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四月底，高三第二次模拟考分数和学生本区排名公布。

    海城没有市级层面模考，模拟考也是按照不同区来出卷进行。海市他们这次和另外七所学校一起参加八校联考，区级排名基本可以预估出学生水平。

    再结合一模成绩，正好，五一长假回来就开始填志愿。

    得益于前一阵临阵磨枪，殷思秋比一模发挥好了不少，排名也往上走了一截。

    除了英语还稍微有点拖后腿。

    其他科目都呈现平稳状态。

    按照这种情况，志愿可选范围就开阔了许多。

    海市高考录取遵循平行志愿原则，加上本市教育资源发达，本地院校众多，随便怎么填都不至于滑档出去，保底末流一本肯定没有问题。

    只不过，殷思秋本人好像却没有多高兴。

    是夜。

    华灯初上。

    海城天气不好，夜空黑蒙蒙，丝毫不见月光与星子。

    殷思秋坐在写字台前，手里捏紧成绩条，低垂着眼，表情看起来有些凝重。

    事实上，哪怕没有沈枫做干扰因素，她对未来也依旧迷茫。

    耳旁风早就耳提面命过，志愿填报是大事，一定要深思熟虑。无论是院校还是专业，都得细细斟酌。

    丁晴能言善道，想当化学老师，早就想好第一志愿要填师范院校。

    海城有两所师范院。

    一本二本各一个，怎么都不会出错。

    那她呢

    她以后想做什么

    高二选科时，因为得知沈枫选了化学，殷思秋脑袋一热，当即跟着一起选。

    几乎是什么都没有多想，只想奔着一条路走到黑。

    到现在、分道扬镳之际，一腔孤勇反倒愈发相形见绌。

    她不自觉蹙了蹙眉。

    正迟疑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叩叩”

    殷思秋扭过头，见到殷母推门走进来，手上端了杯牛奶。

    “妈。”

    殷母点点头，将牛奶放到她手边，温声问道“我收到庞老师的消息了，说下周毕业生家长会。你们成绩单已经下来了吗”

    这个问题，她避无可避。

    毕竟是高考生，哪怕父母工作再忙、她素日再懂事，也不可能完全不关注她。

    殷思秋不自觉抿了抿唇，收敛起神情，点了头，把手中成绩条递给殷母。

    前面各科分数，殷母不过一扫而过。

    主要还是校和区排名。

    数字比一模那会儿小了不少。

    殷母脸上露出一抹松快笑意来。

    “挺好的，有进步了。想好要上什么学校了吗”

    “”

    殷思秋没说话。

    只有些惴惴不安地握紧了玻璃杯。

    牛奶还带着温热，从杯壁传到掌心，似是能带给她些许力量。

    殷母从旁拉了个凳子来，坐到她旁边，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

    她淡声道“秋秋，前几天我和你爸爸商量了一下，志愿怎么填、想上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我们不会太过于干涉你，也不强迫你留在海市。单一个要求，要选在大城市的学校。”

    殷思秋没想到她妈会这么说。

    一时之间，瞪大了眼睛。

    殷母“我和你爸爸都是小地方来的，好不容易在大城市扎了根，知道两处的差距。没指望你学成以后大富大贵，但也不能倒退回去。妈不是说白术不如海城，是大城市的就业机会、医疗、各种基础设备都会要更多更好一些。你明白的吧”

