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的芙蓉阁最近繁忙了不少，世子妃柳依云不时叫来丫环婆子询问给大小姐程雪心安排的碧桐院可曾收拾妥当了，大到伺候的丫环婆子，小到罗帐的质地和花纹，她都一一安排妥帖。



    世子程昱在京兆尹府谋了个虚职，不为那几十两银子的俸禄，只为了多在外面结交些权贵，免得日渐没落的武安侯府更难在京城里立足。



    从前岳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起，程昱和父亲程景义就知道皇帝对武安侯府的不喜已经摆在明处了，虽然他们早没了实权，但就是这个爵位也已经朝不保夕。



    所以这十年来，整个武安侯府的人都过得小心翼翼的，生怕哪天再触到裕德皇帝的霉头上去。



    也因此，当裕德皇帝把柳依云指婚给程昱的时候，整个武安侯府一片欢腾。



    娘家是武安侯府的仰仗，自己又貌美贤淑，处事练达，所以这十年来，世子妃柳依云在武安侯府的日子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即使武安侯府在洛邑城已经被诸多世家贵族瞧不起，柳依云的眼角眉梢却依然透着得意和满足。



    程昱从衙门回来，见柳依云又在安排婆子送两个天青色钧窑梅瓶去碧桐院，便有些不耐烦的说：



    “东西够用就行了，何必惹得莹儿不开心。”



    前天柳依云把自己屋里的百宝屏风送去碧桐院，便气得程雪莹哭闹了一场，让程昱很是心疼。



    柳依云嗔了程昱一眼，亲手给他解下披风，轻声说：



    “妾身从未照顾过雪心，我父亲和杨家又曾有那样的过节，我怕她心里会怨恨我，所以总想着能多做一点儿就多做一点儿。”



    柳依云说着眼眶便红了起来，程昱轻搂了妻子的肩膀安慰道：



    “岳父是为国锄奸，她能活下来，那也是皇恩浩荡，量她也不敢不敬你这个母亲。”



    柳依云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对着程昱温柔一笑，这武安侯府里的人，除了二房的安氏是个滑头，就没有哪个是她拿捏不住的。



    不过安氏就算厉害，丈夫也只是个庶子，再精明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迎接程雪心，武安侯府只是打开了花园西侧的一个小角门。



    见引路的婆子频频回头看自己的脸色，程雪心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武安侯府现在还不确定她能否派上大用场，当然是能遮掩就遮掩，若是选妃结束她没被贵人看中的话，能从武安侯府全身而退就算是幸运的了。



    落在引路婆子眼里的程雪心就是一个乡间女子的模样，微微低着头，脸上带着胆怯不安的笑容，苍白的小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无论和谁的眼神对上，都会赶紧躲开。



    引路婆子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和聪明伶俐、貌美开朗的三小姐程雪莹比起来，这位侯府的大小姐也太拿不出手了些，若不是二房的二小姐已经定亲、而三小姐年纪还太小的话，侯爷和侯夫人是绝对不会把大小姐找回来的。



    世安堂里只有程家的女人们在等候程雪心，缭绕的玉兰香味让程雪心瞬间收拢了心神，这里的味道她太熟悉了，当年她和母亲就是从这里被拖出侯府去的，怀着七个月身孕的母亲跪在地上求程家能留下自己的女儿程雪心，但是没有用，祖父母不答应，父亲也默不作声。



    这种清幽的玉兰香是母亲杨清雅亲手为祖母赵金兰调制的，如今母亲和弟弟已经故去数年，想不到祖母还在用这种香，大概她早忘了自己曾经还有个儿媳叫杨清雅吧。



    程雪心在袖子里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泪眼汪汪的朝着正堂的赵氏跪了下来，哽咽道：



    “祖母，不孝的孙女回来侍奉您了。”



    赵氏刚刚五十岁，但是保养得宜，看起来最多也就四十岁的样子，她面无表情的盯着程雪心看了许久，才淡淡的说：



    “起来吧，去给你母亲和婶婶见礼。”



    没有人给程雪心引见，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对厅里其余几个女人的辨识，左侧穿着米黄褙子、一脸明朗笑容的中年妇人是婶婶安氏，而右侧那个小巧玲珑的美貌女人当然就是继母柳依云了。



    柳依云搂着程雪心哭了又哭，不住的说：



    “好孩子，你总算是肯回来了，娘以后会好好照顾你，再不能让你受一丝委屈了，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柳氏旁边的红装少女不耐烦的瞪了程雪心一眼，哼了一声把脸扭到一边去了。



    程雪莹早在半月前就开始讨厌这个未谋面的姐姐，以前从没听说过的一个人，忽然间就成了她母亲的心头宝，这让程雪莹怎么都无法接受。



    对于柳氏的亲热态度，侯夫人赵氏只是微微翘了翘嘴角，低头吹开了茶面上的银毫。



    安氏一直坦然的笑看着程雪心，受了礼之后，她把一个崭新的碧色荷包塞到程雪心手里，微笑着说：



    “你母亲早就把碧桐院安排妥帖了，都是大嫂亲手调教的老人了，你只管安心住着就是。”



    程雪心接过荷包，就知道那是一袋子分量十足的小银裸子，再听了安氏的话，她心里已经全然知晓这位婶婶的用意了。



    程雪心装出一脸感激的样子，谢了安氏，复又走到柳依云面前道谢，一口一个“母亲”的亲热叫着，同时小心翼翼的把那袋银裸子塞到了袖子里，一副极为珍视钱财的模样。



    程雪莹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厌恶，而坐在安氏身旁的白裙少女则赶紧低下了头，难堪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红。



    没有晚宴，侯夫人赵氏甚至都没开口留程雪心在世安堂里吃一顿便饭。



    当程雪心在碧桐院丫环婆子的冷眼中端起饭碗的时候，二小姐程雪丹正在母亲安氏的怀里哭泣：



    “母亲，大姐姐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呢？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安氏也红了眼圈，摸着程雪丹的头发说：



    “你大姐姐虽然只比你大了半岁，但是她这些年过的日子，不是你能想象的，人都会变，我们只能看看再说。”



    坐在一旁的二老爷程颐沉默不语，十三岁的大少爷程浩然咬了咬嘴唇低声说：



    “我不相信大姐姐会是二姐说的那样，她是伯母的女儿，杨家人没有孬种。”



    二房的人都知道私下里称呼的伯母依然指的是杨清雅，程雪丹停住了哭声，程颐则低声斥责程浩然道：



    “你给我闭嘴，以后再敢说这种话，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程浩然并不害怕，他不服气的哼了一声，起身往院子外走去，他如今已经搬到外院居住，除了给祖母和母亲请安，他寻常很少在内院里走动，反正祖母也不喜欢他，他也不愿意去看大伯母柳氏的假笑，什么京城第一美人，嬷嬷都说过她连大伯母当年的一半风采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