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荒第三十天·致亡者

    酆淮在罗浩南砸下来的第一时刻就看向了屋顶处, 可他什么也没发现，甚至连个吊索都没看见。

    罗浩南就像是凭空坠下来一般，连他前一秒能出现在哪里, 似乎都是个谜。

    酆淮旋即放下手里的琴，飞快奔向后台。

    后台有一座升降梯, 能够伸缩抵达靠近屋顶的位置。

    他操作着升降梯，轻巧地一跃而上, 屏息等待着升降梯将他带到最高点。

    当他快要抵达屋顶方位的时候，他听到底下舞台方传来一声尖叫。

    沐姿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瞪圆了眼睛后退两步, 直到身体撞上钢琴, 手肘压在钢琴键上，发出刺耳又沉闷的噪音，她才一个激灵回神。

    “我的天……是那个投资人……”沐姿不可思议地喃喃道。

    张晓峰白着一张脸，却没有挪开视线。

    季简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爆了一句粗口，飞快跳开。

    “这要是砸得再偏一公分！我也直接凉了！”季简骂道。

    “谁杀了他？”沐姿倒吸着气, 她抬头看向穹顶, 旋即瞳孔微微一缩——酆淮就站在上面。

    季简轻轻戳了戳沐姿的胳膊, 示意她别看上面了，看下面——

    有人从高空坠落死了。

    可舞台底下坐满的观众却毫无反应。

    沐姿接收到季简的暗示, 她视线落在台下的观众身上, 旋即头皮有些发麻, 她压低声音问季简：“没有一个人尖叫, 这也太奇怪了吧？”

    “何止不尖叫, 你看那些人, 也太平静了！？”季简死死压住自己想要尖叫的冲动, 抓狂的低吼。

    沐姿再次看向那些观众。

    坐在前排的每一个观众脸上，都是无动于衷的木然麻木，可所有人的视线，却集中在舞台上的尸体上。

    沐姿咽了咽口水：“那些观众并不是无视发生的事故，他们只是……只是好像，并不意外？”

    季简被沐姿提醒，很快反应过来：“你这么说好像是这样……你看他们，就这样死死盯着尸体，像是恨不得要把尸体生吞活剥了一样。”

    他说完，忽然用力拍了两下沐姿：“沐姿姐！你再仔细看看他们，不觉得他们一个个的……皮肤都特别特别的苍白？就……不像是活人啊？”

    由于舞台的打光，台下的光线并不佳，加上舞台底部的一些微蓝色的射灯反射，映衬着底下观众的面孔更加显得惨白。

    沐姿被季简说得害怕，越看越觉得像是这么一回事。

    张晓峰站在他俩身后，突然冷不丁地开口：“不是活人又怎么了吗？我们演奏给死人看，还是活人看，有多少区别吗？”

    季简“嗷”地一声原地蹦跶起来，被张晓峰阴恻恻的话语吓得眼泪都差点飞出来。

    “大哥，这时候求你说点人话好不好……”季简泪汪汪地看着张晓峰，“你这话说的，死人哪里听得到声音，看得到东西？”

    沐姿站在季简边上，顿了顿问：“那……张晓峰，你是活人吗？”

    季简：“……”心里一个大草，僵硬地和张晓峰拉开一点距离。

    “我当然是活人。”张晓峰笑了一下，似乎被季简和沐姿两人逗乐了，“胆小的小号手，笨手笨脚总是撞着什么的小号手，两天下来，你们不是最了解我的吗？”

    沐姿和季简表情略显尴尬，这两个评价都是他俩闲聊时随口一说，没想到会被当事人听见记下来。

    难怪没法触发支线任务。沐姿在心里想着，首先npc好感度就没到位啊。

    沐姿在心里正腹诽着，忽然感到眼前灯光一亮，不知道是不是酆淮在后台触动了什么，把台下的射灯打开了两个。

    “沐姿姐！”季简倒吸口气，一惊一乍地叫呼起来。

    “又怎么了？”沐姿皱眉。

    “我……我突然发现，张晓峰说不定没开玩笑。”季简咽着口水，小声说道，“那些观众，可能真的不是人……”