    明白。

    当然明白。

    夫妻俩勤勤恳恳大半辈子，总算混成了半个海市人，自认在高楼大厦中有了一席之地，哪还愿意回到老家那种小地方。

    这是个人选择，旁人无可指摘。

    殷思秋并不觉得父母有什么做得不好，虽然因为工作忙，曾经将她放在白术镇，当了数年留守儿童，但奶奶也对她极好，没有丝毫叫人怨怼之处。

    但纵使殷母这般讲，她难道真的就能选择第一档的学校、跟沈枫一同去北城了吗

    考大学不是高中选科。

    还可以继续这么草率吗

    更何况，她和沈枫，至今仍旧是她在一厢情愿。

    哪怕关系拉进了许多，也没有超过普通好朋友的界限。

    未来，等“沈枫”这两个字褪色，时过境迁成为回忆之后，她自己会后悔吗

    说完想法后，殷母还宽慰鼓励了几句。

    顿了顿。

    陡然又提起其他话题。

    “不过，秋秋，你这一阵真的越来越瘦了，看看你这个手臂。是不是在学校里没有好好吃饭高考虽然重要，也不能把身体搞坏了。瘦成这样，别是胃出了什么毛病吧你是不知道，胃病那就是一辈子的麻烦，后面想补都补不回来了。”

    殷思秋低头瞅了瞅自己手腕。

    瘦确实是瘦了些。

    骨头都凸出来了不少。

    这般看来，骨瘦伶仃的羸弱感愈发强烈，整个人看着像是纸片子一样。

    不过，倒也不是这一阵，是从上半学期就开始瘦了。想着多半也是因为压力太大，一直食欲不振，才慢慢瘦下去的。

    完全没有因此胃疼过。

    她不以为意，“知道了妈，饭没落下过。再说，高三作业多，睡得少，瘦也正常啊，反正还有一个多月，考完在家里躺几天就会胖回去了。”

    殷母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这才慢慢点点头，留下一句“早点休息”后，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开，反手轻轻阖上门。

