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相隔并不远，但几人都还是坐了轿子来。庄寄霜提前跟穆抒衍说过一些大房的情况，知道大房规矩大，像今日这样四姐妹单独出来做客，若不是自家亲眷家里，是断断不会被允许的。

    在二门处，四人依次下了轿。抬轿的婆子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不仅穿着整齐干净，行动间也是利落得体，小姐们下轿后，婆子们就按照指示将轿子抬到偏院自去歇息去了。

    四人打扮得都大同小异，都是中长镶毛边的浣花锦缎面阔袖褙子，下面配盘金彩绣棉衣裙，身上批的风帽斗篷除了颜色不一样，其它也都没什么差别。只不过大小姐已经及笄，头发梳的是单螺髻，其他几人梳的都是双平髻。

    穆抒衍深知这是顾老太太对府中后院大小事宜严加管控的后果，庄府后院的女眷们的坐卧行走衣着打扮都有严格的规定，在顾老太太的强压下，没人敢有自己的个性。

    姐妹中庄寄雪最大，但走在最前面的却是庄寄霏。庄寄霏的相貌并不特别出众，只能算是清秀可人，但她的头抬得很高，腰板挺直，一看就是矜持高贵的小姐做派，反倒衬托得跟在她后面的大小姐庄寄雪有些唯唯诺诺。

    其实庄寄雪的相貌在四姐妹中是最出挑的，杏眼桃腮，唇红齿白，还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韵致。也可能正是长期生活在严苛的祖母和嫡母的眼皮子底下，又时时被嫡出的妹妹压制，就更养成了她我见犹怜的气质。她步态优美，表情温柔，言语谦和，完全就是高门大户大家闺秀的标准模样。

    二老爷的嫡女庄寄雯跟在两位堂姐身后，一双大眼忽闪忽闪，偷偷地四处打量。

    庄寄霜一看就笑了，道：“四妹妹，等会儿进内室喝杯热茶，我带你们四处好好转转！”

    庄寄雯有些赧然地笑了。

    两家虽同属一宗，相距也不远，但因为两位老太太不对付，平日是极少来往的。即便是过年或清明祭祖一类的情况，也大都是二房的四叔带着这位隔房的堂姐去自家府里的祠堂祭拜，她们姐妹几人自打记事起，就没来过这边，所以她才很有些好奇。

    “谢谢三姐！”庄寄雯笑着应了一声，快步跟上前面的姐姐们。

    走在最后的庄寄霞个子小小的，神情间更见怯懦闪躲，尤其是她在看见穆抒衍之后，更是眼神闪烁，手足无措。

    穆抒衍知道她必定是为了前几天拒绝了她住进自己的小院的事情而不自在，遂大方地一笑，上前亲亲热热地拉住庄寄霞的手道：“我也来凑个热闹，这里的姐妹们除了你，都比我大，那我也厚着脸皮让你叫我一声阿衍姐姐好了，你看行吗？”

    庄寄霞闻言楞了一下，神色间略有放松，小声地喊了一声：“阿衍姐姐！”然后又低下头嗫嚅道，“前几天我姨娘”

    穆抒衍笑着拉她朝前走，道：“霞妹妹多虑了，不必去想那些，你看我现在挺好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日后有时间可以多过来找我和霜姐姐玩！”

    庄寄霞更不好意思了，抿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穆抒衍也不在意，她知道庄寄霞这样不受家族重视的庶女一般胆子都比较小，戒心还很重。而她也没有一定要和庄家大房的小姐们做朋友的心思，面上能融洽相处不尴尬就行了。

    几人去荀二老太太住的拙园请了安，二老太太让徐嬷嬷拿出四根质地普通的玉簪赏给四人。其实倒不是二老太太小气，这样质地的簪子给小姑娘们日常佩戴是再好不过了，既不担心损坏，一般场合也不会让人觉得轻狂炫耀。

    四人礼数周到地谢了叔祖母的赏后，就被带到了庄寄霜和穆抒衍住的偶园。

    偶园的布置简洁大方，没有哪一处显得很精致，但处处透着舒适。几位姐妹刚到时的拘谨终于放开了些，跟着一起或是在院子里四处闲逛，或是在八角亭中坐着喝茶，又或者就呆在书房翻书，好不惬意。

    小姐们的丫鬟也难得放松，有几个性格本身比较活泼的还大胆地互相开着玩笑。这样的景象在那边府里几乎是不可能看见的，大家全都要按照规矩来，不可越雷池半步。

    庄寄霜尽职尽责地扮演好主人的角色，为大家张罗瓜果点心茶水炭盆，忙得不亦乐乎。穆抒衍时不时也帮她打个下手。

    正当穆抒衍停下下来想喘口气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幽幽地叹息。

    穆抒衍一回头，发现是大小姐庄寄雪站在她身后远眺着院中的景色。

    庄寄雪的眼神似乎落在很远的地方，又似乎什么也没看，就那么空蒙地定在一处，眼珠也不转动一下。

    “雪姐姐，你怎么了？”穆抒衍问道。

    庄寄雪像是从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才转回来一样，楞了一下，道：“阿衍妹妹，你运气真好，我很羡慕你！”

    穆抒衍有些啼笑皆非。羡慕她？她一介孤女，父母双亡，无家可归，前途渺茫。而庄寄雪作为大宁首辅的长孙女，即便是庶出，未来也比她光明得多吧！

    庄寄雪似是知道她不信自己的话，又接着道：“真的，你虽然身世不幸，但却遇到叔祖母愿意为你出头，日后一定都是顺顺利利的！叔祖母看起来冷淡薄情，其实最是慈悲心肠，又有担当。还有四叔，往日他不思进取也就罢了，如今读书上进，来日辉煌腾达指日可待，你得了域园的庇护，按照二老太太和四叔的行事做派，他们往后一定会为你像为霜妹妹一样撑腰，你今后都不用发愁了！”

    穆抒衍哑然。庄寄雪说的也没错，二老太太、庄裴泾和庄寄霜对她真的是好得不能再好了，甚至都让她有一种错觉，觉得冥冥之中老天爷不仅让她有了重新活一回的机会，还将前世那么宝贵的十多年时间积累下来的好处全都馈赠给了她。

    但对于她来说，目前的生活再好，人生也不可能一劳永逸，她早就在心底有了自己的计较：头几年先尽自己所能帮助庄寄霜摆脱前世孤苦无依的凄凉结局，帮助庄府诸人尽可能避免抄家流放的凄惨命运，还要让前世残害自己的那些人再不能得逞，以告慰自己父母两世的亡魂。

    然后呢？然后她还是找个清静的地方，像上辈子那样无波无澜平安康泰地度过这一生好了。

    可以想见，她的人生在往后的几年十几年内，并非是一帆风顺的。

    考验自始至终都会伴随着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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