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玉素来喜欢以理服人。
这个‘理’,既可以是‘能言善辩’道理，也可以是‘谁拳头大听谁’真理。聪明人嘛，总要不拘小节懂得变通些。
比如现在,水井边那些人都被她理震住了,愿意不动手而是老老实实听了悟讲话。
了悟双手合十环视那些脸上还带着惊惧之色百姓，轻叹出声“各种施主，贫僧知道你们祖辈都曾信奉过佛门。但几百年来，你们生活没有得到改善，战争还是导致了无数死伤。贫僧此行，不为说服你们改变对佛门印象，只为矛盾不再得到激化。”
“像贫僧身边这位道友所说,寒山寺里多是练气期筑基期佛修，但在你们攻上寺庙时，他们可曾有一人出手伤过你们？他们都在默默承受着来自你们质疑和怒火……”
在了悟说话时,衡玉默默注视着那些百姓神情——他们有些人在听到了悟话后,神情有些别扭。
随着了悟一点点深入时，那些人脸上逐渐浮现出羞愧之色。
“阿弥陀佛。”
了悟拨弄着念珠，没有再说下去。
真想要化解矛盾,那只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并不是靠他几句辩词就能够解决。
衡玉把玩着手中长剑,适时笑道“看来大家都被你大道理说服了，短时间内肯定会老老实实。”
说着说着，那埋在剑鞘里半截剑身不知怎么掉了出来。
剑身锋利无匹,被阳光照射之后更是折射出一缕缕阳光，晃了不少百姓眼睛。
“哎,手滑,不小心就把剑给摔出来了。说起来我最近既容易手滑,又易怒易暴躁,是不是因为太久没见过血原因？”
衡玉不由自语，脸上带着几分茫然与困惑，容色晃人。
但水井边上，那些百姓完全欣赏不来这样美貌。
他们神情已经从淡淡羞愧转为恐惧。
了悟心中轻笑。
他知道洛主是在维护自己，所以并不觉得她这般姿态过分，只是觉得有趣。
“回去之后贫僧给你念静心咒听。”
衡玉“……”
了悟这话肯定是故意吧，明知道她每次听他念经都要睡觉，还念咒！
她暗戳戳给了悟传音，严肃指责他“我帮了你，你居然这么对我！”
“贫僧不够有诚意吗？”
“你自己心里门清。”
两人传音结束，衡玉看向那些百姓，知道过犹不及。
她伸了个懒腰，身后挽起头发被风吹得晃了晃，阳光穿过树梢落在她脸上，让她这张脸明暗交错，更显艳丽。
“诸位，后会有期。”
衡玉抱拳，笑着转身离开，笑声无比清脆。
正所谓‘晨钟暮鼓’，踩着满地余晖登山，临近寒山寺寺门时衡玉就听到了一阵沉闷鼓声。
旁边了悟把剥好壳栗子递给衡玉，衡玉接过后直接丢进嘴里。
只觉得满嘴留香。
城北那个卖炒栗子摊主不乐意卖给他们，但整个淮城又不是只有一家炒栗子铺。
途径集市时，了悟主动给她称了斤栗子。她懒得自己剥，就要了悟展示诚意赶紧给她去壳剥肉。
这一路里，一人剥栗子，一人吃栗子，倒也算和谐。
“剥完了。”了悟把最后一颗栗子肉递给她，纸袋里只剩下那些剥掉壳，“今日一行，洛主有什么好想法吗？”
“要解决炎国一国之困境很难，如果只是淮城话，说难也不算难。”
“愿闻其详。”
衡玉默默咬了口栗子“我还得再想想。”
炎国贫穷而疆域辽阔，想要解决困境，最好方法就是发展农业——但这必然受限于种种因素。
但是单纯把淮城拎出来话，只要给淮城百姓们制造希望，让他们知道生活有盼头，百姓自然不会再怨恨佛门。
她现在是有些想法，但想法还不够成熟。
“了悟师兄，陪我逛逛这寒山寺吧。”走回厢房路上，衡玉突然出声。
了悟也没问原因，只是温声道了句‘好’。
寒山寺路偏陡峭些。
绕过石子路，转进长而绕长廊，中途还会碰见些正在做晚课小沙弥。
很快，衡玉和了悟抵达大雄宝殿。
这是整座寺院最核心建筑，大殿正中间供奉着一个巨大佛像。
佛像森严，衡玉仰头望去时，只觉得佛像周身萦绕着淡淡金色光晕，那些光晕里带着浓重威压，让人不敢直接逼视。
衡玉移开视线，往前走几步，拿起摆在佛像边长香和烛。
她不是打算拜佛，事实上她并不信仰佛门，只是把它们拿起来放在眼前细细打量。
