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精市时常会想起那个梦。
那大概是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在某个普普通通的夏夜，一日疲倦但充实的网球训练之后，他回到房间休息。
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 是一扇似乎封印着什么不可名状之物的大门。
与往日的梦境截然不同。
——因为，这场梦境的真实性实在是太强了些。
不管是身后昏暗的长廊, 还是大门上清晰可见的血迹，甚至门框上锈蚀的痕迹，都相当清晰。
幸村精市犹豫了一会儿，试探性的俯下身去，想透过铁窗的栏杆看出些什么。
门后, 并不是想象中可怕的怪物。
借着微弱的灯光，他看到了一位安静的趴伏在地面上的少女。
少女奶金色的长发披散在地面, 白皙纤细的手臂伤痕累累, 依稀可见有血液在渗透而出。
地面的少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她的指节轻颤，迷茫的抬起头来，伴随着铁链碰撞时发出的声响, 少女回过头, 与他对视, 睫羽轻颤，口中发出梦呓般的呢喃声：“……哥哥？”
接触到少女朦胧眼神的一瞬间，幸村精市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几乎停滞了一瞬。
希翼, 期盼, 恳求。
只可惜……就算她这样的期待, 自己却并不是她呼唤的那个“哥哥”。
在幸村精市主动开口之前, 梦境中的少女很快重新将脑袋垂落了下去。
她环膝蜷缩在地面，侧脸贴在冰冷的地板上，赤红的血液缓缓流淌蔓延，开出暗红色的花。
美丽的，脆弱的，宛若被折断羽翼囚禁在此的精灵。
咒术造成的伤口久久未能愈合，妖力与血流失严重，意识模糊之时，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糊里糊涂的说些什么。
“哥哥……是你吗？”
听到这样一句小心翼翼，软软糯糯，甚至带着颤音的疑问之后，幸村精市沉默了一会儿。
他不擅长说谎。
更何况，他从头到尾都能明白，梦境中的这位少女口中所呼唤的哥哥，并非是他。
“很抱歉，我应该不是你的哥哥呢。”
幸村精市斟酌着他的语气，用最温和的方式做出了回应。
再然后，他就听到门的对面传来了清晰的哭泣声。
从小声啜泣，再到最后完全控制不住的大声抽泣。
像是小动物受伤之后的嘤咛，怎么听怎么惹人怜惜。
幸村精市觉得，如果此刻他想让这个孩子停止哭泣，也许正确的办法是……
“也许，你可以换一个问题问我。”他叹息一声，用最温和的语气，循循善诱道。
“……？”蜷缩在地面的女孩微微愣了愣。
“你可以问我，‘你能做我的哥哥吗？’。”幸村精市这样说道。
女孩顺着他的教导，一字一句的复述，小心翼翼的询问道：“你…能……做我的哥哥…吗？”
“嗯，可以哦。”幸村精市用最温和的，仿佛在哄哭泣孩童的语气耐心的劝道：“所以，已经不用继续哭了。”
“……”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哥哥。”
“……”
女孩却保持着瘫在地面的姿势，沉默不语，久久未能给出回应。
幸村精市稍稍蹙眉，心想，这个似乎在哄孩子的方法果然还是不管用啊。
“……真的吗？”
良久，在幸村精市环顾四周的景象陷入沉思时，少女苍白的面庞陡然出现在了栅栏的对面，险些将他吓了一跳。
她执着的重复问了一句：“是……真的吗？”
少女精致的面庞与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嗯，是真的。”幸村精市点头。
“你能……做我的哥哥吗？”
她似乎是太久没有与人交流过了，这一句话的每一个词语，都要翻来覆去，细细的念很多遍。
而幸村精市，几乎每一次都会耐心的回应她一句。
“可以。”
几乎所有认识幸村精市的人都觉得他是一位温和而值得依靠的人，因为他的温柔是由内而外体现出来的，相当自然的温柔。
单单是与他柔和的眼神对视，就会不自觉的想要依靠与信任他。
不论是现实中，还是网球场上，都是如此。
而面前的这位少女，也许也是因此放下了一切的戒备，无条件的信任了初次见面的他。
“哥……哥？”
一遍又一遍，似乎是为了确认而发出的疑问，以及她和小动物一般纯粹无暇的眼神，让幸村精市稍微的红了下脸颊。
看来，这个方法还是奏效了。
“……嗯。”
“……哥哥。”
“……嗯。”
良久，少女仿佛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和玩偶娃娃一般精致的面容，绽放出了甜美的笑容。
锁链哗啦哗啦，她朝着他所在的方向伸出了小指。
“拉钩。”她轻声说。