    没了殷母在旁，台灯下，殷思秋表情逐渐开始挣扎起来。

    像是有一簇火苗映着橙黄灯光、要破土而出一般，将整个人都烧成灰烬才可罢休。

    她沉吟许久。

    倏地，弯下腰去，伸手拉开最底下一层抽屉。

    里头躺了一个大盒子。

    殷思秋将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拍立得相机，紧紧握在手中。

    这是沈枫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那天回到家，她已经拆开来，又上网查了价格。

    比她买的那副蓝牙耳机稍贵一些，但也不是非常离谱的价格，应该可以坦然收下。

    自然，还能顺便给她一个回礼的机会。

    好像两人之间，羁绊就这般成了半分，后面即会有无尽可能。

    不自觉又是一通胡思乱想。

    顿了顿，殷思秋把拍立得放到一边，又从盒子里拿出相纸。

    拍立得相纸和普通交卷不同，很贵，拍一张就是一张。

    纵然她平时会存零花钱，手上不拮据，也舍不得胡乱折腾。

    礼物拿到手，就试拍时拍了一张，再没用过。

    这会儿，她装好相纸，将那张被她捏皱的成绩条展开、铺平，放到灯光下，对着按了一张。

    相片从相机里缓缓吐出来。

    但还得等一等才会成像，现在还是一片模模糊糊的白。

    好似她模糊不清的内心一样。

    纵使分数排名数字已然成了定局。

    殷思秋放下拍立得，深吸一口气，轻轻拿起手机。

    解锁屏幕。

    再点出沈枫的微信聊天框。

    既然，沈枫叫她不要那么害怕，那到这种时刻，阖该勇敢一些，不是么。

    她咬着下唇，小心翼翼地往输入框里打字。

    殷思秋沈枫，你志愿准备怎么报呀

    发出去之后，倏地又觉得冒昧。

    只得再连忙补上下一句。

    殷思秋丁晴要上师范，但是我不想当老师，想参考一下其他同学是怎么填的。

    沈枫回得很快。

    没过几秒，新消息就跳出来，让人跟着心脏也猛烈一跳。

    她深吸一口气。

    点开。

    沈枫f大。

    答案简洁明了。

    殷思秋却是愣住了。

    f大也是国内顶尖名校，排名前四，但总归是屈居清北之下。

    按照沈枫全区前三的排名，只要高考稳定发挥，哪怕不拿自招和加分，进清北几乎是毫无悬念。

    他和别人不同，第一志愿那就是最终志愿，压根不必在意什么平行志愿，都不需要在意志愿表后面那几行。

    他说f大，放弃填清北，必然就是能进f大。

    对殷思秋来说，更重要的是，清北都在北城。

    千里之外，山海相隔。

    但f大却就在海城。

    甚至，距离海城实验中学都没有多远。

    骑个自行车过去，和从海实骑到殷思秋家距离也差不了多少。

    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是岂不是不用再纠结什么了

    殷思秋怔忪片刻。

    眼睛微微发亮。

    想了会儿，她直起腰，小心翼翼地打字回复你不填更好的学校吗

    沈枫没打算离开海城。

    沈枫怎么了

    沈枫你准备考去别的地方需要我帮忙参考一下吗

    殷思秋没料到他会反问，连忙飞快敲字没有没有，我就是想，你成绩这么好，学校肯定指望着你上清北呢。

    “”

    别墅里，沈枫握着手机，轻轻牵了牵唇。

    这小姑娘。

    几句话就漏了底。

    估计还觉得自己藏得很好呢。

    于沈枫看来，殷思秋那点心思，确实是破绽百出。

    初中，父母意外离世那会儿，他不过是半大少年，再懂事成熟，也不比成年人。

    痛失双亲、又应激失声，厌世心理重得很，看什么都不顺眼。

    对于这个可怜巴巴的转学生同桌，他压根没多给什么眼神，只当她是空气，自顾自地将一切屏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只是，架不住一卷又一卷的曼妥思，从旁贿赂而来。

    像是一粒粒小石子，拼命敲击着石墙。

    携雷霆万钧之势，誓要水滴石穿。

    两人共处了大半个初中，高一分班分开一年，高二又重新做回同班同学。

    泰半个学生生涯，小姑娘像是一道影子。

    小心翼翼，悄无声息，却又如影随形。

    沈枫脑子聪明，很多事，只消稍一眼、就能领悟。

    殷思秋实在太好懂了。

    他明白。

    可是，他早就是孑然一身的鬼，年纪尚小，很多事又自顾不暇，给不出小姑娘任何答复，只能这样不咸不淡、状若无事地继续下去。

    沈枫也没有想到，殷思秋那么执着且长情。

    执着地跟着他这个边缘人跑，千方百计地试图和他搭话，看他眼色。

    长情地只吃葡萄口味的曼妥思，还要分享给他。

    潜移默化之中。

    这种漫不经心被悄然打破。

    契机也很奇妙，就在上次殷思秋给他送耳机的时候。

    沈枫站在教室门外，听到了殷思秋和丁晴的那番话。

    他只用随便一猜，就能猜出来。

    殷思秋是为了去买耳机，才摔伤了腿。

    那一刻，耳机就躺在他口袋里。

    然而，距离他生日，才过去没有几天。如果强行要说，它也可以称得上算是一份生日礼物。

    霎时间，一阵心悸涌上来。

    顿时，席卷全身。

    沈枫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恼火、却又觉得无比后怕。

    生气到冲殷思秋发火。

    生气到竟然能意外说出话来。

    过后再仔细想想，大抵是因为，他父母就是为了准时给他过一个生日，才出了车祸。现在，又有一个人，要因为送他生日礼物而受伤吗

    他无法接受这件事。

    可是，若说殷思秋与旁人一般，只是一个叫人浑不在意的角色，她一厢情愿讨好他而受伤，又与他何干呢又怎么会让他气急攻心，大发雷霆到拂袖而去

    再多借口，连沈枫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有些事，悄然而至。

    多年的陪伴，终归是叫他看在了眼里，落进了心尖。

    沈枫决定放弃抵抗。

    沈枫嗯，我从来没考虑过去北城。

    沈枫你呢是准备留在海市了吗

    他放下手机。

    高考完。

    等高考完。

    不能影响殷思秋。

    还有一个多月，很多事，也开始变得让人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