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叶白华不再说话,似乎是沉沉睡去。

    霍云臻看着床上的叶白华，表情渐渐有些复杂。

    系统或许是感受到了宿主的心情，主动问道“怎么了”

    “没,”霍云臻摇了摇头，本不想说，但是心里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堵着，上不去下不来，他坐在床边,愣愣地看着叶白华。

    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系统自然放心不下，于是特意从数据库里调出个软绵绵的声音，“你我之间,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快说，不说我生气了。”

    知道统统担心他,霍云臻弯了弯唇角，只是眼底没有什么笑意，只有些落寞和怀念。

    “没什么，就是,”他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想我妈,还有我外婆了。”

    一时间,系统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它绑定霍云臻的时候,那个年轻人骨瘦如柴,皮肤是那种病态的苍白，就那么躺在病床上,不言不语,盯着天花板看。

    它与他说绑定,他只问了一句，“完成任务后，我这具身体会变得非常健康，对吗”

    系统说“对。”

    “好。”他点头，虚弱却坚定。

    契约就这么成立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系统从没听霍云臻提起之前世界的事情，它原以为，霍云臻对那个世界没什么可怀念的。

    现在才明白，不是不怀念，是不敢。

    思念这种东西，只要打开了一条缝，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流水进来，冲破人心底的防线，让那条缝越来越大，然后将人卷入水流之中，上不去，也下不来。

    霍云臻太清楚自己对那个世界的感情，所以从不敢提，从不敢想。

    就像那一天，为什么会在飞行道上对那位老人伸出手，明知道这和人设不符，还将联系主角的剧情线往后推了，不就是因为那位老人，实在是太像他的外公了吗

    不是外表，而是内在。

    为了子女，为了孩子，哪怕对外面的世界没有半分了解，哪怕心里有诸多顾虑，也依然会毅然而然地走出来。

    那时候霍云臻可以强迫自己不去想，用工作和走剧情来转移注意力，现在看着床上的叶白华，霍云臻却无法控制地去想那个世界，去想那些在病房里的日子。

    他是基因病，生下来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基本上就没离开过病房，时不时地还得进个手术室，然后转个高危病房。

    小时候，不懂事，听哥哥讲学校讲朋友讲做游戏讲星舰机甲，就哭着闹着要出去玩，不明白为什么哥哥可以这么做，但是他却不可以，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这么痛，觉得父母偏心，嗷嗷直哭。

    结果没哭几声，就把自己哭进了手术室。

    后来，他才听护士小姐说，那一次他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昏迷不醒的时候叫了一声妈妈，声音很小很小，却让他母亲哭得稀里哗啦。

    那是护士小姐第一次在人前看他母亲哭，眼睛也是红的，他哥哥也跟着一起哭，他父亲一边抱着这边两个，一边又要观察他的情况，眼眶也是红的。

    护士小姐跟他说，你不要哭，你家人都替你哭过了，你再哭，那就都浪费了，你哭着又累，还没有用，多么亏啊，对不对

    那时候他真的太小了，听不懂这些话，但可能冥冥之中有所感应，也可能是明白“亏”的意思，觉得不能亏，就不流泪。

    别想了不能再想下去了霍云臻

    霍云臻仰起头来，用力掐自己的掌心，“主角和那个时候的我，还怪像的。”

    得动起来得转移一下注意力不能想不能想了霍云臻

    霍云臻猛地站起来，“他出汗了。”

    霍云臻听到自己格外冷静的声音，“我去找个毛巾给他擦一擦。”

    系统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好。”

    也是在这一刻，系统突然明白，为什么那时候的霍云臻会问那么一句。

    因为一开始，它跟霍云臻说的是，完成任务后，你会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

    听起来似乎没差别，但是一具健康的身体，谁知道是哪一具呢

    但是霍云臻只要这一具。

    “你这个毛巾不行你怎么能给主角用你用过的毛巾你这是看不起主角吗”

    系统的声音陡然放大，既然宿主想要忙碌起来不去想，那它肯定要配合宿主啊。

    “这个太硬了”

    “这个太软了”

    “这个是圆的，要叠起来四四方方的那种才行”

    要是平时，霍云臻听系统在这里挑刺，早就跟系统打嘴仗了，现在却乖乖地听系统换着一条又一条毛巾。

    或许是自己在洗漱间，霍云臻比较放松，也不端着，系统一个指令他一个动作，看起来又乖又软，让人想要抱住他，然后摸摸他的脑袋，给他一点力量和安慰。

    但是系统做不到，它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霍云臻指挥得团团转。

    终于，一块让系统满意的毛巾被挑了出来，又反复洗了好几遍，带着几分温热，一点一点将叶白华额角的汗珠擦掉。

    “轻点再轻一点”

