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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撤职
    是夜,月明星稀。

    长安君于府中角亭内焚香烹茶,待袅袅烟雾朦胧褪去,亭外方匆匆步入一道颀长健硕的身影。来人一袭藜色长袍,行至长安君跟前,灯笼的光影才将其映出个囫囵大概。

    瞧着对方眼角的熟悉疤痕,成蟜面色微动,只抬手示意其落座歇息。

    此处临于湖心,幽寂非常,颇有些远离人海喧嚣的静谧之感。如此想着,樊於期领命端坐,将袍服整理妥当后,复低声询问道“公子可知上党叛乱一事”

    成蟜并不作声,只轻轻颔首算作回应。

    樊於期见状,忙将心中猜测一股脑儿倾泻而出“吕不韦早有除去公子之心,此次若借机令公子率军伐赵,公子经验不足、年岁尚轻,如此羊入虎口,不正遂了那贼人之意”

    成蟜摩挲着手中玉杯,片晌,终是开口应声道“此人作风向来如此。”

    顺昌逆亡、借刀杀人,不过都是小儿伎俩。

    许是见其情绪波浮过微,樊於期不由掷杯低咒道“那吕贼擅权专政、广食宾客,大有以春申孟尝自比之嫌,太后又身居后宫,以淫乱为乐,坊间多闻今王或非先王骨肉,恐非虚言。”

    成蟜闻声敛眉,唇上虽含笑意,可眼神却异常清淡,无端让人瞧出一股森冷寒意。

    并未觉出眼前的闲逸公子有何不同之处,樊於期将其默许当作宽纵,竟愈发妄言了起来“秦政既是来历不明,那就不堪为秦君重任,而先王嫡子,又唯公子而已。何况夫人尚在世时,便深得先王厚爱,若非秦政自赵奔亡而回,这秦王之位,早便落于公子头上。”

    成蟜终肯轻笑出声“那依将军之言,吾当如何自处”

    樊於期忙起身拱手道“公子何不顺水推舟,先假意应下吕贼之命出师伐赵,待至上党,便广发檄文、揭竿而起,打响秦室正统旗号,割占上党天险,以逸待劳”

    毕竟上党郡背靠赵国,若是能得赵君助力,再与分封于此的嫪毐搞好人际关系,依靠地理优势,循序渐进,就算不能颠覆秦国政权,总也能扰地秦王彻夜难安。毕竟天底下不会有人比赵王更希望秦政早日下台,也不会有人比嫪毐更为阴诡多变。

    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嫪毐比谁都明白这一点。

    听至末尾,成蟜展颜称赞道“将军既已有此谋划,今后便多多有劳了。”

    樊於期闻声忙道分内之事,长安君目送其隐蔽离去后,方拂袖回至寝室暂歇。

    果不其然,公元前239年夏,秦王明令长安君率兵十万征讨赵国。

    成蟜当堂应下,似乎并不知晓这道旨令背后到底是何深意。

    三日后,朝中时事终是顺风传进崔元耳中。崔元心中微叹,正要感慨历史果如宿命般难以更改,谁知慨声未落,便听闻院墙外有人高声谈笑而至。崔元循声出门去瞧,李信与蒙毅不知何时碰到了一处,如今正有说有笑地朝自己小院处徐徐而来。

    李信率先瞧见了崔元,忙冲他欢快招手示意,几人快步凑至一处后,李信忍不住嗤声笑道“崔兄有所不知,我二人今日听闻一件荒唐事,说是那深受王上重视的长安君,竟于出征前夜宿醉于城中乐坊之内,十万大军不见主帅,因而贻误战机,被王上怒而追责。”

    崔元疑惑抬眸,李信继续嘲讽笑道“撤去主帅之职,罚俸思过,当真是前所未闻。”

    候至李信话罢,蒙毅方补充一句“早便听闻长安君素有纨绔之名,今日一听,果不作假。”

    并未料到此事竟会有如此转机,崔元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心中想的却是

    若当真如野史逸事中传闻那般,樊於期本欲借长安君“匡扶”秦国正统,那当他得知成蟜此举时,会不会直接怒撕檄文,愤慨一声“竖子不足与谋”

    如此想着,崔元竟也忍不住溢出几分笑意。

    张良本是在院中看书,此刻听见动静,便也自觉凑上前来,正巧将李信所言由来听了个七八,只是还未理顺脑中思路,李信已再次玩笑出声“若非其生在王室,恐连糊口都为难事罢”

    也对,一个连出征都能用酒肉遗忘的人,想来也不会有何成就。

    旁人听闻此事,首先钻进脑中的便是这个想法吧可若对方要的,就是旁人的这种想法呢崔元困思于此事许久,却未曾想对方仅仅一场宿醉便将此劫轻松化解,这位长安君虽看似放荡不羁、随性而为,实则大智若愚,拎得清、看的明,知道如何才是真正的保命之举。

    若当真如他所想,他对这位长安君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张良亦不赞同李信的观点,可出声辩驳前,见崔元并无表态之意,也便收起汹涌欲望,只默默扯扯崔元袖袍,小声提醒道“先生,糖葫芦已经晾好了,餔食后可用作餐后甜点。”

