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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 65 章
    裴恕“嗯?”了一声, 嗓音淡淡的,尾音微微扬起,透露着些许疑问的意味, 似是没有听清。



    但阿铮知道裴恕是听清了的。就像他听清了裴恕语气里的漫不经心一样,于是阿铮抿了抿唇继续道:“族长不会就这样放过弦歌的。”



    或许毓宁会劝说族中的几位长老放林啾啾离开,但是族长……阿铮知道, 他是绝对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的。



    早在几百年前, 那时的火炼之试还是所有青乌都可以自主参加的。



    不知是因为巧合还是别的原因, 总之, 由于当时绝大多数通过火炼之试的青乌都是金绒, 青乌一族渐渐达成了一种共识,那就是只有金绒才是继承了凤凰神血最为纯粹的青乌, 只有他们才能够通过火炼, 顺利地浴火重生, 化成凤凰!



    随着这种观念的产生, 青乌因为眼周细绒的颜色被划分为三六九等, 渐渐地也开始被区别对待起来。



    起初, 这种区别并不明显, 只有在参加火炼之试前, 会有族中长辈悉心劝说, 劝那些并非金绒的年轻青乌们不要冲动,白白在火炼中丢了性命。



    后来,越来越多的金绒成功化凰,同时也有越来越多其他颜色的青乌在火炼中丧生,这种观念便开始被更多青乌相信, 也变得根深蒂固起来。



    一些金绒从出生时就被精心照料, 会有成功化凰的凤凰来教导他们该如何修炼。



    而那些眼周细绒并非金色的青乌, 尤其是青色、蓝色这种颜色极其相反的青乌,则被认为是血脉最差的孩子,被冷落在了一旁。



    因为没有人期待他们能成功化凰,自然也不会有人费心去指点他们。



    青乌一族的资源被越来越多地倾斜给了金绒一脉,而为了保证这种纯粹地血脉得以延续,不被污染,族中还立下规矩,凡金绒青乌,不许与其他等级的青乌交欢,否则便是玷污神血,要受重罪!



    在这样的规则和做法之下,青乌一族确实迅速崛起,迎来了一段辉煌。有很多金绒在火炼中成功化成了凤凰,也有不少其他颜色的青乌避免了在火炼中丧生的厄运。



    凤鸣于天,盘桓九霄。



    那时的巨木林上空,天空都被凤凰的羽毛染红了。族中人丁兴盛,风头一时无两,完全盖过了溟海之滨的龙族。



    可是很快,这样的辉煌就消失了。



    青乌族中的金绒越来越少,很多金绒在尚未成年之前就短折而亡,还有一些幸存的青乌,没能像他们的先辈一样成功化凰,而是在火炼之试中化为了一堆灰烬……



    到了林啾啾与阿铮这一代,族中的金绒更加稀少,竟然只剩下他们两个。



    这样珍贵的血脉,青乌族族长不惜动用离魂之法,哪怕林啾啾在半路身死也要将她唤回来,试问,他又怎么可能眼睁睁地让她离开呢?



    裴恕“呵”了一声,语气是和刚才一样的漫不经心。



    他抱着手臂,斜靠在身后的一根石柱上,眼睛仍看着林啾啾的方向,眉宇之间却多了几分煞气与自负。



    “你觉得他动的了我的人?”



    阿铮眼前忽然浮现起裴恕那日冲进巨木林的场景。



    他的眼神那样冷,动作是那样干脆,只一挥手,青乌族的大祭司就从祭祀高台上跌落下来,眼皮一翻,失去了意识。



    而那位修为高绝、不可一世的族长大人也在他重重的威压之下屈膝跪倒。



    阿铮第一次看到族长露出如此狼狈的模样。他的嘴角向外沁出血丝,一双手撑在地面上挣扎着想要起身。



    然而不管他怎样反抗,额角的青筋快要爆裂,身下的石板已碎成了渣,他都未能逃脱裴恕的桎梏。



    阿铮毫不怀疑,以裴恕的修为,绝对可以碾压青乌族的任何一人,但是……



    “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阿铮忍不住叹着气道。



    他知道,族长一定会想出方法诱使林啾啾留下来。就像他当初利用卑鄙的手段,迫使他离开荔青一样。



    阿铮闭了闭眼,眉间溢出几分痛苦的神色。



    只要一想到他深爱的人,一想到她会因为自己的言行而遭受到残酷的刑罚,阿铮的心就会狠狠地抽痛起来。



    裴恕没有立刻出声,他稍待了一会儿,等着阿铮睁开眼睛,自己从痛苦之中回过神来后,方才慢慢说道:“血脉,呵,不过是道借口罢了。”



    “千百年前的青乌没有绒色之分,不还是能够浴火化凰?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生来注定的,不奋力一搏,到死也是白活一场罢了。”



    裴恕想起他第一见到林啾啾的场景。



    那时,她还只是一只不足巴掌大的小鸟,灵气溃散、身体虚弱,连一身的羽毛变得干枯,活像路边的野草。



    可即便如此,她仍拼劲全力努力着,一下又一下转动着被誉为不可能被破解的禁锢锁。



    当时年幼的她尚且知道不认命、不服输,这些青乌族人竟然还信奉着血脉传说,简直可笑!