    “那可是主角啊宿主你别给主角擦个汗再给人擦坏了”

    还没等霍云臻将毛巾放回去，系统的指令又来了，“主角的嘴唇有些干啊，你弄点水，找个棉棒，给主角擦点水。”

    “哦哦哦好。”霍云臻应了一声，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就为了找个棉棒。

    系统一边指挥霍云臻，一边在资料库里找照顾病人的必备守则，也不管有用没用了，反正无害就成，能让霍云臻停不下来就行。

    叶白华从未想过，他会得到如此体贴的照顾。

    他是发烧了，但哪有那么严重早年被那对母子下手的时候，高烧到四十多度不也得装没事人还得步步小心，每一个说出口的字都要注意，不也顶住压力跟他们周旋了吗

    现在这才哪到哪，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当那柔软的毛巾在他额头上轻轻滑动的时候，棉棒沾着水轻轻点在他唇角的时候，他心底莫名涌上一股酸涩，那股酸涩飞快地流淌进他的四肢百骸，然后一齐涌上眼眶。

    叶白华藏在被子里的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生疼，他不由蹙眉，才勉强止住那股横冲直撞的酸涩。

    而这时，叶白华脑海中不由出现了那个半大的少年。

    他冷静地将冰块扣在脸上，一开始很痛快，但紧接着就是冷，刺骨的冷。

    但是他不能将那冰块拿下来，他手指发颤，却不敢挪开。

    他在抖，他很痛苦，但是他不能表现出半分。

    恍惚间，这一刻的叶白华和那个少年，重叠在了一起。

    他不舒服，生病了哪里会舒服呢但是这一次，有一只温热的手，护在了他前面。

    叶白华。

    叶白华唇角微动，无声地叫着。

    你可真是越活越过去了啊。

    你喜欢霍云臻吗

    叶白华问自己。

    他不知道，他处境艰难，前有狼后有虎，总有人至他于死地，哪怕成为那些人看不起的“戏子”，那些人也不打算放过他。

    他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

    但是霍云臻是不一样的。

    一直以来，叶白华都把这个世界的人分成两类。

    要害他的，和不要害他的。

    前者是仇敌，后者后者是什么都无所谓。

    叶白华一开始，将霍云臻放在了后者里面。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霍云臻就被他从后者里面拿了出来，但是还能往哪里放往前面放，肯定是不合适的。

    只能放在手里，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在一边。

    从此，他的世界里，有了第三类人。

    那霍云臻喜欢他吗

    毋庸置疑。

    霍云臻对他的喜欢，实在是太明显了，光是霍云臻直截了当的喜欢就不知道多少了，还有那些暗示的话语，那些玫瑰花，那些礼物。

    他曾觉得这是种困扰，现在只觉得当初的自己可能有些毛病。

    可是，他对得起霍云臻的这份喜欢吗

    论身份，他是叶家弃子，叶家明里暗里想弄死他，霍云臻是霍氏总裁，天之骄子；

    论性格，看看霍云臻身边围绕的那些人，看看参加完那个真人秀之后有多少人梦想是霍氏，就知道霍云臻他多么招人喜欢，但是他呢他是什么鬼玩意，他自己还不清楚吗他就不是个正常人，不过是给自己套上了个正常人的面具罢了。

    论来论去，他有那一点配得上霍云臻

    这张脸吗

    可在他眼里，霍云臻远比他相貌好。

    他这种人，真的配拖着霍云臻那么好的人吗

    叶白华缓缓睁开眼睛，霍云臻正试图给他喂水。

    “云臻，”叶白华的声音哑得出奇，霍云臻连忙将勺子塞进他嘴里，试图让他喝点水。

    叶白华第一次觉得，清水也可以那般甘甜。

    “你别喜欢我了。”

    你值得更好了。

    去喜欢配得上你的人吧。

    我这种玩意，根本不配你喜欢。

    这几个字吐出去，叶白华心跳如鼓，这一刻，他仿佛被撕裂成两半。

    一半在大声高呼，你配不上霍云臻，霍云臻值得更好的；另一半也在疯狂咆哮，是霍云臻先招惹你的是霍云臻要喜欢你的霍云臻不可以走不可以

    “你在教我做事”

    霍云臻捏住他的下巴，又一次将勺子塞了进去，甘甜的水流了进来，叶白华心底陡然生出几分贪婪。

    “你说了不算，我自己的感情，我自己说了算。”

    那两种声音荡然无存，叶白华倏地笑了，有些古怪，但是霍云臻没看到。

    这是你自己选的，是你不肯走的。

    我给过你机会了。

    阿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