    张晓峰：“我什么时候开玩笑了？”

    沐姿微微瞪大眼睛。

    季简指着他们台下正对第一排的坐席。

    先前由于灯光昏暗的缘故，他们并没有看清底下观众的穿着和模样打扮。

    直到刚刚，底下的灯光被阴差阳错地打开，他们才注意到，底下的观众并非穿着通常看音乐会演出的着装要求。

    他们穿着秋季灰蓝色的夹克衫，领口和肩袖的部位是亮橙色，每个人的穿着都一模一样，就像是工作服。

    的确是工作服。

    现场建筑工人的工作服。

    沐姿起初并没有认出来，直到她注意到其中一个观众的半张脸，是被拍扁的。

    那半张脸原本藏在阴影里，从沐姿这边看去的半张脸完好无缺，直到那人似乎注意到了沐姿的视线，缓缓转头看过来。

    然后沐姿看到了半张几乎挤作一团的面孔，眼睛、鼻子和嘴巴几乎都揉在了一块儿，简直难以想象对方死前遭遇了什么。

    沐姿跌倒在舞台上，蓦地瞪大眼睛，死死看着那人，甚至忘记了呼吸。

    “噢别这样，盯着人家看是很失礼的，我想你再盯着看下去，那人会生气。”张晓峰善意提醒道。

    季简也被吓得不轻，但没沐姿受到的冲击力那么强，闻言就见那半张脸的男人隐隐有些变脸，似乎要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倒吸口凉气，急忙捂住了沐姿的眼睛，慌乱道：“我们不盯着你看！不盯着！大哥别气！”

    沐姿被季简捂住了眼睛，却生不出力气打开。

    她想起先前在休息室里看到的过期报刊。

    ——当初改建歌剧院的时候，曾一度发生过坍塌事件，数十名工人被压在建筑堆下。

    她喃喃道：“所以这场闭幕演出……是献给那些死去的工人的。”

    “是，不过罗浩南可不会这么想。”张晓峰扯了一下嘴角，回应沐姿，“不过，这也不是他说了算的。”

    沐姿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忽然意识到，哪怕她是玩家，可游戏的主导权却从来不在她的手上。

    ……

    酆淮通过后台的升降梯登上了最靠近穹顶的地方。

    这里距离台下足有几十米高，台下发生的一切和尖叫声都被巨大横梁隔断。

    酆淮看不见下面发生了什么，便索性不看，他把目光放向整片巨大穹顶。

    这座演出厅的穹顶由几根粗大的横梁交错，支撑着所有的重量。

    从底下往上看，并不会觉得这几根横梁有多么夸张，直到登上其中，才能意识到，这几根横梁恐怕是由几棵几百年以上的原木整棵炮制而成。

    巨大的原木横梁完全足够让两个成年人并排站在上面。

    酆淮意识到，或许之前，罗浩南就是在这里被杀害，然后丢了下去。

    他上来之前，升降梯是在上面的，离开屋顶的唯一通道只有升降梯，也就意味着，如果罗浩南在此被谋杀，那么凶手还躲在这里没有离开。

    酆淮放轻了脚步，踏上横梁。

    舞台上集中的光束射灯都位于横梁的下方，横梁之上，是一片光照不到的昏暗，只能凭着舞台的打光依稀借到一丝亮光。

    就如他所想，在横梁的另一头，他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男人半蹲在横梁上。

    酆淮悄无声息地靠近过去，那道身影看起来毫无防备。

    如果他愿意，他有十种方法可以把对方拿下而不惊扰到底下的人。

    酆淮想着，沉眼看着那人的背影。

    “你来了。”男人的声音出乎意外地响起，不带一丝惊讶。

    酆淮微微睁大眼睛：“余辞？”

    “比你早一步，但可惜，比幕后凶手晚一步。”余辞说道。

    酆淮皱起眉头。

    余辞示意酆淮：“这是我检查的最后一块地方，没有血迹、没有勒痕，什么都没有。”

