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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赴秦
    是个春梦,关于男人,羞于启齿。

    次日转醒时,昨夜疯狂尽数钻进脑海,就如纷扰不断的柳絮般,任他如何驱散都舍不得褪去半分。被自己总结出的关键词雷地神思微怔,崔元一时面色染赤,心中都不由浮起几分杂虑。

    他该不会是喜欢男人吧

    否则一连数次,自己又怎会梦到同一位面具男子甚至昨夜梦里还同对方有如此亲密至极的举动这位“梦中人”到底是谁自己与他又有何渊源

    将种种疑惑暂时搁置不理,崔元忍不住摇头笑笑,自己怕不是因虚生幻、徒添纷扰罢了可无论那些梦境是何因由,自己都再无借口去接受师长之托。

    他不能因一己之私,而轻易断送旁人的余生。

    崔元晃神思忖间,恰有人自室外敲门而入。来人仪姿挺隽,本是平平无奇的青色学袍,穿在对方身上却如飘逸四散的流云般,随着对方的步伐而波漾起伏、款款委地。

    见韩非背光而入,身姿仪止竟同梦中人有几分朦胧相似,崔元忽而掩面起身,并在韩非靠近床榻前,稳稳挪步至外间书案旁侧,成功拉开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

    韩非疑惑不语,身子却极为配合地落座于崔元对面。

    崔元掩去眸中异色,“崔某昨夜静思良久,总算有所决断,现下便欲前去回禀恩师之请。”

    韩非本欲直言回问,可话至心头,却又生生憋回腹中。许是忧虑崔元会为美色所累,继而放弃自己开阔长远的宏图抱负,韩非昨夜亦是辗转难眠,他太过好奇崔元对荀子所请的态度,乃至于天方微亮,他便踌躇着是否要进门与他相商。

    可如今看来,崔元倒像是风平浪静、澹然如常了。也即是说,崔元是欲拒绝荀子。

    思及此处,韩非随之颔首附和“先生想来亦等得急了,阿元早去早回。”

    韩非为人亲善,虽寡言少语,然眸光诚挚如水,总能叫人看出几分暖意。见韩非果然看懂自己心中所想,崔元不及用些朝食,便起身快步出门而去。

    及至荀子居处时,对方正于室内筹备午后所学要义。见荀子半佝着身躯,近乎趴在书案之上,逐字校验纸上之言,崔元静静垂手恭候,待荀子整理完毕,方拱手唤道“先生”

    荀子允其入座,崔元应声上前,诚恳出声道“承蒙先生厚爱,学生不胜惶恐。”

    顿一顿,复拱手再揖“然学生心中早有为民之志,既是舍身为民、不顾生死,则天下安定之前,学生便断无娶妻独欢之理,望先生莫要怪罪。”

    荀子闻之慨然,忙伸手搀扶道“大丈夫自当心系天下,老朽甚愧矣。”

    见崔元终是肯端坐而对,荀子复摇头笑道“崔君无需自责,此事本乃老朽之过,为师直至昨夜,才自爱孙口中得闻其早已心有所属之意,爱孙碍于颜面不肯直言,倒叫老朽一时糊涂,点错了姻缘,弄巧成拙罢了。”

    崔元紧绷一路的心弦猛然松动,“先生所言之人可在学舍之内”

    荀子捋须笑答道“一块顽石,不提也罢。”

    顽石崔元不由挑眉反思,荀子口中的顽石,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浮丘伯的代称。难不成荀子孙女暗慕之人,竟是浮丘伯吗思及此处,崔元会心笑道“有情人终成眷属,着实可喜。”

    话罢,崔元复提及告别之意“学生虽说服楚王赴秦之事,然事无万全,若是楚王反悔重来,学生怕是再无离楚之机。因而思前想后,还是决意特来向先生拜别请辞。”

    前路且长,他已没有犹豫的理由。

    荀子知他顾虑颇多,就算是强留于学舍之内,也只是困住一具躯壳而已。那个曾经轻易便能被人激起情绪的少年,终究还是消失不见了。

    荀子不再多言,只回身取出早便备好的包裹,交付至崔元手中。包裹内是荀子多年间的心血之作与些许过路盘缠,崔元震惊于师长所为,忙将钱帛取出推拒道“先生莫要如此。”

    荀子却稳稳按住崔元的手腕,“崔君所赠之物足值千金,老朽不过回馈分毫,崔君怎可推拒”

    见荀子坚持不容辞谢,崔元只得乖乖应下,又听过几句勉励之言,方领了师命回屋拾整行囊。

    回至居舍时,韩非正于院中梨树下支颐凝思。

    眉宇紧缩、眸色怅然,想来是在感怀些什么。崔元矮身落座于石案对面,韩非听得动静回身来望,崔元仍是一副澹如烟云的翩然模样,似乎无论旁人如何用力,都无法抓住他片刻分毫。

    如此想着,韩非不由垂下睫毛,掩去眸中的波光千万,“阿元可是要动身赴秦”

    自己的任何想法,果然都逃不过韩非的玲珑心思,崔元颔首笑应“最迟明日。”

    虽是料到崔元赴秦决心已定,可听闻“明日”二字时,韩非还是感受到几分残忍的味道。就像是心口将将捂热的暖炉,还未等至风雪寒消,便被旁人生生夺去。

    唇色染上几分苍白,韩非却不再多问,只转头冲室内唤道“小良”

    张良远远应声而来,小黑倒腾着毛绒短腿,灵活跟在少年身后,继而同张良乖巧并排站立于崔元二人跟前,眼眸更是一双赛一双的漆黑滚亮。韩非摸摸张良的润滑脸蛋,声音照样轻柔舒缓,“小良且去帮我筹备些面粉,今日我为阿元下厨送行。”