幸村精市的视线下落，看到她的身上深浅不一的狰狞伤痕与疤痕之后，心跳又是一滞。
究竟是谁，对这个孩子做出了这样残忍的事情？
就算他的心底清楚这不过是个梦境罢了，但这一切也未免……太过分了一些。
他究竟是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呢？
幸村精市又在心底轻声叹息一声，想伸出手，回应少女伸出的小指。
再恍然一秒，他恍然睁开眼睛，从梦中清醒了过来。
望着面前熟悉的房间天花板，幸村精市的表情显得有些怅然若失，他抬手掩住面庞，发出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
果然，是梦呢。
—
就算相隔多年，幸村精市还是会偶尔回想起那晚的梦境。
虽说是梦境，但在那时候，他就宛若仍然置身于现实中，不管是被囚禁在门后的少女，或者少女伸出的小指，以及她的口中小心翼翼呼唤的那声“哥哥”，在得到回应后欢喜的神情……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无比真实，如此的历历在目。
此后，他升上了立海大的国中，加入网球部，并且渐渐成为了部长，带领着自己的部员在全国赛场创下了不败的神话——
立海大这座学院，四处都流传着关于幸村精市的传说。
毕竟他是这样一位耀眼的少年，成绩优异，性格温和，网球技术堪称神之子，最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的外貌完美到无可挑剔。
按照学院中女孩子们的说法就是，任何一个女生在幸村前辈的面前都会自惭形秽，因为世界上完全没有那个女孩子能比幸村前辈他更漂亮。
——他的笑容是天使才会拥有的笑容，是上天赐予的宝物！
当然，这个夸张的说法流传到网球部之后，切原赤也拍着仁王雅治的肩膀，笑了好半天。
“你们知道吗哈哈哈哈哈，那些女生居然形容部长比女孩子还要漂亮啊哈哈哈哈——”
切原赤也，性格开朗的立海大国中一年级生，因为网球天赋与技术优异被给予厚望，日常饱受部长幸村精市与副部长的摧残，经常被二者揪起连番特训。
所以此次，好不容易逮到了他们完美无缺的部长一个八卦，切原赤也当然要酣畅淋漓的哈哈大笑一顿。
乐极生悲，他甚至没发觉周围几位部员挤眉弄眼的提醒。
“切原赤也！”
当妈妈大喊他的全名时，就代表着暴风雨即将降临。
同理，当副部长大喊他的全名时，就代表着他的脑袋马上要被摘下来了。
真田弦一郎，立海大网球部副部长，铁面无私，是幸村精市最为信任的挚友，在网球场上有皇帝之称，家中继承着历史悠久的剑道馆，而且……
性格有些像一丝不苟的教导主任。
只听“咚”的一声，真田弦一郎的正义铁拳落在了满口八卦的切原赤也脑袋上。
“不好好训练在这里说些什么？给我绕球场跑二十圈！挥拍五百次！”
切原赤也：“……”
他眼泪汪汪，用半求助的目光环顾四周。
只见丸井文太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啪”的吹破了一个泡泡糖；仁王雅治哼着歌，拿小镜子整理着自己后脑勺上的小辫子；柳生比吕士推了推眼镜，认真的在手中的小本子上记录着信息，口中喃喃道：“冰帝正选的绝招有……”
塑料兄弟情谊天地可鉴哇。
切原赤也：……所以爱是会消失的，对吗？
“三十圈！”
“别，别别，副部长！我这就跑！这就跑！”
在惩罚力度持续加大之前，小海带长叹一声，无奈的接受了命运，屏足了一口气，而后吭哧吭哧的开始跑圈了。
不过就在此时，某个气场满满的身影从网球场的门口款款走来。
他的身后披着仿佛脱离了地心引力的队服外套，就算是最普通的灰黄运动服都能穿出在t台走秀的效果，紫罗兰色彩的微卷中长发，含笑的眼眸中将锋芒系数收敛。
犹如……从月华中走来的美好少年。
“哦呀？一大早的这样热闹吗？”幸村精市面带温热如玉的微笑：“大家都来的这么早？”
切原赤也一边大声打招呼喊“部长好！”，一边扭头用最小音量小声嘀咕嘀咕道：“……那可不，早起的部员锻炼完了有早饭吃，晚来的部员只能挨真田副部长的拳头吃。”
他这句话确实夸张了点。
毕竟日常挨拳头吃的只有他一个。
幸村精市眉眼弯弯：“赤也，我都听见了哦。”
切原赤也：“……”
他加快了脚步，一溜烟的开溜，却听到部长用温和的语调和温柔的语气缓缓道：“既然赤也今天这样有精神真是太好了，那就绕网球场跑四十圈热身吧。”
好家伙，切原赤也心想，这是想要他的命啊。
“部长！您不能这个样子！”切原赤也不服气：“我这也是在夸您好看啊！我敢说，这个学校里……不对，这个世界上都没一个女孩子能有您好看的！”
这个马屁拍的相当僵硬，毫无求生欲，甚至让整个网球场都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
仁王雅治觉得给零分算最多了。
真田弦一郎忍无可忍，最后举着训练剑道时用的木刃追了上前。