    其实,阿铮又怎会不知道血脉言论何其荒唐,可是他没有力量去反抗。他只是一只成年不久的青乌,如何能撼动那延续了几百年的族规与传统?



    而且,让他顾忌犹豫的东西太多太多,他不敢。



    裴恕看出了阿铮的软弱,轻哂了一下道:“与其担心别人,还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



    “你们青乌族族长动不了啾啾,自然会想方设法、从族中唯一的另外一只金绒身上动手,不是吗?”



    裴恕的目光倏地变冷,落在了阿铮身上。



    阿铮能在这个时候提醒裴恕,叫他小心防范,其实和林啾啾很像,都是会主动流露出善意的人,裴恕并不讨厌。



    可如果因为他,让青乌族一直不断地滋扰林啾啾,妄图延续那“纯粹”的凤凰神血,那么裴恕也不可能什么也不做。



    至于是将他送走、隐藏起来,还是别的什么方法,裴恕还在考虑。



    “你提醒了我,所以我也提醒你一次。”



    “青乌族长若是敢有什么小动作,我不会放过他。可如果你也甘愿沦为他的棋子,伤害啾啾,我亦不会轻饶。”



    阿铮闻言,瞳孔狠狠地一颤。他震惊地抬起头,发现裴恕已经向前走去。



    裴恕身上的冷意在几步间快速收拢,完全不见刚才的狠厉,简直判若两人。



    林啾啾蹦蹦跳跳地来到他面前,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上:“裴恕!”



    她的声音里都带着笑,温暖的笑意晕染了她的眼角眉梢,让人看了忍不住跟着牵动嘴角。



    裴恕抿了抿唇,尽量使自己嘴边的弧度不要太过明显,然而他眼里的柔软分明出卖了他。



    也许是因为玩得尽兴,裴恕发现林啾啾的手指一点也不冷,反倒暖暖的、软软的。



    他捏了捏她的指尖,凝视着她道:“嗯?”



    林啾啾扬起手里的莲花灯,粉色的嘴唇就好似一片娇嫩的莲花瓣:“好看吗?我在那边的摊子上买的!”



    过节要有过节的气氛,在这一点上,林啾啾可是大方极了。



    裴恕看着林啾啾的眼睛一瞬不瞬,十分认真道:“好看。”



    也不知道他是在说人,还是在说那盏莲花灯。



    林啾啾被他看得心都跳得更快,她低下头来,脸上好像比刚才挤在人群中围观灯车时更烫了。



    “要回去了?”



    裴恕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啾啾这时才抬起头,摇了摇,意犹未尽道:“那边还有人在放祈福灯,我们过去看看好不好?”



    林啾啾感觉,无论她说什么,裴恕都会答应。果然,他没有丝毫的迟疑,牵着她的手朝城门外走去:“好。”



    两人身后的阿铮:“……”



    他怔愣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为裴恕的两极转变感到震惊,还是该为自己今后的抉择感到为难。



    ……



    陵城的祈福灯便如孔明灯一般,在灯笼上写下祝福的心愿,然后放飞于夜空之中。



    城外已经有不少人点燃了祈福灯,星星点点温暖的光漂浮在空中,如同万家灯火一般,照得人心暖暖的。



    林啾啾看着这浪漫的场景,不由一呆,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裴恕已经回到她身边,手上还拿着一只祈福灯。



    “不是要放吗?”他眼角挂着淡淡的笑,一语就戳破了她的心思。



    相处的时间久了,裴恕已经摸透了林啾啾的想法。就好像她今天明明劝说他留在客栈好好休息,眼神里却有隐藏不住的期待,期待着和他一起赏花灯。



    他虽然不喜欢喧闹,但偶尔和她一起体会一次,也未尝不可。



    林啾啾开心地抚了一下掌,将手里的莲花灯放下,拿起一支笔就开始在祈福灯上写下心愿。



    不光自己写,还怂恿裴恕写。



    等他写完了,放下笔,林啾啾立刻探出小脑袋问道:“裴恕裴恕,你写的什么?”



    只顿了一瞬,不等裴恕回答,就又把脑袋缩了回去慌忙道:“不不不,你还是别告诉我了,说了就不灵了。”



    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来的这种说法,自言自语自问自答了一通,模样天真而可爱,虽然还有几分傻气,但裴恕忍不住就笑了。



    两人将祈福灯点起,灯笼升至半空中,裴恕自然而然就看到了她的愿望。



    ——来年一起放河灯啊!



