原地,瞳孔地震。

    莎伊娜瞥了眼自家儿子难得有些外露的蠢样,轻咳了一声。少年顿时将仪态整理为板正模样,绷着脸向殷棠道歉。

    麦考林家规那么严的吗,感觉之前骑士长埃里克好像也是在哪里都绷着的样子。

    殷棠在心中暗自咂舌,面上露出假笑。“没关系,以后大家好好相处。”

    说着,她眼神暗示一边的以撒送饼干。

    少年站在原地不动如山,还挑起眉疑惑向她望来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小屁孩,还说自己最听话。

    殷棠磨了磨后槽牙。

    “你们是要出去吃饭吗”莎伊娜颔首朝殷棠望来,打断了她与以撒之间不动声色的眼神交流。“不如一起吧,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让孩子们熟悉一下彼此,毕竟今后就是同班了。”

    莎伊娜这类贵妇常去的餐厅小崽子会不会吃不习惯殷棠踟躇半晌,终是婉拒“啊,我们打算去吃尖叫冰激凌,确定一定吗”

    莎伊娜“”

    “殷女士,”女人声线破天荒带上了股咬牙切齿的意味。“就算再美味,也不能带孩子去吃那种东西当正餐吧”

    以撒站在殷棠身边抬眼,语气平静,“没关系,我喜欢吃。”

    莎伊娜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片刻,半晌无奈地摇摇头。

    “母亲,不如我们去三楼食堂吧。那边菜式多地段也幽静,不会被打扰,正好带着以撒同学熟悉一下学校。”

    哈尔森突然这样提议道。殷棠当即拍手同意,揽上看起来也并不是那么乐意的以撒肩膀,道“可以,我记得食堂三楼有道秘制烤鸡很好吃,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在不在。”

    “您说的是奥尔大叔家的吧,”哈尔森含笑道。“还在的,这些年来配方继承下来口味一点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