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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正在生成记忆……
    那天讲完睡美人的故事, 给贺松明亲身解释过什么叫做“吻”后,对方很快就睡着了,倒是阮陌北, 罕见地失了眠,盯着瓶子里的萤火虫, 几乎一夜没睡。

    倒也不是动了别的心思,面对一个纯洁得像一张白纸, 原本是他好兄弟的男人,阮陌北总不至于犯罪。

    就是……感觉挺奇怪的。

    已经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六十八天。

    贺松明可以和阮陌北做许多简单对话了, 阮陌北说的话如果不是太复杂的句子, 他也都听得懂。

    所有行动都变的更加方便, 有语言做媒介,阮陌北向他传递了许多知识和技巧,一点点地在这张白纸上涂抹出文明的颜色。

    两人又去了许多次据点,他们找到了更多的东西, 把作为营地搭建地相当健全,几近于一个小家。

    除却寻找物资, 后来的据点之行更多为的探寻贺松明身份的秘密。

    也许是因为没有口令密匙, 无法触发声纹锁, 就算贺松明学会了说话,他们仍旧打不开楼梯间, 去不到其他楼层。

    本应该掌控据点的ai不知所终, 几番探索未果后, 阮陌北最终选择了放弃。

    贺松明的真实身份究竟如何, 已经不重要了。

    最后一次去到据点时, 阮陌北意外解锁了一间角落里的房间, 那里封存着一台计算机, 阮陌北尝试着开机,屏幕竟然奇迹般亮了起来。

    蓝屏幕上除却孤零零的密码输入框,还有右下角的时间显示。

    【3725年5月14日】

    这是大灾难过后的一千五百年,上一个世界的五百年之前。

    他目前为止来到的这两个世界,确实如他猜想,处在同一个地球上,只是时间维度不同。

    要等上五百年,那个血肉可以治愈其他人的孩子才会出生,在艰难度过十二年后,遇见身为鬼魂的他。

    阮陌北深吸口气,饶是早有准备,仍被事实搞得有些难过。

    贺松明好奇地看着电脑,伸出手摸摸显示屏,几秒钟后,屏幕骤然黑了下去,彻底没电了。

    知晓了具体时间,阮陌北能大致推测出许多事情。地球处在冰期,绝大都多数地方都被冰川覆盖,而这里温度适宜,水草丰茂,显然纬度高不了。

    他来的这两个月里,每天日升月落的时间点几乎毫无变化,在天气晴朗的晚上,可以看到所有阮陌北已知的星座,所以这里应该是靠近赤道的地区。

    这是少年贺松明所期盼的,温暖的南方。

    他在五百年前的南方,和另一个贺松明建立了家园。

    也算是完成了少年的愿望吧。

    贺松明拎着探照灯打光,阮陌北闭了闭眼睛,调整好心态,道:“走吧,回家。”

    贺松明看出了他表情变化,询问道:“阮阮,难过?”

    “没事。”阮陌北对他露出笑容。

    他们回到营地,把晾晒的被子和衣物收起,贺松明坐在石头上晒太阳,顺便手摇着给探照灯发电。

    阮陌北坐在阴凉处,整理采集来的植物,望向贺松明,脑子里不想别的,只是单纯地看着那道身影。

    在现实世界里,他已经很久、很久没仔细看过贺松明了。

    谁会认真观察一个已经非常熟悉的人呢?就像他还住在家里的时候,经常不记得父母今天出门穿了什么衣服,犹豫母亲的胎记到底是在右臂还是左臂。

    贺松明是他最好的朋友,阮陌北也许会跟他一起喝酒,一起打牌,突然开车跑到另一座城市,但绝对不会在某个闲暇时刻盯着他,认认真真地看上一遭。

    他也就从未注意到,贺松明手臂肌肉的线条是如此流畅,手摇的动作牵动后背,纵然有衣料遮挡,仍掩不住扑面而来的力量感。

    现实中的贺松明也是这么强壮吗?阮陌北不太记得,贺松明出国后他们有两三年没见,最近唯一的一次见面还在病房里,对方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根本看不出其他。

    注意到他的视线,贺松明扭头看来,对阮陌北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的笑容实在太过灿烂,仿佛有种魔力,让阮陌北心情不自觉好了起来。

    就像小太阳一样。

    从前他熟悉的那个贺松明,更像是春夜细雨,润物无声,鲜少有如此热烈的时候。

    阮陌北笑着叹了口气,也许眼前的人,正是贺松明灵魂中热烈纯真的一面。

    采集的植物很多,阮陌北低下头,决定尝试腌制泡菜。

    他找了个比较深的铁盒,用手将盐分和糖均匀涂抹在菜叶上,一层层地垫进铁盒,加上刚好能够淹没菜叶的水,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压在上面,盖上盖子。

    接下来只需要静静等待发酵了。

    阮陌北抬臂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抬起头,发现石头上的贺松明不见踪影。

    他环视一周,营地里静悄悄的,贺松明不在。

    去哪儿了?