    听闻“送行”一词时,张良秀眉微蹙,却未显露出半分情绪,只领命回至后院碾出面粉备用。

    韩非本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室公子,如今决意下厨,进至厨室后却又手忙脚乱,摸不着半分头绪。崔元立于横窗之外,揣摩着韩非的需求,同他温和告知物品所在之处。

    韩非憋得眼眸通红,却仍旧拒绝了阿芜等人的帮忙,反是背过身去,学着崔元平日的手法,独自和面揉搓擀制。虽是用襻膊将衣袖挽起,可韩非的手腕玉臂上还是沾了不少面尘,阿芜默默行至崔元身后,扯扯他散若浮云的衣袂,示意崔元好声劝解两句。

    崔元张张口,却只涩然道出一句“韩兄何必”

    何必纠结于这根本无解的分别他看得见结局,却也照样无法改变韩非对故国的执念。

    他们本非同道中人,或许将来某一日,可以重新并肩而战。

    韩非身姿微顿,片晌,复抬眸笑道“阿元值得如此。”

    傍晚饭罢,崔元便开始收拾随身行囊。

    张良屁颠跟在崔元身侧,几度欲言又止,犹犹豫豫不知是何因由。崔元终是忍耐不住,直接将张良抓至跟前,无奈盘问道“小良可是舍不得我”

    毕竟前后三年,崔元是将他看作亲儿子来养的,如今即将赴秦,到底还是心有不舍。

    谁知张良闻声,却毫不犹豫地摇头解释“并无。”

    崔元不由呼吸猛窒,心中酸涩顿起,只觉自己变成了被亲子抛弃的无辜老父亲。谁知见他隐有责备之兆,张良却又极快开口道“我是不舍韩非哥哥。”

    不舍韩非韩非既不离开学室,张良又如何要舍不得他莫非

    崔元彻底回过味儿来“小良意欲随我离楚”

    张良诚挚点头,崔元惊疑之色未退“小良应知我有侍秦之意”

    侍秦虽为远见之选,可张良亦为韩国贵室,甚至史书中还有刺秦之行,他又怎会心甘赴秦

    张良的眸色却愈发坚定,“先生于我有教诲之恩,无论七国万里,良自愿追随先生。”

    “这”,崔元忍不住回身去看韩非,对方饭罢便一直于院中石案处抿酒独酌,静静瞧着崔元与阿芜等人忙碌的身影,清瘦孤零,若是张良也随自己离楚,他又当如何自处

    想必不消多久,便也会返程归韩罢

    出神之际,阿芜却自里间疑惑出声道“公子所作治秦手册何以不见”

    崔元闻声去瞧,自己本是将手册放于枕边便于时时揣度,如今却好端端没了踪影。

    崔元并未多想“许是韩兄拿去研读了”

    说着便踏步出门,拍拍韩非的肩膀,笑问道“韩兄可曾瞧见愚弟所作手册”

    想起自己昨夜于院中捡到的一沓白纸,韩非恍然“昨夜匆忙,忘记将其送回阿元室内。”

    崔元道声无碍,两人一时静默无声。

    崔元想了想,终是莞尔笑道“纵使山高路远,终有重逢之时。“

    韩非亦跟着展眉笑应,若是有缘,千里万里总也相见有期。

    许是离别将近,韩非是夜同崔元在院中对坐畅聊许久,两人兴甚而歌,谁都不肯提及回房歇息一说,直至天色幽幽透出几许明光,韩非终是抵挡不住滔天困意,直接倚在崔元肩头睡去。

    见韩非已然沉沉入梦,崔元弯身将他抱回房中,韩非观之瘦削,抱起来也并不费力。

    将他安置妥当后,崔元又起身至后院,将自家黄牛喂饱哄好,这才就着熹微天色,将行囊尽数装回车厢后侧。待一切就绪,天光早已遍布群山,崔元一行驾车而出,浮丘伯自荀子处听闻消息,远远出门来送,直将众人送至温岭山脚。

    毛亨与李斯等人亦随之而来,浮丘伯送上远行薄礼,方开口问道“韩兄何在”

    崔元摇头笑道“日出方歇,如今应是睡意正沉。”

    明白韩非应是不愿面对离别情景,浮丘伯驻足拱手道“此去千里,恐难复见,崔弟还当谨守本心,勿忘当年鸿鹄之愿,勿行当初痛恶之事。”

    崔元对揖而拜,张良见状,亦下车拱手拜别。

    起身后,崔元牵起张良快步上车而去,车驾悠然远行,崔元望着四周倒退的青山,方才险些崩溃的理智终是彻底回落心底。差一点,若要再慢一些,他怕是早已揽住浮丘伯的肩头,同他边走边嬉笑道,这一切不过只是玩闹之语。

    他不会走,也不舍得走。

    巍峨宫殿之内,一位藜服青年孑然而立,眸中尽是睥睨天下的冷冽孤绝。

    有人恭谨伏跪于台阶之下,静静等候青年出声吩咐。

    青年眸中冷峭之色渐退,进而透出几分兴味暖意,只见其将手中画轴微微抬起,侍者忙躬身上前谨慎接过画轴,并转交与台下伏跪之人。见对方将画轴端放于掌心,那位袍服端肃的藜衣青年方悠悠出声道“将此画像传与城守遍识。”

    也即是说,一旦发现画中人的半分踪迹,当即便需禀明圣听。

    台下之人得了命令,正欲称诺而退,青年忽又出声唤道“蒙卿”

    蒙毅回身静候,秦王眸中竟难得聚拢几分温和柔光,“切记,以门客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