今日的晨练便在切原赤也的哭天喊地中开始了
幸村精市有些无奈。
“……并没有这样夸张，相貌比我漂亮的女孩子，当然是有的。”
“欸？是谁啊？部长？”
丸井文太一脸八卦的凑上前：“部长好像从来没和我们说过关于女孩子的话题欸。”
毕竟他从来都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之子模样。
“嗯……那是我几年前梦见过的女孩子了……”
闻言，原本竖起耳朵的几个正选不约而同的扶额摇头。
看看，什么叫凡尔赛文学？这就叫凡尔赛文学。
部长他甚至觉得比自己好看的女孩子得去梦里面找了，因为现实里面根本就不可能有的。
当然，他们只将其当成了一句部长为了调节尴尬的气氛说出的玩笑话，因此，在这次小小的插曲之后，立海大的网球部便开始了紧张刺激的晨间早练。
—
早晨的社团活动之后，挥洒完毕青春的少年们变成了校园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爱美之心人人有之，女孩子们几乎挤破头去看美少年。
她们馋前辈的脸怎么了？毕竟每个人都有发现美和欣赏美的权利嘛！而且晨练之后的立海大美少年正选们，发尾被汗水浸润贴伏在脖颈的样子……这简直太犯规了……
咳，胡狼桑原前辈除外，前辈他没有头发。
不过就在此时，学校门口似乎又有了一场小小的骚乱。
“哦呼！”“哦呼！”
只听一声又一声的哦呼声此起彼伏。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切原赤也伸长脖子想往那边瞧：“是什么大人物来立海大了吗？那我们今天是不是不用上课了？”
“并不是，只是听说有一位转校生转学来了我们学校啦。”
立海大的部员中有个男生是切原赤也的同班同学，他通过学校论坛很快知道了实时发生的八卦：“听说那位转校生是位传说级别的光之美少女，走过的路都在闪闪发光的那种……”
切原赤也：“……这也太夸张了吧，怎么可能走过的路都会闪闪发光啊。”
虽然偷拍明显是违反法律的行为，但是论坛还是被贴上了一张照片——只有背影，表面仿佛在拍校园的风景，但整张照片里，少女几乎及踝的奶金色长发宛如在其中熠熠生辉。
丸井文太吹着的泡泡糖“啪嗒”一下破了，下意识吐槽曰：“好长啊！她是长发公主吗！她的头发好长啊！”
“不知道哪个班级的混账会那样幸运，能够成为那位美少女的同班同学呢？”部员一脸憧憬。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啊。”切原赤也挠头道：“连个正脸都没有，而且，再好看大概都没有部长好看——”
话闭，他条件反射的抱头缩脖子，担心再度受到副部长的铁拳制裁。
预想中的铁拳并未落下。
因为不知何时，看到了部员手机的幸村精市，已经步伐匆匆的越过众人，朝着校园门口的方向行去。
“啊！部长！你要去哪里啊？”
“部长你想去看长发公主吗？带我们一个啊！”
“幸村！”
一堆立海大部员赶紧争先恐后的跟上幸村的脚步。
几乎在看到照片的一瞬间，看到那熟悉的长发，幸村精市的心底就燃起了某个可能性。
虽然心中暗道着这绝对不可能，但是……
他的步伐带风，最后终于停滞了下来。
透过冗杂的人群，透过光阴，透过梦境与现实，幸村精市看清楚了面前的身影。
少女的手中抱着国小生才会有的粉红色制服书包，表情呆呆，环顾四周。
周围的人类倒是非常热情。
一口一句“学妹学妹，你要去哪个教室啊？还是去教务处啊？我们送你去吧？别怕我们并不是什么好人，啊不，学长学姐们可都是好人。”
小默：“……”
这些人类的态度太热情也太可疑了，早知道她就乖乖的听兄长大人他们的话，不一个人提前跑来学校了。
完全就是进退两难啊的尴尬情况！她到底是跟着他们一块去什么教务处好，还是掉头就跑比较好呢？
不……说起来，她其实对上学根本没有兴趣啊。
与其让她读枯燥的课本，还不如逼着她学画符咒和练剑术，那样还反倒更有意思些。
所以，小默仍然是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回应谁的热情邀请比较好，所以干脆一边像复读机似的在嘴上重复着“谢谢你好不用了”，一边抱紧书包，脑袋越来越低，越来越自闭。
……不想上学，想回家。
但是就在此时，一道身影突破众人，来到她的面前，以温和却不容拒绝的力道，小心谨慎的牵起了她的手腕。
“妹妹……？”
小默正想要抽回手，却听到了这样一声充满磁性的呼唤。
她下意识想要抵抗的动作顿住了，而且，她也发现了，面前这个人类的气息……并不讨厌。
她僵硬着脑袋抬起头，看到了一双温和的，仿佛含着无尽情绪的眼眸。
随后赶到的立海大部员们，一眼便看到了他们的部长初次见面就牵人家小女孩手的画面。
——世界观崩塌，瞳孔地震.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