    阮陌北倒不怎么担心,贺松明突然失踪的情况不止一次出现,特别是学会语言之前,经常一声不吭地就去打猎。

    他一般不会离开太长时间,忙完了便会回来。

    把泡菜盒子在洞穴的阴凉处放好,阮陌北去溪边洗干净手,又拍了拍挂在木架上晾晒的被子。

    得到足够多工具后,他和贺松明一起搭了几个架子,用来晒被子和衣服。

    贺松明还没回来,这一趟出去的时间远超以往,阮陌北到底放心不过,将手拢在嘴边,喊道:“小明——”

    没有回应,看来是跑远了。

    阮陌北只能坐回折叠凳上,耐心等待,他望着天空,观察着云的形状,在这个世界里不存在任何消遣,无聊的时候是真的无聊,也亏得有贺松明陪伴,阮陌北才没有闲得疯掉。

    表面上是他教导贺松明,陪伴贺松明,又何尝不是贺松明在陪伴他呢?

    约莫过了一刻钟,树林里终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阮陌北循声望去,贺松明从迈过灌木,朝他走过来。

    贺松明的怀里,正抱着满满一大捧花。

    阮陌北愣住了,男人面容仍然是少年时他最熟悉的模样,只是轮廓硬朗了许多,白衣黑裤,眉眼纯真,越过郁郁葱葱的灌木,朝他走来。

    明黄,淡紫,浅粉,水蓝……各种颜色各种品种的野花挤在一起,满满当当抱在他胸前。它们大多叫不出名字,只是不起眼出现在路边,从灌木和高树的缝隙里得到施舍般的几缕阳光,悄然绽放,却在此时此刻明艳动人。

    贺松明来到阮陌北身边,他鞋底粘了些泥,头顶着几根不知从哪儿蹭来的细草,衬衣下摆也全都扯在外面,说实在算不上整洁,却有种扑面而来的干净气息。

    他伸出手,逆着光,将那捧花举到阮陌北面前。

    “阮阮,给。”

    不知名的小野花散发着淡淡清香,贺松明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阮陌北脸上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他甚至不敢去看贺松明的眼睛,他知道,那双眼睛一定相当澄澈,会映出他心中就连自己也不敢仔细探视的想法。

    贺松明只是在表达对自己的感激之情,仅此而已。

    见阮陌北呆在那里,贺松明又把花往前送了送:“阮阮?”

    阮陌北定了定心神,顶着贺松明的视线,接过了那捧花,他低头轻轻嗅了嗅,香却不腻人,就像本不起眼长在路边的它们,被采下时却如此惊艳。

    “谢谢,很漂亮。”

    阮陌北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点橙色的光芒从贺松明身上蹿出,那点明艳如花的光芒翻飞一周,倏尔没入阮陌北额头——

    “它开始变得像个人类了。”女人的声音遥遥响起,带着回响,缥缈得如同来自深空。

    “行为学。”男声低沉。

    “这是好事吗?”女人问,带着担忧。

    “不知道。先观察一段时间吧,反正不会有比之前更坏的情况了。”

    【阮阮,阮阮。】

    湿冷的触感纠缠在手臂间,亲昵地磨蹭着他,咕噜噜的声音自身侧响起,他却像被某种黏腻的液体包裹,睁不开眼。

    恐惧却不曾存在,惬意充斥着每个细胞,昏昏沉沉中,他抬起手,放在某个毛茸茸的头顶上,抚摸小动物般揉了揉。

    别闹。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一点白光出现在视野正中,迅速扩大,强行将阮陌北从记忆碎片中拉出,他脑袋出现了几秒钟的茫然,才慢慢回过神来。

    他,找到了这个世界中贺松明的灵魂碎片。

    是因为什么?

    答案也许就隐藏在记忆碎片的几句话中。

    他让贺松明变得更像人类了。

    一个没有任何社会关系,只有生物学状态的人,并不能算真正的人。

    他教会他生活而不是生存,教给他语言,传授知识,让他成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这个认识让阮陌北鼻子有些发酸,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将涌在眼眶的泪憋回去,拍拍身边,轻声道:“来。”

    贺松明听话地坐下,阮陌北从花束中抽出一支淡蓝色的野花,他捏着细长的绿茎,又挑了一支出来。

    贺松明歪头看着他,花枝被灵巧的双手编织在一起,就像贺松明无数次惊叹地那样,阮陌北的手似乎带有魔力,总能变出许多神奇事物。

    十分钟后,一个花环自阮陌北手中诞生,它相当精致,花朵相互拥挤,簇拥着中央的编起的枝条,肆意绽放出最好的姿态。

    “喜欢吗?我可以教你编。”

    阮陌北站起身,他走到贺松明身后,抬起手,将花环戴在贺松明头上。

    嫩枝和花朵压住他柔软的黑发,微风带来淡淡香气,贺松明仿佛想象得出自己的样子,雀跃地抬起手,指尖轻触娇嫩的花瓣。

    “喜欢,阮阮教我。”

    风吹林梢的响动,沙沙,沙沙。

    含笑的声音未曾传来。

    “……阮阮?”

    贺松明茫然地回头看去,在他身后,空无一人。

    那道身影就如阳光下的水滴般蒸发了。

    好像从来不曾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