    “就像是上帝凭空为他打开了一道门，让他从穹顶坠落。”酆淮低声道。

    余辞微微挑眉：“你什么时候信上帝了？”

    “不，我信宿命。而任何人、任何东西，都能扮演上帝，扮演那个可以打开门的人。”酆淮看了一眼余辞，环顾四周，“就像你说的，有人为他打开了一道门，让他坠落，这扇门就在这里。”

    余辞很快反应过来，“唔”了一声，站起身看向周围：“你是说，那个支线任务，【寻找看不见的门】？”

    “这里也很符合任务描述不是么？”酆淮反问。

    他仰头看着五彩琉璃的穹顶，穹顶上描绘着圣母玛丽亚，意味着无罪之身的圣人。她代人祈求赦罪，告解一切罪孽。

    酆淮看向余辞：“有罪的人，推开一扇看不见的门，在圣母玛丽亚前做最后的告解，然后死去，这真是最好的结果了。”

    余辞应了一声，他想了想说道：“从门的角度去思考的话，你提醒了我，有一个地方或许很合适。”

    他示意酆淮跟上，走进升降梯。

    “先前罗浩南喊我单独见面，他与我聊起了乐团与剧院的后续合作。”余辞说道，“但我们聊了没多久，他接到一通电话，脸色变得极难看，匆匆走了。”

    “我尾随在他的身后，跟着他进了一个厅，厅内幕布全部拉起，几乎没有一点光线，就在我以为把他跟丢的时候，头顶忽然有手电筒光束晃了两下，我看见他出现在三楼的观众包厢。”

    “观众包厢的设计是只能从厅外的vip通道进入，厅内是不可走的。”余辞补充道，“至少对外是这样声称的，但显然，罗浩南知道一些隐秘的通道。”

    “隐秘的通道或许不止那一处，它们四通八达。”酆淮读懂余辞的言下之意。

    他眼睛微微一亮，他们只要能找到其中一条，就能顺藤摸瓜地找出其他所有的隐秘通道。

    余辞点头。

    他们从后台离场，进入余辞所说的那间暂无人使用的演出厅。

    “这样的演出观众包厢，看起来就像是十九世纪的某个歌剧院。”酆淮仰头看向他们的目的地，评价了一句。

    “那么从建筑师不会轻易改变的喜好风格来看，说不定我们要找的秘密通道入口，也和十九世纪那个时代一脉相承。”余辞倒是觉得酆淮提供了一个好想法，点头说道。

    两人分头行动，寻找着可能成为门锁的东西。

    “你看地上这些烛台，它们不该出现在这里。”酆淮压低声音喊住余辞。

    “烛台该放在柱子上被点亮，而不是像个矮版的三叉戟被堆放在角落里，当个能绊死人的凶器。”酆淮吐槽。

    他说完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操新人不会真相了吧？！别说，这形状和大小，和那钢琴师脖子对穿的伤口还挺吻合的？！】

    【新人：我这张嘴，槽啥啥真相】

    余辞与他对视一眼，两人都明白彼此心里在想什么。

    余辞说道：“那个先放一边，把烛台放回原位看看。”

    当他们把最后一个烛台放回原位，就听“噗”的一声，靠着内侧的一块墙壁忽然被推开一个缝隙。

    酆淮轻吸口气——找到了，看不见的门。

    就在他们正想要进去的时候，走廊外传来骚动。

    死了一个投资人的消息终于被传了出去，警察和工作人员开始行动起来。

    “先回去，否则我们就是头号嫌疑人。”余辞当机立断说道。

    酆淮微愣，他们是玩家，这点自动排除嫌疑的权力都没有吗？

    “在这个世界里，你是活生生的人。”余辞一眼看出酆淮在想什么，他沉声强调，“在别人的世界，你才是玩家。”

    他拽住酆淮的手，抓住时机闪进人群里，默不作声地混回了案发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