这些香烛都做得很精细，衡玉问“寺庙里香烛都是由小沙弥们自己做吗？”
了悟从她身后走到她身侧，点头道“基本上每个寺庙香烛都是由小沙弥做。”
“其实我觉得可以考虑教山下百姓做香烛，寺庙从他们手里收购后再卖给香客。除此之外，寺庙姻缘结、平安符等，都可以仔细交给那些家里已经快要揭不开锅百姓来做。”
修真界寺庙，还真不靠这些东西盈利。
他们以往交给小沙弥做，只是想着锻炼小沙弥。
但锻炼法子有很多，完全不拘泥于这一种。
了悟握起三根长香，认真用火折子点燃，然后恭恭敬敬插在佛像前端香炉。
烟雾缭绕而上，熏陶着那端庄肃穆佛像。
“这种方式确可以为一些百姓带来收益，让他们能够尽量吃上饱饭。”顿了顿，了悟抬眼看衡玉，发现她正笑而不语，似乎觉得他说得太浅了。
了悟笑，继续顺着自己思路说下去“但这只是最浅层利益，再往下想，这其实是寒山寺再向周遭百姓释放善意，那些得了实惠百姓肯定很乐于夸奖佛门。潜移默化之下，佛门名声自然会好上不少。”
衡玉放下手中香烛“没错。当佛门名声好转，寒山寺香火自然会重新兴盛起来，那就会带动香烛符等物需求。需求一大，就需要更多百姓帮忙制作这些东西，然后先前进程会再次出现。”
所以，总来说，寒山寺只是付出了少许银子。
就能让寺庙香火重新兴旺起来。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手段，想要化解矛盾话——
顺着衡玉思路想下去，了悟说“还可以从百姓手中收购做好菩提糕卖给香客，菩提糕主要材料菩提叶由寺庙……”
衡玉打了个响指“没错。”
了悟“若是如此，寒山寺可以修建一座新佛殿了，一些殿宇也需要翻新修葺。这会是一笔大工程，那时候就需要聘请很多工匠上山帮修建佛殿。正好如今是农闲时期，贫僧想会有很多人乐意过来。”
衡玉觉得，真不愧是佛子了悟。
她只是提了几句，他顺着自己思路思考下去，居然连这种‘用修建大型工程来工作机会，进而缓解矛盾’方法都想到了。
“你真厉害。”衡玉真诚夸道。
了悟垂眸看她，眸色温润“这都是洛主功劳。”
他并不居功。
两人商议好后，走去寻寒山寺无乐方丈。
无乐方丈是已经圆寂主持师弟，他原本是最有可能接任主持之位人选，但很可惜是，无乐方丈寿元也将近了。
他盘膝坐在蒲团之上，眉毛全白，听完了悟话后，无乐方丈双手合十向衡玉道谢“多谢这位施主，这种方法实是解决了我寒山寺之危。”
衡玉并不居功“方丈客气了。”
她又不是为了寒山寺才想出这些办法。
如果不是为了了悟，她才不管寒山寺死活，那和她没有半分关系。
无乐方丈笑道“明日贫僧会把这些事都布置下去，最迟后日就会开始施行相应举措。”
辞别无乐方丈，了悟走出他厢房，直接走下长廊两级台阶。
他往前走了几步，没听到身后衡玉跟上来脚步声，不由回头瞧了一眼。
她站在夜色之下，仰头望着那满天繁星，唇角扬起。
刹那间，了悟有几分晃神，只觉得天边星子都倒映进她眸光中。
“在看什么？”
“你又在看什么？”衡玉把视线移到他身上，神情专注。
了悟微愣，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他总觉得周围气氛有几分不对起来。
他默默移开眼，目光落在虚空之中“夜深了，贫僧送洛主回厢房歇息吧。”
说完，他拨弄着念珠，率先往前走去。
衡玉折了根细长翠竹握在手边轻晃，懒洋洋跟在他身后。
望着他那光亮脑袋，衡玉忍不住抬起手中翠竹，在他脑袋上一拂而过。
翠竹上还带着细小竹叶，拂过了悟头顶时，他生出几分痒意。
无奈一叹，了悟说“洛主，莫要闹了。”
然后他抬起手，握住那正在他肩膀上来回拨弄翠竹，把它搁到自己身边。
衡玉站在他两步开外地方，同样握着翠竹另一端。
他就维持着这样姿势，牵着翠竹那端她，踩着满地温柔星光与月色，走回到被黑暗笼罩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