    言外之意,他们是否要邀请李信二人一同食用

    崔元终是回过神来,直接挽起两人的手臂将其热情推进院中,便走边向二人解释糖葫芦的含义及具体制作方法,由于现今尚未入秋,因此崔元只能寻了些时令水果简单替代山楂食用。

    听过崔元解释后,李信更是迫不及待,率先快步迈进门中。

    谁知院门方启,迎面竟直直飞来一只滚圆肥嘟的黑白肉球,来不及多想,李信自觉伸出手臂将对方接进怀中,本是雷打不动的健硕身材,将对方抱个满怀的瞬间,竟不由自主踉跄几步,险险靠在门板上站定。借力站稳后,李信方得空去瞧怀中的沉淀重物。

    对方似乎并不清楚自己的份量,被他抱进怀中后,还不知消停地翻腾扭动。

    李信刚刚反应过来,对方应是崔兄所养的宠物,似乎唤作小黑正当此时,迎面另有一道雪白物什飞扑而至,李信一抬头,恰巧迎上来者的飞臀攻击。

    成功被砸出两道鼻血的李信“”

    崔元跟进门来,瞧见眼前的“凄惨”场景时,本欲捧腹而笑,谁知方要破功,目光却恰好遇上李信泪花泛泛的双眸,因而只能将笑意疯狂忍下,而后自怀中掏出一块雪白巾帕,为他温柔捂上鼻头,又抱起李信怀中的两只萌宠,将其老实安顿至院角旮旯处。

    蒙毅俨然并没有崔元这般道德心,只见其爽朗畅笑道“李兄何以如此狼狈”

    李信闻声忿然起身,正要出声回怼,谁知眼眸一转,竟恰巧看见远处桑树下那位眉眼温柔的曲裾姑娘。对方正掩唇轻笑,眸中尽是水光潋滟。

    很奇怪,方才的冲头愤慨瞬时便被心跳湮没。

    蒙毅应也瞧出些端倪,见状也便不再取笑于他,而是上前两步欣赏起前院中央那具奇形怪状的神奇之物。此物一端雕有梯形木板,似是攀爬之用,另一端却从上而下盘旋委地。

    伸手去摸,器具表面早已打磨地分外光滑。

    崔元亦跟着上前介绍道“此物名唤滑梯,闲暇时用来消遣一二,没什么奇特之处。”

    自己倒不觉憋闷,可大黄小黑总是缺些玩乐的器具。方才定也是小黑与大黄自上滑下,许是张良将其毛发刷得过于滑亮,此二猫没有控制好力道,于是直接扑进了李信怀中。

    李信止住鼻血后,忙积极上前尝试一圈,感受到滑梯的快乐,又开始怂恿蒙毅尝试。蒙毅摆手推拒,势不愿做此有悖君子之风的行径,崔元也不强求,直接入厨室同阿芜一道筹备餔食。

    如今尚有宵禁,饭罢李信便起身告辞而去。

    蒙毅似乎并不着急离开,见李信消失无踪,也便同崔元趁夜畅谈起来。两人倚在滑梯之上,左手捧着酒囊,右手托着根糖葫芦,而后从古至今,论及万物之法,凡世所有,无不尽言。

    话至夜半,蒙毅又谈及其对今后秦国发展趋势走向的个人看法,崔元诧然侧身回望,其虽不如韩非思虑深足长远,可蒙毅的知识见解涉猎之广,很难不让人心生钦佩。

    想着对方今后在吏治方面毕竟多有造诣,崔元应声笑道“今后定当时时向蒙兄请教。”

    话罢目色微醺,朦胧光影中,只见一女子在阿芜推护下缓缓而来。

    宋筝听闻蒙毅与崔元在院中谈天说地,忘了时辰,遂唤了阿芜帮忙,来为蒙毅送上毡毯御凉。其眉宇之间神色安然淡静,气质婉然如月,同初见时谈及往日回忆的痛苦挣扎大不相同。

    对方握上蒙毅的修长手指,娓娓嘱咐道“阿毅早些休息才是。”

    蒙毅眸中酒雾弥漫,可透过那层朦胧,仍是蕴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冷,清清淡淡,仿佛那颗心脏,从未为眼前女子而热烈跳动,“有劳筝儿惦记。”

    宋筝似乎并不在乎蒙毅的态度,同崔元点头示意后,方托请阿芜将其推回原本的居所。

    见宋筝默然远去,崔元忆起初见时的些许片段,不由随口问道“蒙兄可有欢喜之人”

    未曾料到崔元会有此一问,蒙毅先是一怔,复又回首望他,视线却像是要越过崔元,望向不知名的远方。崔元终究按不住心中好奇,“不知蒙兄家中收养之女,如今身在何处”

    既是与他相忘于江湖,莫非是已嫁作人妇

    蒙毅仍旧有些晃神,反应片刻后,方问出一声“是筝儿如此说的”

    崔元不知他此话何意,只能轻轻颔首回应,蒙毅却又忽而开口“她可有提及对方名姓”

    崔元摇摇头,蒙毅见状却像是突然陷入了某种回忆当中。并不着急催促,崔元持起手中玉杯,望着醇液中倒映的皎洁圆月,夜风拂过,束紧的发丝都已有些凌乱。

    蒙毅沉默良久,方没头没尾嗤笑一句“筝儿说的对,那份感情注定得不到半分回馈”

    是他决定要逃,所以注定该痛苦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