    这是什么愿望?



    林啾啾也意识过来,跳起来捂住裴恕的眼睛:“不许看不许看!看了就不灵了!”



    这又是什么说法?裴恕失声大笑起来:“走。”



    他一手拿起地上的莲花灯,一手握住林啾啾的手腕,带着她大步向护城河走去。



    陵城地处寒山山脉脚下,气候寒冷,护城河早已结上了一层冰,因此花灯节虽热闹,却无人燃放河灯。



    裴恕走到护城河边,林啾啾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伸出小手拽住他的衣袖:“不、不用啦!”



    他们身为修士,当然可以利用灵气将这河面上的冰消融成水。



    可以,但是没必要。何必为了这种事情浪费灵气呢?



    而且这种做法好像周幽王博褒姒一笑,林啾啾脑子里的君王宠妃话本又多了一本。



    裴恕笑笑,没有说话,只将林啾啾往他身边带了带。



    他蹲下身子,修长的指尖轻轻触上冰面,霎时间,似乎有一团无形的烈焰燃放开来。它们像是饥饿的猛兽,飞快地吞噬着河道上的冰层。



    “好啦够啦,快停下!”林啾啾急急叫起来。



    一眨眼的时间,两人身处的这一侧护城河的冰已经全数消融。因为高温,袅袅的烟气漂浮上来,萦绕在莲花灯的四周,恍若仙境。



    林啾啾:“……”好家伙,她一愣神的功夫,大半的冰层都没了。她本以为裴恕就是融出一小片的河面,让她把河灯放下去就罢了,没想到却是这样的大手笔。



    地主家的灵气再充足,也不是这个用法呀!



    林啾啾撅了撅嘴,伸手在裴恕腰上掐了一下。



    她那“来年放河灯”的心愿也不是这个意思,明明是希望两个人今后还能一直一直在一起的隐晦说法好嘛!



    林啾啾暗搓搓地气,裴恕却又不动声色,低下头来继续施法。



    只见他将那朵莲花灯幻影变化,河面上便仿佛绽出了一朵朵会发光的莲花,莹莹的光芒点亮了整条河道。



    林啾啾:“!!!”



    他们身后正在燃放祈福灯的人们一下注意到了这边的奇景,大声惊呼道:“是神明!神明显灵了!”



    人们蜂拥着涌了过来,不约而同地朝着裴恕与林啾啾跪拜下去:“神明!请神明保佑我们!”



    林啾啾瞠目结舌,试图解释,然而,却只有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不住地朝他们跪拜、叩首,祈福祝愿。



    解释的声音被大片大片诚挚的呼喊声压下去,偏偏裴恕还在笑,一点都不为自己罪魁祸首的行径感到懊悔。



    林啾啾心底一横,拉着他转身就跑。



    “开心了吧,看你把他们搅合的!”



    林啾啾微微喘着气,站在城楼上看着下方。



    他们虽然已经逃了,但陵城的百姓还围跪在护城河边,还有更多的人从城中赶出来,参拜这“神灵显迹”的神奇景象。



    裴恕还是浅浅笑着。看到他这副样子,林啾啾反而气不起来了。



    毕竟谁会耗费灵气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呢?只不过是为了让她开心罢了。



    林啾啾低下头,脸色绯红地抿了抿唇,小声道:“以后别这样啦,多浪费呀。”



    她自己是有灵木源源不断地供给灵气,可是像裴恕,即便修为再高、灵脉再强,也要努力地从天地之间汲取灵气。



    裴恕忽然向她走进几步,好看的眉眼低了下来,温柔地看着他道:“是你的心愿啊。”



    是你的心愿,所以不是浪费。



    因为是你的心愿,所以怎样都是值得的。



    裴恕凝视着那双秋水含光的眼睛,感受着她纤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着,倏地笑了一下。



    他的薄唇几乎贴上她的侧脸,许是因为城楼高起,夜里寒凉,他的呼吸似乎比平日更加灼热了一些。



    明明是檀木的冷香,却又有着炙热的温度。烧得林啾啾的脸和耳朵都红成了片。



    她的心跳得厉害,朦朦胧胧的,只听见裴恕浅笑低语:“你的心愿完成了,那我的呢?”



    林啾啾:哎?



    刚才光顾着挡着裴恕不让他看她的心愿了,倒是不知道他写了什么。



    林啾啾茫然抬头,温热的气息忽然堵住了她的口,唇上触到了一处微凉但是极其柔软的地方。



    那点微凉很快便消失了,有什么轻轻地撬开了她的唇,一双手抚上她的肩膀和颈,在她的唇齿间极尽温柔地攻城略地。



    空中燃起的祈福灯飘得远了,已经变成了一颗颗无法辨别的星子。



    应是没有人看到有一盏祈福灯上写着这样一句话。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